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傲姐
望着梁丘天谕离去的方向,燕淼缓缓勾起嘴角。金蝎前辈说得对,梁丘天谕到底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只要用对办法,还是十分好哄的。
城门外,郑公公一行人已被晾了整整一个时辰。这时,终于有一个士兵假模假样地喘着气跑过来,表示已经得到了燕将军的准许,可以放郑公公入城。
不过随行而来的持械男兵必须卸下兵刃,赤手方能进城。否则,他们只能留在城外。
“荒唐!我等奉旨钦差,哪有进城缴械的道理?”小太监难以置信地叫嚷起来。
平日里,他和干爹郑公公在京城横行无忌,后宫嫔妃和前朝大臣见了他们都要礼让三分,何曾受过这般羞辱。如今这个连面都没露的燕将军,竟敢如此轻视他们。
郑公公阴沉着脸,低声道:“就按燕将军说的做,让他们放下兵器随我进城。”
在他看来,不过是卸下兵器而已。自己身为老男帝钦点的钦差,手持圣旨,就如同圣上亲临。一群侥幸剿灭叛军的乌合之众,一个尚未得到朝廷认可的 “假将军”,还敢翻了天对他动手不成?
小太监不敢忤逆郑公公,赶忙向男兵传达命令。待蒋翠将男兵们的兵器收缴完毕,守城士兵才让出道路,允许他们入城。
“怎麽还不快把这些拦路的东西挪开,难不成要让我们公公亲自走到燕将军府上吗?”小太监颐指气使道。
他指着守城的士兵,吩咐她们将城门口的拒马等物通通移走。
蒋翠站出来,笑着答道:“燕将军正在府衙里等着各位,府衙距离此处不过三四里路,走两步便到了。咱们晋州城里路窄,容不下郑公公的车驾通行。”
“胡说八道,那麽宽敞的路怎麽就容不下……”
小太监瞪着蒋翠,正想破口大骂,却在蒋翠冰冷如刀的目光注视下,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悻悻地闭上了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郑公公就算想凭借老男帝的威严震慑燕将军,也得先见到本人再说。他已经在城外耽误了太久,早已颜面尽失。
燕将军这个下马威可真是厉害,还没见面,他就矮了一头,待会儿的招安怕是不会如预想中那麽顺利了。眼下还是快点进城,让燕将军接旨谢恩为好,免得再生事端。
郑公公咬牙切齿道:“有劳蒋校尉带路。”
曾经在京城只手遮天的大宦官,此刻带着一群被卸了兵器的男兵,灰头土脸地走在晋州城的街道上。
没有华丽的车驾,没有威风的仪仗,他们与普通百姓无异。加之在城外久站,众人走起路来脚步虚浮,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威风。
百姓们望着他们这副落魄模样,心中非但没有生出敬畏,反而隐隐有些不屑。众人看了几眼便觉无趣,随着几声轻嗤,三三两两的人群很快散去,各自为生计忙碌。
蒋翠口中 “走两步就到” 的路程,郑公公一行人却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抵达府衙门前。
石力走下台阶,目光在郑公公等人身上一扫,转头对蒋翠说道:“不是说好申时之前把人带到,怎麽迟来了这麽久?”
蒋翠无奈地摊开手:“石都尉,你是不知道他们走得那叫一个慢,这点时间我都能在城门和府衙间跑个来回了。”
“那倒也是,辛苦你了,进去喝杯茶歇会儿。” 石力带着蒋翠进了府衙,身旁的两名亲信则将郑公公等人引到偏堂。
郑公公早已累得口干舌燥,一进偏堂便瘫坐在椅子上。小太监四处张望,想找个仆役为他们端茶倒水,却发现偏堂里除了他们并无旁人,燕将军竟连个伺候的人都没安排。
“愣着做什麽,还不赶紧给我倒茶!”郑公公将一路积攒的怒火全撒在了小太监身上。他越骂越气,索性站起身,狠狠拍打着小太监的头。
小太监连连认错,急忙跑出去找人倒茶来。还没跨过门槛,两柄寒光闪闪的长刀拦住了他的去路。
小太监吓得连连后退,士兵举着刀步步紧逼。郑公公见状惊恐地站起身,颤声质问:“你们想干什麽?”
