小师妹为何那样 第150章

作者:熊也 标签: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成长 正剧 穿越重生

  了悟停步,看着面前油灯下面容憔悴眼神空虚的人,竟眨了眨眼,方将这个面目全非的人和曾经的师兄联系起来。

  了难垂首,黑发乱糟糟披在眼前,他疲惫道:“……杀了我。”

  仅仅三天的时间。仅仅三天罢了!无论在幻境中经历了多久,为何他会变得如此判若两人?

  “我若想杀你,早便可以杀了。”了悟压了压眉,道,“师兄若身死,降魔杵便会再寻下一个宿主,多半会落到我的手上。正是我一时手软,才令徐施主……”

  他话到一半,便不提了。这几日,他时常来与了难交谈,若是不提封玉和徐青仙,了难尚还能回答几句,但一听到这二人的名字,了难便会彻底暴动,甚至有时拿自己的头撞墙,撞到鲜血淋漓。

  了悟认为,世人皆称徐行入魔,但徐行不过是牺牲自己的名誉,替他担下了破局之责,然而,真正入魔的……应该是了难。他这癫狂到极点的模样,令自己想到了观真口中的那年暴乱,那位对同门痛下杀手的首座,究竟知道了什么?难道和面前之人有何共同之处?

  “观真首座的衣冠冢已立好了。”了悟道,“师兄,你若一心求死,各人有各人的命,我已力尽,拦不得你。但,若你还对少林存有孺慕之心,哪怕只有丝毫——也请你好好回答我的疑问。”

  了难沉默,少顷,了悟道:“‘六道’手上的契石,是否为真。”

  他能得知这灰族的名讳,便是刚查出来的,再过半日,或能得知她素日活动地盘、找出盘踞地点了。少林百年流落的物件,竟一直在一个妖族手上,这其中究竟有何隐情?

  了难哑然道:“那是,真的。”

  在那颗契石出现的一瞬间,他能感受到降魔杵发出的震荡和兼容之意,所以

  他不能与六道一同上山开阵,因为若是这样做,封玉的那些部下会在山门前直接被湮灭成灰。

  “首座为何要大开杀戒,是否因为地牢。”了悟道,“破戒僧那方的第二首席,勾结山下之人不过是一个障眼法,他真正的后招,是将地牢中所有阵法关停,让这些被关押了百十年的恶徒重现人间。所以,除了以杀止杀,没有第二种方法。”

  了难道:“他们认为自己可以控制。少林已经平安太久了,在百姓中已无威信了。越是在天灾人祸间,施威才最为有力……”

  了悟闭了闭眼,终于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

  “为什么。”了悟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听闻此言,了难竟呵呵低笑起来。他蓬乱的发丝中掩着一双微微发亮的眼睛,忽的道:“你知道当年观空临危受命卷走契石下山,这‘危’,究竟是什么危么?”

  “根本不是什么……两派内斗。是因为一只妖,一只黄鼠狼。她日夜观察一位首席长达三年,而后在其下山后斩草除根,自己变化为那人的模样回到宗门,言行举止毫无破绽,直到她暗中挑拨两派内斗、火上浇油,导致四十六人互相残杀身死一事东窗事发,她的身份才被揭露。”了难喃喃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她并不认罪,死前告知众人,她这样做,便是为了要让少林分崩离析,因为这是少林欠她的。欠她朋友的。”

  了悟道:“……朋友?”

  “众生平等,包括妖么?妖究竟有没有感情,会不会流眼泪,是不是和人一样,是一条命?”了难颠三倒四道,“决定它的,不是事实,是时机。虎丘崖一役前,所有妖都是冷酷无情的嗜血怪物,但不过寥寥几年后,便不是了。因为人族暂时灭绝不了妖族,需要与‘它们’和平共处,所以妖就有了感情,就像人族需要‘降魔杵’是圣洁的,所以它就必须是‘圣物’……”

  了悟蹙起眉,方想开口,便听到了难疲惫不堪地说:“然而,它只是一截白族的腿骨罢了。”

  听着的四人霎时瞳孔一缩。

  了悟愕然道:“这……这不可能!”

