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遥42
艾松青接着道,“我小时候,有一次我爹要和我伯伯一起进京述职,临行前问了家里的几个孩子,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们几个兄弟姐妹都想了好久。
“艾芊她们几个女孩子有的要了衣服,有的要了首饰,我也跟着要了花绳串子……”艾松青抬起手腕,“就是可以绕在腕子上的那种绳饰。”
“嗯。”柏灵点头,“看到过。”
“平京这边花绳串子特别便宜,花样又多,真要是用买衣服买首饰差不多的钱来买这个,估计能拉上一车回去。”艾松青沉眸笑道,“所以我爹不仅给我买了一大盒的花绳串子,还带了好些珠花和这边染好了色的细绳回去,让我自己编着玩。”
“真好。”柏灵轻声道,“……然后呢?”
艾松青的声音很轻,“她们要了衣服,首饰的,东西穿着、戴着,久了就不新鲜了。不像我的花绳,每天都可以换个花样,而且就算一个样子的花绳看久了不喜欢,我还可以拆了它重新再编一个。
“所以那段时间,我头上,手上戴的东西,基本就没重过样。”
“……嗯。”柏灵点了点头,心里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已经有了预感。
果然,艾松青叹了口气,“结果其他几个姐妹就生我的气,但又不和我讲,就是忽然不和我玩了。
“后来这件事还连累我哥哥挨骂,带我的乳母赶紧把我的那些花绳分了,挨个儿给几个姐妹送过去,事情才平息下来——可我后来也从来没见她们几个戴过,也没有人和我客气或是道谢。”
艾松青的表情微微和缓下来,“事情已经过去好久了,但我一直记得这件事。”
第一百六十四章 变化
柏灵叹了一声,她整个人都靠在栏杆上,下巴抵着木头,轻声道,“她们大概也不在乎自己有没有花绳吧。”
“嗯。”艾松青点了点头,“那些东西,本来也不值多少钱……”
“那也一样是有了她们没有的东西……她们即便不在乎自己有没有,但还是在乎你有。”柏灵轻声道。
两人一时沉默,柏灵想着花弄里宝鸳的处境,又翻过身来,两手手肘撑在栏杆上,仰头望着夜空,叹了一声,“好难啊。”
艾松青又道,“我方才躺着,就在想,若当初处在那里的人是你,会有什么不同。”
柏灵望了望她。
艾松青笑起来,“你大概会干脆就不往来吧,随便她们说什么闹什么……就像先前我们在汐字号一样。”
柏灵也笑了笑。
“这还……真不好说……”
……
六月初七,王端如约而至。
他与柏灵约定的见面时间在上午,这令许多人都感到惊讶。
赌局已过,但仍有好事者在目送王端进了柏灵的另一间屋子之后,推测他这一次要多久才会出来,有人猜两个时辰,有人猜三个时辰,还有人猜非得天黑再出来不可。
但实际上,这一次王端只用了半个时辰。
在兰字号里干活儿的龟爪子们都兀自低着头,一直用余光打量着这位突然又恢复了神速的公子哥——尽管他脚下如风,但还是不少人瞧见了他的脸。
王端脸上隐有泪痕——和先前的传言一样。
众人不禁泛起遐思,这百灵姑娘究竟是在屋子里对王公子做了什么……
难得王端有心在一个姑娘屋里过夜,结果两次都被欺负哭了,也不知是该说这天底下一物降一物,还是百灵姑娘下手不知轻重。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柏灵自己也从屋子里出来,她看起来表情并无二致,临走之前,平平静静地将门重新锁了起来,然后才往自己平时住的屋子那头走去。
众人也照样低着头,用余光打量着这位新来的姑娘,等到柏灵一走,众人又忍不住去望那间咨询室。
在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柏灵的生活变得更加忙碌。
除了之前白天的花窑六艺,她夜间仍旧需要参与一些酒局,有一些是在兰字号“岸芷汀兰”的贵客厢房,有一些是在别院,还有两次依旧是在金丝笼里,只是又换了一批客人。
在这些人之中,有一位又是她的故人——豫章票号的王员外,王裕章。
在柏灵差人去取当年宝鸳赠予的那个木匣的晚上,王老板就意识到了事情并不简单。只是他在百花涯内并无什么熟悉的朋友,只有一位——湖字号的杨老板。
这位杨老板一直想入股票号的商队,这勉强能算得上是一个可以帮忙打听的人。
于是就在那天夜里,他亲自来了一趟百花涯,向湖字号的老板登门请教,这里的兰字号最近是新收了什么厉害人物。
如此一来二去,王老板也确信了柏灵还活着。
等到两人相见时,柏灵几次以茶代酒,提杯感谢。
她提起那日主动前往湖字号打听消息的事。
那时柏灵原是想干脆闹出一些乱子,然后再伺机请求京兆尹衙门的郑密郑大人介入,未曾想那位杨老板见面后,对方起先确实是冷言冷语,然而一知晓她的身份就是兰字号的百灵时,就换了一副脸孔。
因着这层关系,她才打听到了许多外头并无风传的消息,这才真正明白等在宝鸳和念念之前的路会是怎样的。
王裕章叹了一声,对于柏灵“在这种时候还在管其他人的闲事”这一点,他也着实是有些感叹。而每当王裕章问起柏灵到底是因何落到百花涯这样的地方时,柏灵总是三缄其口,并嘱咐王老板不要问,最好也不要打听。
这番话里的分量,王裕章多少能明白一些。