自踏入晋州,郑公公便处处被动,被神武军牵着鼻子走。此刻,他的嚣张气焰早已消失殆尽,也没了心思盘算燕将军的钱财,只盼着能尽快完成老男帝交代的任务,返回京城。
“这话应该由本将军来问郑公公才是。”燕淼仍然穿着早晨那身衣服,不同的是腰间多了一柄鸿鸣刀。
郑公公一听这自称,立刻猜到了来人身份。可惜受到惊吓的他忘了自己之前准备好的说辞,手忙脚乱地掏出圣旨,喊道:“神武军首将燕淼听旨!”
燕淼双手背在身后,缓步走到主座坐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鸿鸣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念吧。”
“此乃圣旨,燕将军应跪下接旨!”郑公公拿着圣旨顿时有了底气,怒喝道。
“哦。” 燕淼手中突然出现一枚燕尾形飞镖。众人还未看清她的动作,飞镖便如闪电般射出,准确刺中小太监眉心。
一道血线顺着小太监的额头流下,将他惊恐的面容劈成两半。小太监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没了气息,郑公公看得目瞪口呆。
燕淼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刚才说谁要跪下?”
“我,我是说……”郑公公立马反应过来,“砰”的一声跪倒,“燕将军坐着听旨即可,是老虏要跪着宣旨。”
郑公公都已认怂,那些兵器被缴的男兵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如同木桩般呆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命,君临天下,夙兴夜寐,惟求海晏河清。今有神武军燕淼,身为巾帼,却怀淩云之志,忠勇兼备。值叛乱纷扰之时率部征战,荡平贼寇,保境安民。其忠勇可嘉,实乃女中英杰。然虑及朝廷规制,特封燕淼为镇南将军,赐云锦华服,加食邑五百户。此衔不涉军权政务,仅彰其功。
另命燕淼即刻前往边南督建行宫,为朕今冬驻跸之所。边南山川秀美,气候温润,正合避寒之宜。此行宫当取天下良材,选精工巧匠,使行宫巍峨壮丽,以彰皇家之尊。且务必按期竣工,不得有分毫延误,若有疏失,定当严惩不贷。
望尔恪守本分,勤勉任事,以报朕恩宠。钦此!】
“还请燕将军接旨。”郑公公宣读完圣旨,战战兢兢地抬手擦拭额角冷汗。
燕淼冷哼一声,好有意思的圣旨。说她平叛有功,却只赏了她一个没有实权的虚衔。没有实质性赏赐不说,居然还要她自掏腰包为老男帝修建行宫。
“皇宫里烧着的地龙彻夜不熄,避寒绰绰有余,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在边南修建行宫?”
郑公公攥紧手里的圣旨,偷偷打量燕淼。眼前的将军年纪虽轻,然而她周身散发的压迫感比皇宫里执掌生杀大权的老男帝更让人窒息。
他强装镇定地挤出笑容:“边南景色秀美,山川——啊啊啊啊!”