  “你难道未曾想过,为何妖族生下来便有天地之力灌溉,而人族才要费尽苦力去‘窃天灵气’?凭什么人族没有的能力,用圣物便能弥补差距?神女之心的镇压度化,将人封锁在一界之内,用梦幻泡影阻碍石雕出走,像不像蛇族的‘幻境’?绝情丝的操纵人心,像不像狐族的‘魅惑’?降魔杵的治愈,便是白族的治愈,这是一模一样的东西。”了难越说,口唇越覆上一层心如死灰的惨白,却说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即便是最血雨腥风的祸乱大战间,白族也从未聚众参战,它们一向离群索居,心思纯澈,未造任何杀孽。那时,拿妖丹妖骨去炼器并不罕见,有一破戒僧醉倒在山路之上,被当时的白族族长搭救,他心生魔障,竟然趁其不备反下杀手……”

  “放血、剥皮、抽骨,要将灵性封存,七魄留在躯壳之中,所以这一切都要在活着时进行。四十九日后,他终于炼出了‘降魔杵’,只是那杵自中间缺了圆圆一块,无论如何也契不上去,如同挖心。这便是那黄族的朋友,这是他出山之后救的第一个人。”了难道,“降魔杵在僧人中流转了将近五回,每一回持有者皆是力竭惨死,当时的首座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般的‘宝物’,遂一听到穹苍让五大宗皆交上圣物以固鸿蒙山之封,首座立刻就将降魔杵送到了穹苍。”

  了悟此时反倒静了静,他道:“师兄所言,是否自封玉之口得知,又能否找到任何依据?”

  “……你现在启程去穹苍的天笔阁查探,便能看到那时的史料,看一看,少林是不是第一个将圣物交往穹苍的。其他宗门为何迟了将近两月?因为没找到合适的‘炼材’……什么圣物,什么灵性,不过是妖族枯骨里封存的血泪,可笑吗?事到如今,那白族族长还在想着要救人。它未曾后悔过!”

  “啷当”几声,了难艰难地自地上站起,手腕间铁石被拖得铮铮作响,他跌跌撞撞冲到了了悟面前:“封玉……封玉,你知道你纵容那人杀了谁吗?!那是少林拨乱反正的唯一机会……没有了!一剑下去,什么都没有了!!六道轮回,众生平等……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哈哈……哈哈哈……都是笑话!笑话!!悲悯?赎罪?是开脱,还是心虚!真正有罪的是谁?真正该死的是谁??你说啊!你说啊!!!”

  他狂乱之态尽显,状似疯癫,话到一半,突兀地抬手便打向自己天灵盖,了悟眼神一凛,一道金光抬手而去,将其打倒在地,了难闭上了眼。

  隐豹仍平静地蹲坐在他身旁两侧,有一只甚至优雅地舔了舔自己的前爪。

  寂灭的火光之间,了悟垂着眼,胸膛很快地起伏几下。

  他忘了,这玄铁链是会锁住功体的,了难无法自戕。

  他默然地回首看了一眼,手抬起又落,最后只是转身离去,地牢中重又昏暗。

  ……

  一只石头做的百灵鸟正支着两条小细腿站在地上,尽职尽责地对着三人转达自己从隐豹耳朵里听到的声音:“当啷当啷当啷!你说啊!你说啊!砰!啊!咚咚!”

  徐青仙三人还愕然于方才听到的话,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这都什么和什么?圣物的本质是妖骨化物,能当圣物“炼材”的定然都是曾经赫赫有名的大妖……若是战败被俘还好说,可白族族长完全是无妄之灾。这听起来也太没人性了吧!

  “当年黄族挑拨,内斗加剧,导致少林之困,被迫吸纳了许多破戒僧。”小将道,“既然契石能被观空带走,也就是说明,少林交给穹苍的,本就是一个不完整的降魔杵……又没安好心吗?”

  瞿不染道:“我倒认为,或许是为减弱效力,两方镇压。”

  毕竟完整的送过去,有祸害穹苍掌门之嫌,再者,少林定然也不想自己的丑事暴露——说一千道一万,少林终究觉得这些破戒僧是外人。为宗门鞠躬尽瘁流血流汗是好事,好事招收不误,但干了坏事,肯定是不能算在少林头上的。

  “封玉跟拨乱反正又有什么关系??”小将纳闷道,“难不成他想让封玉把宗内其他人也杀了,少林就此灭门??那契石本来在观空手上,现在又为何在六道那里?也就是说,观空下山期间,或许就像了难遇见封玉那般,遇见了六道……真是一通胡糟乱麻!对了,徐青仙,你是想问了难什么来着?”

