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傲姐
她举手向林子里的众人示意,紧张的警戒状态就此解除。
回去的马车还是按照出发时的三队人马分配的,桑进所在的这辆车里都是最初跟着她的姐妹,挤进马车里的桑进自然地往身边人怀里一躺。
“桑姐,这次回去你就是桑都尉了。”
“叫都尉就生分了,我们是交过命的战友,我就是成了将军,也是你们的桑姐。当大姐的,心中最重要的就是‘义’字,其它的都靠边站。”
桑进叹了口气,要是当初温执的姐姐温越和她是一队的战友该多好,如此一来温执就不会和她成为仇敌。
可仔细一想,温越就算成了她的好姐妹,本性是不会变的。到时候好姐妹为了黎民百姓和她反目,那该打还是得打。
对姐妹讲义气和她决定怎麽做官,完全是两码事,不相干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桑进亦是如此。
“两位将军真是神了,居然能算准时间派人来接应我们。”坐在车门附近的士兵满脸敬佩地感叹。
桑进冲她摆摆手,纠正道:“此言差二。”
“桑姐,是此言差矣。”
“别打岔,就是差二。第一,她们不是神机妙算,打仗结果是能根据敌我双方的实力推演出来的。第二,她们是做两手准备,万一我们没有在今夜之前攻下匪寨,她们派来的人就不是接应我们的,而是来协助我们剿匪的。她俩心眼子可多了,尤其是应——将——军——”
桑进咬着牙说出最后三个字,应无双和冯争肯定知道这土匪寨和丘仓县官匪勾结,她们早就盯上了这寨子里的财宝,哪会轻易放过这块到嘴的肥肉。
“桑姐,你是想说应将军足智多谋、算无遗策吧。”身旁的士兵还当桑进是没读过书,不知道该怎麽形容应无双,才用了心眼子多这种不恰当的形容。
桑进皮笑肉不笑,含糊不清地说道:“你说是就是吧。”
挤在身旁的十人激动地夸赞两位将军的智慧,继而感叹起她们的仁义体贴,让苦战一夜的她们可以乘坐马车回去,不用忍受骑马的颠簸和不适。
恨不得捂住自己耳朵的桑进在众人的谈话声中缓缓睡去。
两日后
不药而愈的桑进精神抖擞地出现在应无双的营帐里,她双手接过象征着霆霓卫都尉的腰牌。
恭敬地说道:“桑进愿执掌霆霓卫,杀敌军打胜仗,不负将军期许!”
桑进抚摸着手里的腰牌,从今往后她就是神武军第六卫霆霓卫的都尉。她总说自己有本事,哪怕她之前犯了错,也迟早会凭实力从小兵混成将领。
但现在应无双和冯争亲口任命她为霆霓卫都尉,赐予她身份腰牌,将整整两千士兵交到她手上。一切如她所愿,她反倒没有曾经的自信潇洒。
来自两人的信任如千斤重担,沉甸甸地压在她肩头。
从即刻起,她要对得起两位将军的信任,对得起霆霓卫的两千将士,对得起整个神武军。
桑进嘴唇颤抖,继续说道:“两位将军有勇有谋,做人也敞亮,你们不计较我以前犯下的事,愿意重用我,我服你们。我向两位将军保证,今后我桑进效忠二位将军,效忠神武军!”
“好好干,桑都尉,以后还要做桑大将军呢。”冯争见她左肩受伤,就拍了拍她的右肩。
应无双的视线也落在桑进肩膀的伤口上,桑进等人是在昨日半夜回到军营的。一回来,温执和徐恒馥就将此次剿匪的详细经过毫无保留地告知了她和冯争。
桑进制定的火攻计划原本是能将九个俘虏都救下的,但天底下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尤其这计划里有最难掌控的人。
俘虏们不愿按照桑进的吩咐往南跑,不仅白白葬送了七人的性命,还连累桑进受伤。
这些俘虏是不信任桑进,还是有人故意搞鬼?