话音戛然而止,一道寒光擦着耳畔掠过。郑公公踉跄着跌坐在地,右耳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温热的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圣旨明黄的缎面上。
“再说废话就割了你的舌头。” 燕淼的指尖叩击扶手,发出规律的 “笃笃” 声,与郑公公狂乱的心跳互相应和。
郑公公浑身发抖,看着对方眼底翻涌的杀意,终于崩溃地嘶喊:“是预言!全州的姒命大师预言陛下会死于今冬初雪,所以,所以他要去从不落雪的边南避祸。”
偏堂陷入死寂,片刻后,一阵充满嘲讽的笑声骤然炸开。
“真是可笑,因为怕死竟能想到如此荒谬的方法逃避预言。”燕淼站起身走到郑公公面前,朝他伸出手。
郑公公犹豫片刻,随后小心翼翼地将染血的圣旨放到燕淼手里。
燕淼握着圣旨在郑公公脑袋上敲了几下,笑道:“来人,把郑公公一行人请到‘客房’,好生招待。”
“是。”
偏堂里的尸体被处理干净,郑公公等人配合地跟着士兵前往燕淼口中的“客房”。
第225章 正巧,将军也要见你
昏暗潮湿的地牢里弥漫着腐臭的霉味,郑公公蜷缩在墙角,浑浊的眼睛迷茫地盯着不远处比他手掌还要大的灰色老鼠。
这只老鼠看起来饿了许久,不知何时会冲上来咬他一口。郑公公挥手驱赶老鼠,懊悔和绝望的情绪在心底不断翻涌,他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
一月前,他还是皇宫里权倾一时的郑大总管。老男帝因为一则预言变得疑神疑鬼,不仅对自家兄弟处处设防,就连亲生男儿也遭猜忌,生怕他们效仿大皇男逼宫篡位。
为了熬过这个被预言笼罩的冬天,老男帝调集京城周边所有兵力,将皇宫与京城护得固若金汤,宫内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一只苍蝇都休想飞进去。同时,他软禁了自己的兄弟和男儿,派人日夜监视,以免他们生出不臣之心。
亲生骨肉尚且如此,后宫娘娘们的待遇更是可想而知。老男帝担心枕边人为了帮助自己的男儿夺权对他下手,从此极少踏入后宫,只躲在自己的寝宫内吃喝享乐,借此麻痹内心的恐惧。
在这人人自危的局势下,唯一能得到老男帝信任,近身伺候的只有被去了势的太监郑公公。
往昔的权势富贵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郑公公怀念起自己还在皇宫里的时候,皇男和娘娘们为了让老男帝消除对自己的戒心,纷纷变着法子讨好他。
金银珠宝、珍稀药材源源不断地送入他手中,只为求他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
“七殿下,你可把咱家害惨咯!”
郑公公郁闷地用手捶地,都怪他鬼迷心窍,眼见老男帝身体每况愈下,便想提前为自己找好新靠山。
众多示好的皇男中,他选中了嫡出的七皇男。此后,他在老男帝耳边不着痕迹地为七皇男美言,终于说动圣心,允许七皇男入宫向老男帝请安。
老男帝成日为姒命相师的预言忧心,派往全州抓捕姒命的男兵却无功而返。只说那相师神出鬼没,早已不见踪影。
得到消息的老男帝怒不可遏,接连斩杀数码办事不力的男官员。朝廷上下为讨老男帝欢心奇招频出,有请和尚圣僧来皇宫里为老男帝诵经祈福的,有请道士开坛做法消除天劫的,还有炼制仙丹的术士每隔几日就会奉上新的长生不老药……
负责观测天象的司天监至今不敢向老男帝说实话,往年京城的初雪大约在十一月前后降临,依照他们的观测,今年的初雪恐会比往年来得更早。
他们支支吾吾地不敢如实禀告,又不能公然欺君。老男帝看他们的反应便知道结果不如人意,一道无情的圣旨便将整个司天监判了陪葬之刑。
寝宫外跪倒一大片,司天监的男官们在台阶下磕破了头,鲜血染红地砖,也无法让老男帝收回旨意。饶是最受宠信的郑公公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老男帝的楣头,七皇男却在此时献上一计。