  徐青仙道:“我不想待在这里,为少林立功或许可以早日离开。”

  瞿不染:“你又想杀了难大师。”

  他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讲出“杀”字并不以为怪了。

  徐青仙道:“是他看上去有些想死。我可以帮他。”

  小将跳起道:“听了你这话的我才比较想死吧??你若是把了难杀了,他空出来的地方就轮到我们三个住了,懂吗?!……啧,算了,不说了。要想知道来龙去脉,只能去问六道了。不过,六道也很奇怪。我记得听谁说过,她抽的东西似乎不是单纯的烟草,里面掺了不少静心凝神压抑脾气的药物,如此一根接一根,原先的脾气究竟是有多大?”

  石百灵:“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够了!脚步声干嘛也要传达?!就你有耳朵?!”小将的怒火一触即发,“赶紧把它停下,吵死了!”

  徐青仙忽的道:“你听谁说的?”

  “……”

  “……”

  寂静中,小将哽道:“我们好像忘记了一个人,他还躺着……他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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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五朵莲苞,应当是被人‘用掉’了。”黄时雨抽了口烟斗,被里面的苦味呛得险些打喷嚏,皱眉道,“不是我说大话,我要想找什么东西,没有找不到的,哪怕它是藏在了穹苍里……只要它还留在这世上一天,就不可能这般毫无踪迹。除非,它已经消失了。或被焚毁,或是……真的有人拿它干了些不太好的勾当。”

  “用?”

  徐行道,“能怎么用?”

  在鬼市这么多年,黄时雨什么东西没见过,他扯了扯唇角,懒懒道:“要用,当然有很多方法了。最浅显的,将里面尚未生出灵性的婴胎剖出来,滴血认主,或是炼成器灵,或是当‘耳报神’用,天眼未关的童灵未染污浊,比大人好太多了。但我觉得这不大可能。要剖婴胎,没必要耗费如此大的风险去抢莲池……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徐行自然懂。有闯莲池全身而退的能力,何必搞这些歪门左道,更何况,对这些人来说,去红尘剖要更加“划算”。

  她道:“若是在其中灌注了大妖的血液?”

  黄时雨道:“妖血比人血强盛,尤其是幼时,人族的血脉会变得稀薄乃至被吞噬,只会制造出比寻常妖还弱一点的妖罢了。顺带一提,也没什么人性。”

  除非,有一些独属于人族的东西能弥补这一差距……是么?

  徐行冥思苦想半天,竟想不到有什么东西是人族有但妖族没有的。妖族脑袋能长在肚脐上,连O都能多长一个,但要说“感情”吧,那着实对面前的黄时雨和外边蹲守的六道都不太尊重。

  “我明白了。是勇气。人类的勇气。”徐行面无表情地对神通鉴道,“可恶!不要小瞧我们之间的羁绊啊!”

  神通鉴喷道:“你能不能好好讲话?!”

  和她的猜测对不太上。看来此事又要成为一桩悬而未决的奇案了。徐行又道:“还有一件事——郑长宁那瘪三的灵石矿,究竟是在穹苍谁的默许下开采的?”

  “唯一可能知道的人,已经被你一剑捅死了。”黄时雨笑得幸灾乐祸,颇有些“花枝乱颤”,不过很快在徐行的死亡凝视下很快坐正了身子,咳道,“不过,她就算知道,也可能只是知道个名字……这么猜吧,穹苍内哪个地方用得着这偷摸开采、大批大量、沾着人血的灵石矿来维持运转?”

  徐行未经思索,便与黄时雨得出了相同的结论:“两个地方,占星台和……万年库!”

  占星台多年被质疑吃着空饷,别的峰都改朝换代好几回了,这第四峰仍旧雷打不动,管他风霜。也不想想,秋杀成日算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什么老祖是不是童子,被窝里热不热乎,掌门的红鸾星动了没动云云,就算徐行暂时没察觉出什么隐情,但不怀疑她就太让她轻松了。

  至于万年库,则是因为这个所在太过封闭且神秘了。众所周知的“油水”位置,谁也不知道穹苍的万年库里究竟收集了多少稀世珍品,若是丢了个把东西,还真看不出来。想要维持万年库的运转,甚至暂时切断它与穹苍的联系,所需要的灵石就必然是庞大到令人可怖的数量……

  门外叩叩两声,六道又催了:“差不多了,秃头打上门了!”