应无双要桑进等人尽量带回活口,是想通过这些人之口,让北疆百姓知晓当地官匪勾结、鱼肉百姓的恶行,北疆之外的男官员比起桑进,完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想借此激起民愤,给神武军一个替天行道的名头攻打妫州。除此之外,北疆百姓也会感激神武军的仁义统治,民心自然得以稳固。
两个人虽然少,但有时候人越少,声量反而会更大。
“桑都尉,劳烦你去将救下的两个俘虏带过来。”应无双决定先见过那两位何姓俘虏再做定夺。若是心怀鬼胎的那人就在她们两人之中,可就不能放心用了。
桑进领命离开,冯争开口:“昨夜,我去看过那两个俘虏。”
应无双问道:“那你觉得何令容南北不分,是真的慌不择路,还是别有所图?”
“看不出来。我一进去,那年长的妇人就抱着我嚎啕大哭,要我帮她做主,为她死去的家人和男儿报仇。何令容像是吓傻了还没回过神来,我问什麽她都不答话。”
冯争从不断哭嚎的何母口中大致了解了何家的情况。
原来,昌新何氏是当地有名的富户,男主人常年在外行商,去年跟着朋友跑到南边进了一批精致的货物,想要从北疆卖到北延去。
“昌新何氏,我有印象。”
应无双转身想从书案上拿出记录着北疆各大商户的名册,却发现自己是在军营,不在将军府。这里只有舆图和沙盘,没有名册和账簿。
她只好作罢,凭着记忆说道,“何氏好像是做布匹生意的,当时联合起来抵抗神武军的商户中就有他,他们想通过垄断货物引起百姓恐慌,逼迫神武军妥协。最后,皆被神武军除去。”
冯争听说何家男主人来北疆做生意的时候,就猜到了这个男人的结局。
提醒道:“等会儿可别说漏嘴了。那两个俘虏都是他的亲眷,正因为长时间没能收到何氏的家书,她们才拖家带口地跑来北疆找他,结果在路过丘仓县的时候被土匪劫走。”
应无双点头:“那妇人哭得可厉害?”
“嗯,哭得撕心裂肺,听者无不落泪。”冯争有些莫名其妙,“问这个干嘛?”
“她的哭声有用。”
冯争心领神会,两人不再多言,静静等待桑进将两位何家人带来。
第212章 她昨天不是这样的
从山寨里救出来的人被武瑾安置在军营里最偏远的营帐里,桑进连走带跑地穿过数个校场,一路上收获了无数声“桑都尉”。
漫长的跑腿突然变得有趣起来,她甚至希望军营能再大一点,将军的营帐和俘虏的营帐距离更远一点。
桑进带着满脸的笑容靠近俘虏们所在的营帐,她扫了眼帐篷,笑容消失不见,眼里满是厌弃。最烦哭哭啼啼的人,那妇人除了会哭还会干什麽?
她正准备掀开帘子进去,忽然发现这次好像没有听见哭声,莫非已经哭晕了?
桑进揣着疑惑进入帐篷,只见妇人躺在草席上,不住地唉声叹气。与昨日的悲痛欲绝相比,她的脸色虽有缓和,但眉间仍笼罩着挥之不去的愁云。
妇人的女儿何令容依然选了个距离妇人最远的地方坐着,她望着门口,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倒映着门前踏光而来的桑进。
“你,还有你,跟我去见将军。”桑进的手指依次点向两人。
背对桑进躺着的妇人闻言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而是捏着帕子挡在脸上,小声地抽泣起来。
她很快酝酿出了泪水,带着哭腔询问桑进:“大人,不知将军召见我们所为何事?将军可是要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
桑进冷着脸:“去了就知道了。”
“可我们顶着这副模样过去面见将军,未免太过失礼。还请将军给我们点时间,让我们整理一下仪容。”
妇人擦干泪水,眼巴巴地望着桑进。
“啧,动作快点。”桑进在心里骂了句事多,转身走出帐篷。
何令容可不想浪费时间整理自己的仪容,她觉得自己现在乱糟糟脏兮兮的模样就挺好。她穿好鞋子,直奔门口而去。
还没走出几步,何令容的手臂被妇人紧紧拽住。
妇人又喊她:“容儿。”
“容儿!你看看自己现在像什麽样子?蓬头垢面活像个野人。你是昌新何氏的千金,是身份尊贵的富家小姐,可不能就这麽无礼地面见将军。”
何令容不语,只是用那双失望的眼睛静静地盯着妇人。
妇人被她的眼神盯得莫名心虚,她伸出手仔细地为何令容打理乱掉的发髻:“娘是为了你好。”
“你不是为了我好,你是为了自己好。”何令容冷漠地打断她,“你连我们要见的将军是谁都不知道!他们年龄多大、相貌如何、是否有家室、性情怎样?你对他们一无所知,就想故技重施,像在山寨里打算把我送给土匪一样,把我打扮漂亮好让将军看上我,让你成为将军的岳母吗?”
