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遥42
兰芷君只是稍稍想了一下这个场景,便禁不住觉得好笑,“我倒觉得没这个必要……不过小心一些总是好的,你安排就是了。”
“兰君为什么觉得没有必要?”凤栖追问道,“您就那么笃定她肯定会顺从行事?”
“多半是吧。”
兰芷君接着缓步往前走,凤栖也旋即追了上去。
“可……为什么?”
“你应该去问问春婆,”兰芷君轻声道,“看看她是如何与春婆相处的。若不是因为这一向顺利,今日我便不会专程去请季师傅。”
“春婆……”凤栖喃喃,“那万一,她在春婆面前的听话是装的呢?”
“她在春婆面前可不算听话。”兰芷君笑道,“你实在好奇,可以去调阅她们的谈话记录,那都是春婆每日结束教习后即时记录的……有些也着实有趣,闲暇时也可堪一阅。”
凤栖愣了愣。
“倒是你,”兰芷君轻声道,他忽然抬起手,轻轻捋顺凤栖耳畔下吊坠的银流苏,“这些事情本不该由你来做的,忙完了柏灵这边,你还是回金阁吧……这才半个来月,你眉心都打皱了。”
凤栖连忙低下头。
她低声答是,而后站在原地,目送兰芷君离去了。
四下又安静下来。
其实还有一层缘由,凤栖没有说——因为那只是她某种毫无依据的直觉。
即便说出来了,也无非是让兰芷君笑话而已。
自进入兰字号之后,柏灵在许多事情上,都没有表现出该有的抗拒,这种顺从让她觉得虚假——她不信兰芷君会看不出来,抑或者兰君有他自己的安排?
凤栖想不明白,转身重新向柏灵的屋子而去。想起方才兰芷君的提醒,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
难道是近日皱眉次数太多,方才皱了眉头,自己都没有觉察么……
……
落日时分,郑密特意跑了一趟兵部。
今天的首辅次辅依旧忙碌,他直到天黑才见到张守中从孙北吉那边回来。
一见郑密,张守中就猜到了几分他的来意。
张守中抓了抓自己的额角,目光略有几分闪避。
两人在兵部寒暄了几句,等到四下无人时,郑密才小声开口道,“今夜张大人这边可有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
“小司药那边呀,”见张守中装作不知道,郑密直接开口道,“今夜不比以往了,皇上就没有往平京这边送什么信来?”
张守中脸色如故,他转过身去,继续整理桌面,但默然叹了口气。
“难道没有?”郑密颦眉,跑到张守中的桌前,“不会真的什么都没有吧?”
张守中低声道,“皇上已经很久没有过问过柏灵的事情了,听成大人的回信,锦衣卫那边送过去的消息,皇上似乎也是拆都不拆的。”
“不拆?”郑密瞪圆了眼睛,“不拆还送去干什么?”
“就放着。”张守中轻声道,“皇上也没有命令下旨不收。”
“这不是闹小性子的时候啊!”郑密有些着急,“我都打听清楚了,他们今晚酉时末开宴,一顿饭吃起来,顶多也就吃上一个多时辰吧?再之后——”
“郑大人。”张守中轻声打断道,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郑密一眼,“没有旨意,有时候也是一种旨意。”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夜宴
这个道理,郑密又怎么会不明白。
但凡有一道旨意落过来,字里行间总能找到那么一两处圣意的转圜余地……若皇帝回心转意,有心放过,那自然皆大欢喜,但即便皇帝依旧心怀怨怼,那也大可以作写文章,再派人把柏灵捉回牢里去。
没有旨意,那便是一潭死水。
“柏灵身份实在特别……反而,不能以常理待之。”张守中沉眸道,“京中还有许多事情要仰仗郑大人,你……你别做什么傻事。”
郑密苦笑,张守中这句话真是高看他了。
他自诩官场沉浮多年,全凭一双能辨出实非轻重的慧眼,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件事背后的暗涌。
这四年里升明帝的所行所为都能称得上是一代英主……唯独在这件事上,一点道理不讲。
圣心难测,谁知道皇帝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呢?或许他就是想看柏灵堕入污秽之地,看她任人凌辱,如此放能消解心头之恨?
若是他们这些为臣者,在鲁莽之下触了逆鳞,事情再起牵连时,更不知会扬起怎样的波澜……
想起五月牙行里的那群被明码标价的小姑娘们,郑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屋内一片沉默,等张守中收拾好桌子,想着再和郑密叮咛两句的时候,他发现郑密已经走了,屋子里只剩他一人而已。
张守中面无表情地在桌前坐了下来。
桌上的孤灯映照在他的脸上。
他忽然有些怀疑,当初自己让柏灵去到百花涯的想法是否错了——与干净利落的死相比,他为柏灵选择的这条路,是否更为残忍艰难?