六月,随着几次盛大的歌舞宴会,柏灵的名字渐渐在兰字号里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她的嗓子和她的歌都无愧于“百灵”这个名字,越来越多的客人因着好奇开始往兰字号里涌,而想要一亲芳泽的人也渐渐变多。
这些人带着礼物和礼金一趟趟地往兰字号里跑,兰芷君每日核对账册的时候,心情也愈加美丽。
如果非要说这段时间里,有什么地方有些奇怪,让柏灵一直记挂、忧心的,那可能是韦英一直没有回来。
他先前说五月底有事要出去一趟,但并没有说明究竟是怎样的事,也没有说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还回不回来。
唯一不变的,大约是这些天里,柏灵一日也没有松懈的刺刀练习。
一切如韦英所说,每一天的坚持都很重要。一日偷闲固然无人知晓,但对信念的打击将会是巨大的。
只是,当韦英离开后,没有人再来为她避开那些在暗处的眼睛。
她不再选择在夜里爬上房顶,而是将手中的刀刃换成了丝绸,在舞坊一次一次的起跳和下落里,反复练习着抽拔与刺穿的动作。
舞坊的师傅几次见到都忍不住喊停,说像柏灵这样杀气太重。
人应当微笑。
且挥袖时,目光中也应带着柔和与温从。
在保留身体力道的同时,柏灵照做了。
她偶尔甚至会觉得庆幸——或许舞坊师傅给出的建议是对的,挥刀时如果将杀意写在脸上,大概本身就是破绽吧。
但偶尔休息的间隙,柏灵还是会有些好奇地想,韦老师傅,究竟是干什么去了呢……
她无法知晓,眼下也只能等他回来,再一问究竟。
在后来的六月十四和六月二十一,王端也同样再次现身了。他这两次露面的时间依旧是在上午,且在柏灵屋子里也同样是待了半个时辰。
柏灵和王端都不知道的是,他们在屋中说出的每一件事,都会在之后原封不动地传回金阁。
兰芷君通常都在一边忙自己的事,一边和凤栖一道把全程讲述的东西听完。
事实上,他们都关注到了同一件事。
在王端开始见柏灵之后,他来百花涯——而不仅仅是兰字号——的次数,变少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睡前故事
六月底,宝鸳和他的丈夫终于走完了一整套调查与核实的流程,被放出了大牢。
那一整个匣子的珠宝首饰,虽然确实是归宝鸳所有,但毕竟属于前朝贵妃的赏赐,如今被这样贱价典当着实不敬。
因此,这些赏赐,京兆尹衙门将原封不动地交还回宫。
为了这件事,宝鸳的丈夫曾在牢里破口大骂,但宝鸳一直蜷坐在角落,一直表情恹恹地望着眼前一小块湿漉肮脏的空地。
在刚刚被关进来的时候,宝鸳曾焦急地拜托衙役替她回百花涯边沿的花弄看看,因为家里还有一个三岁的孩子,当初抓人的时候太急,她甚至来不及和念念说明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听闻家里还有无人照顾的幼儿,衙役在第二天便专程去跑了一趟。实在不行,就把孩子也带到牢里来照顾着也好,反正牢里不缺这口粮食。
然而当衙役回来的时候,他身边并没有念念的身影。
“家里没有人。”衙役给出了这样的答复,“我找你邻居问了一圈,说是兰字号里一个姑娘昨晚过来看了看,把孩子带走了。”
宝鸳立刻明白过来。
这一日,出了牢门,她顾不得身后的丈夫,也顾不得自己此刻满身的污秽,大步地往兰字号跑去。
此时已是傍晚,兰字号前正渐渐变得热闹,宝鸳才踏上兰字号外的台阶,就被这里的龟爪子拦了下来。
“这是什么地方,一个叫花子也敢往里闯?走走走!”
“我要见柏灵……”宝鸳喃喃地说。
“什么?”
“我要见柏灵!让我见见柏灵!”
外头的几个龟爪子彼此看了一眼,然后爆发出了笑声。
“想见我们百灵姑娘的多了!”
见宝鸳仍是固执地想要往里走,几个龟爪子抽出了腰间的棍子,在一通乱揍之后他们架着宝鸳往外走。
正此时,迎面一辆堂皇富丽的马车驶来,一个龟爪子停下来,在路旁指着那马车,嘲弄地道,“看见这马车了吗?”
宝鸳抬起了头,马车上,绸缎装饰的车帘正随着前进的风在车外飘扬。
“想见百灵,你得先用这样的马车拉上两箱银子过来,之后百灵姑娘什么时候有空,会来告诉你的……明白吗?”龟爪子大笑起来。
宝鸳用最后的力气甩开了龟爪子钳住她肩膀的手,她站在不远处仰起脸,深深地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兰字号高楼。
而后她低下头,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开了这里。
……
这天深夜,天上又落雨,屋子里几个墙角都在漏水,但宝鸳已经没有心情再去拿脚盆去接了。
雨水打湿了床脚,虽是盛夏,宝鸳仍觉得有些寒冷。
外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门其实没有锁,因为她的丈夫今晚还没有回来,她得为他留门。
“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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