他向老男帝禀报边南神武军平定叛军的消息,将这支军队吹嘘成祥瑞之兆,称她们守住了南方边境,是上天庇佑夏池国的象征。他劝说老男帝下旨封赏神武军,将其招安。
自从邕亲王萧牧舟大闹京城发动叛乱后,天下冒出了大大小小数百支起义军。这些一时兴起聚集而来的起义军大多纪律涣散,实力薄弱,根本无法撼动萧氏王朝。
老男帝向来不把这些起义军放在眼里,对南境丢失的疆土也毫不在意,但七皇男口中的祥瑞之兆激起了他的求生欲望。
七皇男在老男帝面前将边南描绘成了永不落雪、四季如春的世外桃源,称那里是可以帮助老男帝躲避预言劫难的绝佳之地。
事实上,什麽预言、死劫、祥瑞之兆都是唬人的幌子。
七皇男建议老男帝前往边南行宫躲避预言,不过是因为他等不及了。大皇男逼宫之后,七皇男分明是救驾有功之人,却也被老男帝软禁监视。
预言风波愈演愈烈,老男帝自己都对此深信不疑,认为自己会死于初雪,可他还是迟迟不肯立储。身边觊觎皇位的宗室又蠢蠢欲动,七皇男深知再不动手,皇位便要落入自己某个心怀不轨的叔叔手中了。
可老男帝深居宫中,京城防守严密,连食物都要经过层层查验。七皇男苦寻无果,这才想出此计——只要让老男帝前往边南,他便能在途中设伏,神不知鬼不觉地弑君,并伪造传位圣旨。
预言里的初雪将至,在死亡的威胁面前,老男帝不信也得信。再加上已经站队七皇男的郑公公不断在身边蛊惑,生性多疑的老男帝终是点了头。
他采纳了七皇男的建议,封郑公公为钦差,命他前往晋州对神武军进行封赏,督促神武军在边南修建行宫,好让他能够躲开今冬的初雪死劫。
郑公公拿着圣旨连夜赶往晋州,他和七皇男早就商议好了,原以为晋州的神武军不过是支普通的起义军,只要他带着圣旨过去恩威并施,定能顺利收服晋州和边南。
时间紧迫,可不能浪费时间修建一所新的行宫,派人将邕亲王以前的王府稍加修缮,便可让老男帝尽快启程。
在抵达晋州之前,郑公公一直以为事情会按照计划顺利进行。现在从高高在上的钦差大臣,沦为地牢中和老鼠同居的阶下囚,他恨不得将出主意的七皇男千刀万剐。
他不过是个照顾老男帝起居的太监,在皇宫里与人斗斗嘴皮子,比比心眼还行。从未上过战场的他哪知道这支流民起义军竟然拥有比朝廷军队更精良的兵甲。
更可怕的是,这支军队的首领燕将军性情狠辣,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居然一言不合便杀人。
郑公公在京城里还有好几处地段极好的房产,至今还没进去住过,库房里堆满了他这麽多年积攒下来的金银财宝。劳累大半辈子就快到享清福的年纪了,他不甘心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死在这里。
没人不贪图荣华富贵,身为一军之首的燕将军又岂会例外?他可是老男帝的宠臣,神武军若是觉得此次的封赏不满意,他可以出面让老男帝再次重赏她们。
总之,他可以和燕将军谈判,用他的权势满足燕将军的欲望,只要燕将军肯饶他一命放他回京,一切都还有转机。
“来人,来人啊!我要见燕将军!”郑公公蹭地一下站起来跑到牢门前,身上的铁锁链哗啦作响,
他将头卡在门缝里拼命地转动眼珠,想要找到看牢的士兵。
深处地下的牢狱狭窄黑暗,郑公公声嘶力竭的呼喊在幽长地道里回荡。他喊到嗓子嘶哑,终于听见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随着一丝火光照亮幽深的地道,青色衣角出现在眼前,他跪下大喊:“军爷,军……”
郑公公意识到自己的称呼不妥,当即改口:“军娘,不,军姥姥!军大人!您行行好,帮小的给燕将军传个话,让将军见我一面。”
“大人,小的在城外还有一队马车,马车上有无数金银财宝!只要您帮小的传个话,马车里的财宝任您挑选。”
郑公公身上的值钱物品早在关入地牢的时候,就被搜刮一空。实在拿不出可以贿赂军大人的东西,只好搬出自己留在城外的车队。
“别喊了,安静点!正巧,将军也要见你。”士兵打开牢门,拽着他身上的锁链往外走。
郑公公低下头跟着士兵离开地牢,穿过逼仄昏暗的地道,乍见天光,他痛苦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