  徐行盯着黄时雨,道:“师尊死了么。”

  “死了。”黄时雨平淡道,“你走后的第六年,我看着她衰弱成皮包骨,连割破她指尖都挤不出来一滴血了。骨灰铸在她的佩剑之中,墓碑还在后山……我亲眼看着的。”

  徐行喉间有话想说,然而,又咽了回去。

  她死了,亭画死了,师尊死了。大家都死了,为何你和寻舟还活着?

  人若是只活半生,或能不活在爱恨里,但这般苟延残喘、药石无医,仍要在世上踽踽而行,若无铭心刻骨的爱恨纠葛着身躯,难不成真能只用“没活够”这三字来解释么?

  “好了。你该动身了。记得埋他一定要连脑袋一块儿埋下去,像种土豆那样,别跟他客气。”黄时雨起身,没忘把道具烟斗也给揣进袖子里,哂笑道,“我出来一趟不容易。要不要看看你师兄原先的样子,忆一下往昔?”

  徐行道:“那也是你变出来的么?”

  “没办法啊。活这么久了,总是会变的。”黄时雨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忽的,他的面孔一阵扭曲模糊,从头到脚变成了原先的模样——只不过道具欠佳,穿得还是六道的衣物,肩膀将其绷出了无数线头,腰间也没挂着那记着一大堆鸡零狗碎破事的小册子了,朝她嘻嘻一笑,“是这样吗?我有点记不清了。”

  徐行笃定道:“原来好像更丑些。”

  黄时雨喷道:“……你不该感动到潸然泪下吗?!这什么反应?!”

  潸然可以,泪下不可能。若说寻舟的眼睛是巨湖,动辄往外喷珍珠,徐行的眼睛就是干了十年的峡谷,她从没记得自己何时有掉眼泪过。

  “走了。别担心我,在我找的问题没得到答案前,我应该是不会死的。”黄时雨笑眯眯道,“小徐行,回见。”

  回见。

  门关上半晌,徐行回神,才发觉自己搭在榻边的腿有些酸,她方起身,便感到头皮被轻微一扯,针刺般的痛。

  她垂眼,寻舟不知何时已醒了,手里正轻轻捏着她一束发丝,和自己的绑成了一个小小的结。只不过,不是死结,是活结,她一扯,两端就滑落开了。

  徐行道:“你什么时候对翻花绳感兴趣了?”

  寻舟道:“我在等师尊理我。可你似乎一直在想别的事,我有些无聊了。”

  “少来这套。”徐行目光自他微笑的面庞移开,若无其事道,“醒多久了?”

  “不久。”寻舟道,“从‘你知不知道他发起疯来有多贱有一次把我的鬼市都差点拆了……’那一段开始。”

  徐行:“……”

  感觉黄时雨说了洋洋洒洒八千字,寻舟光捡骂自己的听了。

  “有那么贱吗?”徐行灵魂发问道,“我感觉还好啊?”

  “我也记不清了。”寻舟很缓慢地眨了眨眼,“很多事。”

  两人目光交错一瞬,似是风平浪静,实则二人都知道对方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寻舟要装无事发生一床大被盖过,徐行自然不会闲的没事拆穿给自己找罪受,纵使她知道,当时九重尊在穹苍之上像个没睡醒的冰人,下山之后没过多久他就忙不迭地来找补,说他咬完人大哭大闹一场醒来就忘了,那还不如信她是秦始皇。

  “起来吧,差不多要动身了。”徐行起身道,“我还得沿途找地方埋你……”

  一只冰凉的手扣在她手腕上,轻轻往下一按,徐行的手背靠上了滑腻的锦缎,她霎时想抽,但又觉得这样太过欲盖弥彰,于是就这般微张着五指,看着寻舟将自己的脸侧慢慢贴过来。

  “……”徐行半真半假地警告道,“撒手,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平日里他如同一汪鱼皮熬出来的凝胶,自人肌肤上滑来黏去,无论如何就是甩不掉,现在竟当真乖乖放开了手。

  “妖月快到了,我有些躁动,说出的糊涂话师尊不必放在心上。”他微笑地一如往常,把以退为进运用到了炉火纯青,“徒儿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