……
夜宴就在百花涯最高处的金丝笼之中。
直到此时,柏灵才知道原来今夜在这儿亮相的花窑不止兰字号一家——她是今夜兰字号里送来的,唯一的人选。
金丝笼是一处圆形的高台,直到进了这儿才看出原来这里面还分了里外两层,中间用水波似的琉璃墙隔开。
要去到筵席上,得先从金丝笼的外边绕上半圈,然后才能见着通向里侧的入口台阶。
柏灵的步子迈得很慢。
她她伸手轻轻抚过一道道金骨似的栏栅,目光一直投向金丝笼外的夜空。
今夜明月高悬,夜色如水,百花涯高处的夜景从来就没有让人失望过。
“姑娘,就差你了,快些进去吧。”身后的侍女这样提醒道。
柏灵提了提嘴角,转身向着铺着厚软红毯的台阶去了,在她身后,长长的花摆落在地上。
从她进门开始,筵席上众人的目光就没有从柏灵身上移开。
今夜柏灵的妆容非常隆重,如同一个待嫁的新娘。
她上衣衣口开阔,整个肩膀都裸露在外面,左肩下漆黑的刺青花码周围没有画上任何彩绘,在肩颈那片的肌肤间显得无比醒目,像是一滴墨洇染在雪地上,非常刺眼。
胸口,一支金色的百灵鸟胸针牢牢系着两侧的交领。
她在侍女的引导下慢慢落座,柏灵全程没有抬眸,一直略略颔首,人们一时分不清她脸上的红晕究竟是因为胭脂,还是因着她的羞怯。
男人们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背。
筵席上一共有十张漆黑的矮桌,也即有十位来客,不过今夜入笼的姑娘一共只有四人。
姑娘们是没有专座的,她们只有一块锦绣软垫,也像其他人一样跪坐在那里,没有饮食也没有酒水。
一张金丝笼里的漆黑矮桌本身就要以重金购得,具体是多少,春婆没有同柏灵讲过,但她余光扫了一眼这里人的穿着,还有他们腰间悬挂的玉饰便知道,不论那价格是多少,对此间的贵宾而言,大概都是无关痛痒的开销。
能坐到这里来,客人凭借的已经不仅是财力了。
在春婆先前给到柏灵的那张名单上,她们仔细研究了一遍这些贵人的身份,大都是住在平京的公伯、郡王、赴京的大官和他们家的公子。
柏灵不得不感慨,平京真不愧是大周的都城,想她在宫里待了那么久,这里的许多公侯名讳她竟是连听都没有听过,更不要说他们家的公子了。
不多时,丝竹声响,宴起,男人们开始聊起天来。
即便这一场夜宴的噱头是这些亮相的姑娘,但在金丝笼里,她们永远只是点缀在其间的一些佐料。
百花涯的夜晚永远属于在这里挥金如土的男人——春婆甚至说过,有时候也会有一种情况,就是席间会有某个平日里极难拜访得见的贵客,于是那一场夜宴一席难求。
那并非是为了姑娘,而是为了男人们自己个儿的前程。
不过今夜的席间并没有这样的人物。
柏灵再次扫了一眼在座的坐席——旋即发现,有一张矮桌竟是空的,她颦眉想了一会儿,一时回忆不起坐在那儿的人,索性便将这件事暂且放去一边。
女孩子们在一旁听着男人们说起围猎、书画,说起北境的战事,然后适时地插一两句话。
同样按照春婆的说法——男人们聚在一起时,当着彼此的面,对女子的态度大都矜持,即便再怎么喜欢也不会露出主动接近的姿态来。
这时候的主动权其实掌握在姑娘们手上。
从一两句的聊天,主动斟酒的回应上,姑娘们可以稍稍判定眼前人对自己的兴趣,而后再决定是否要继续坐在这人的身边。
遵循着先前的教导,柏灵没有起身去为谁斟酒,而是一直留心坐着近旁的一位年轻郡王和一位年近中年的太守。
谁的杯子空了,她便上前为他们斟满酒杯,绝不做先开口的那人。
直到有人望了望她,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问道,“你是……兰字号的百灵姑娘吧?”,柏灵才浅笑点头,询问对方的身份。
挑起了话头,接下来的谈话便顺当许多。
有件事大概连春婆都没有想到,尽管这样的大宴并不是柏灵擅长应对的场景,但当交谈中只有两三人而已时,她对话题的驾御几乎如鱼得水。
柏灵很少抛出什么新的话题,反是略略后撤,引着那位老太守和年轻郡王攀谈起来,她坐在其中聆听着。
宴席才刚刚开始,所有人都保持着带着几分陌生的客套。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争抢
约莫一刻之后,柏灵试图起身,近旁的年轻郡王伸手来扶,她微笑着将手搭去他的掌心,而后轻声道谢。
许多人的余光朝柏灵这边看过来。
她提着衣裙慢慢顺着台阶离去,不一会儿又回来——看时间大约是出恭去了。
这一进一出,等柏灵再回来时,她很是自然地坐去了另一处位置——因为那里的贵人酒杯空了,她仍是像先前一样静默斟酒。
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再一直默默等下去。斟酒时,她听到与先前郡王、太守也曾谈论的话题,便抛出一二先前的谈笑。
这些话引来了另两人的兴趣,她便主动来作引荐,带这几人去到她先前的位置上。
于是顷刻之间,十人的席位里就有四人坐在了一处。柏灵两手握着白玉雕琢的酒壶,也一直笑着坐在人群中间。
在她左手边的年轻郡王,原本的家姓是徐,后在祖父一代被赐国姓陈,单名一个信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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