离开山寨返回军营的路上,俘虏们全程都被关在马车里,只有来送水送饭的士兵和她们说过话。她们想尽办法从士兵嘴里套话,奈何对方守口如瓶。
她们只知道救下她们的是北疆的神武军,神武军不会伤害她们。
自从大皇男造反后,天底下陆陆续续出现了数百支乱七八糟的军队。这支神武军是何方人马,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何令容和何母还真没听说过,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这支军队的首领是个好人。
待在军营的这一日里,前后来过三四位女子来盘问她们。但当她们反问对方的时候,对方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这不禁让俘虏们开始担心自己的处境,万一救下她们的军队不是好心,而是黑吃黑怎麽办?
未知的命运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提心吊胆地活着,何令容反倒没有其她人那麽害怕,只要她一日还在母亲身边,就一日不得自由。
她的命运就是一眼能看到头的,无非是买下她的男人可能会因为母亲的趋炎附势发生变化而已。
“住口!”
妇人高高抬手,却轻轻落在何令容脸上,擦去她脸上的污秽,语重心长地说:“你以为和娘对着干就会有好下场?你现在又脏又丑,将军的确看不上你,但你也不想想,这年头能当将军,手握兵马的人哪个不是世家出身?”
“他们那种人最看重礼数规矩,因此我们绝不能失了礼数。哪怕我们现在遭了难,可再怎麽落魄也不能失了风范。待会儿就是哭也要哭得梨花带雨,如此才能惹人怜惜。”
何令容从小养在妇人身边,见识有限,一时间被妇人的话唬住了。
妇人的这番话让她想起父亲,以前父亲在家的时候,偶尔会谈及他在外行商遇到的贵人。
有次父亲醉酒后,对着她和几位姐姐妹妹说:“你们要是不听话,为父就把你们卖到贵人府上做丫鬟。”
“为父在蓟州做生意的时候,参加过县令王大人的宴会。当时王大人府上有个叫怜儿的美人,只是在敬酒的时候,没有对着男客微笑,被指责失了礼数,就被王大人下令活活打死了。你们在为父面前也该有个做女儿的样子,否则怜儿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怜儿是卖身的仆役,王大人可以随意打杀下人。她何令容不是仆役,但在将军的权势面前,将军要想杀她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她的命,什麽时候能属于她自己?
“你俩再磨叽下去天就黑了,信不信我把你俩揪起来扔过去。”门外的桑进冲着帐篷怒吼道。
帐篷里的人皆被吓了一跳。何令容迷茫的眼神变得坚定,她推开为她梳理头发的母亲,毫不犹豫地朝外走。
礼数规矩是有权势的人制定的。与其心惊胆战地迎合对方,等着对方评判她是否失礼,不如随心而为,她乐意自己什麽样就什麽样。无论将军对她的外貌有何反应,那都是将军的问题。
若是被判了死刑,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咒骂将军是个残暴的畜生,而不是自责失礼,才让将军如此不满。
“容儿!”妇人的喊声没有拦住何令容的脚步。
因为担心桑进发怒,她只好快速扶正自己的发髻,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就连忙跑出去追上何令容。
桑进白了两人一眼,走在前面带路。
妇人唯唯诺诺地跟在桑进身后,十分守规矩地低着头往前走,只敢看着桑进的脚,绝不会东张西望。
何令容看到母亲这副模样,心里有些难受。父亲常年在外行商不着家,母亲和诸多姨娘一样要看主母的脸色行事,那时的母亲就总是这麽走路。
后来主母病逝,父亲没有续弦,而是接连纳了许多房妾室。母亲是众多妾室中第一个生下男儿的,从那以后,母亲就挺直腰杆走路了,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架势。
如今父亲生死未卜,弟弟被土匪所杀,没了依仗的母亲再次失去了她的脊梁骨。
从没把女儿当做依仗的母 亲,现在迫切地想利用女儿成为将军的岳母,从而找回丢失的脊梁骨重新直起腰来。
可惜,这麽多年来母亲从未照拂过女儿,女儿也不打算成为她的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