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傲姐
瞧见东方初升的朝阳,他有些恍惚,原来自己已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待了一整夜。
这次见面的地方不是在偏堂,而是一个相当敞亮舒适的议事厅。
郑公公被带入厅中,不用人提醒便自觉地在大厅中央对着燕淼所在的位置跪下。
燕淼身旁坐着一位身着官袍的青年,看官袍的形制品级,应该是晋州刺史。
神武军未经朝廷敕封便私设官职,这燕将军的野心可真是大得不敢估量。
事到如今,这些话郑公公只敢在心中想想,并不敢在脸上表露出来。
“听说你在地牢里喊着要见我?”燕淼问道。
今日的燕淼比起昨日要温和许多,许是身旁有人在的缘故,她的语气神态没有那麽冷血无情。
郑公公还不知道燕淼把他从牢中提出来所为何事,眼下只能基于对神武军局势的分析,同燕淼展开周旋谈判。
他深吸一口气,把路上打好的腹稿缓缓道出:“小的在牢中彻夜未眠,思来想去,有肺腑之言要禀明将军。”
“您也知道,小的在宫中侍奉老男帝多年,对朝堂局势、宗室动向都略知一二。在皇宫里混得久了,很多事情比一般人看得更明白。现如今,小的性命被将军握在手里,为了活命,小的不敢对将军有所欺瞒。”
郑公公偷偷观察燕淼的反应,发现她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心里的把握顿时大了几分。
他继续道:“神武军占据晋州和边南三城,目前看似外内无患,实则一直处于危险之中。将军的军队终究不是朝廷正规军,行事难免名不正言不顺。”
"老男帝昏聩残暴,苛捐杂税压得民不聊生,萧氏王朝已是摇摇欲坠。将军心有鸿鹄之志,不愿屈居人下,此乃明智之举。如今天下义军四起,老男帝却只顾炼丹求仙躲避劫数,无暇顾及这些各地义军叛党。"
"只是……”郑公公故作犹豫,抬头发现燕淼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带着他看不明白的笑意。
燕淼没有接住他的戏,可为了活命,他一个人也得唱下去。
“只是将军远在边南,恐怕不知京城已是暗潮汹涌。皇男、宗室、权臣还有外戚,各方势力都在觊觎帝位。宫变往往只在朝夕之间,一旦新帝登基,必会着手肃清各地义军叛党。”
“敢问将军可有应对之策?”
第226章 将计就计
燕淼将郑公公那副自以为得计的神态尽收眼底,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她们当然有应对之策。
从她与应无双、冯争决定成为天下共主的那一刻起,三人的每一步行动都是深思熟虑、仔细筹谋过的,绝不会贸然行事。
燕淼带领神武军攻占晋州的时候,她们便已推测过朝廷作何反应。
内乱不止的朝廷果然如应无双所料,向燕淼送来了招安的圣旨,企图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们招降,稳住神武军。
对此,三人的意见是统一的。神武军起义就是为了废除萧氏王朝的旧制,她们绝不会接受朝廷的招安,因此燕淼并不打算接下这道圣旨。
但知晓圣旨内容后,燕淼隐隐觉得有些蹊跷。老男帝在京城安享尊荣,为何突然要在边南修建行宫?
一国之君要从京城迁往边南,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即便畏惧生死,也断不该如此仓促行事,这背后必有推手。
于是,燕淼下令将郑公公等人暂且收押大牢,自己则带着圣旨赶往议事厅,想要听取其她人的意见后再做决策。
昨日众人就聚集在这议事厅中,针对老男帝颁给神武军的圣旨讨论了许久。
当时议事厅中大多是曾经纵横江湖的武林前辈,她们与燕淼、应无双及冯争三人的想法一致,主张直接抗旨,并杀了前来颁旨的郑公公等人。
在她们看来,朝廷内乱不断,待其平息皇室纷争,腾出手来对付各地义军时,北疆和边南的神武军早已羽翼丰满,届时兵戎相见,亦无所畏惧。
一个字——“打”就是了。
然而,正拿着圣旨查看的苏博文却提出了不同的见解。她认为朝廷这道招安的圣旨虽然没有给出任何实质性的奖赏,但这道圣旨本身却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我们何不将计就计,让郑公公以为我们接下了圣旨。燕将军可凭借老男帝亲封的镇南将军之名,光明正大地率领神武军进京领旨谢恩。从晋州到京城,沿途会路过数十个城镇,有了这道旨意,我军不仅能畅行无阻,一路上的衣食住行也皆由朝廷的驿站官府供给。如此良机,岂有不利用之理?”
苏博文将染血的圣旨合上,继续道:“留那阉党一命,权当是我军进京的‘路引’,待我军安全抵达京城,再做处置。”
最先赞同苏博文的是紫衣客,她若有所思地说:“拿着圣旨走明路倒是方便,不必遮掩身份四处躲藏,兵器也不必离手。燕淼,你看这样如何?三日后,你带五百人随着郑公公前往京城,我按照原计划将剩下的五百人打散,让她们乔装打扮,兵分多路而行,一月之后与你们在京城会合。”
原计划中,燕淼从神武三营中挑选了一千精锐,并将这一千人分成数十支人数不同的队伍。各个队伍掩藏身份,或乔装成做买卖的商队,或扮作运货的镖局,或是举家搬迁的难民……
总之,要让这一千精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京城附近。
乔装改扮倒是简单,麻烦的是途中路过的许多城镇会严格盘查来往行人的行李,她们要想尽办法将兵器从那些守城男兵的眼皮子底下运进去。
如今有了老男帝的圣旨,神武军摇身一变成了朝廷的正规军,便不必提心吊胆地藏兵器了。
苏博文的计策,可谓是一举多得,众人权衡利弊后,纷纷点头同意。
计划有变,之前商定好的各方面细节需要重新调整。众人在议事厅中待了许久,直至所有部署都敲定无误后才离开。
原本打算休息半天的燕淼,最终还是在议事厅里度过了这一整个下午。
“依你之见,神武军当如何?”
燕淼垂眸看向跪在厅中的郑公公,此人贪生怕死没什麽骨气,稍加恐吓便能达到她们的目的,让郑公公乖乖充当神武军的“路引”。
郑公公一看有希望,强压着心中的激动说道:“依小人之见,将军不如——”
“不如暂且接下圣旨,先取得朝廷认可。如此既能名正言顺扩充军力,又可静观其变。待京城生变,再寻机自立不迟。”
一旁敛目沉思的苏博文突然开口,截断了郑公公的话头。
郑公公登时呆若木鸡,张着嘴,满脸震惊。自己的心中所想被对方一语道破,这还如何继续谈判下去?
他这才惊觉,神武军的燕将军绝非只会打仗杀人的莽妇,她身边能人辈出,不乏审时度势的谋士。事实上,神武军对京城局势的了解可能并不亚于自己。
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郑公公恍然大悟,原来士兵将他带出大牢时那句 “正巧,将军也要见你”是这个意思——他早就被燕将军看透,成了对方砧板上的鱼肉。
苏博文缓步上前,半垂着眼,气势逼人:“我且问你,若燕将军接下圣旨,谁来承担老男帝修建行宫的费用?行宫落成,圣驾南迁,我等又该如何自处?”
“这个无需将军费心,修建行宫不过是个诱骗老男帝出宫的幌子,老男帝注定活不过今年初雪。”
郑公公俯下身子压低声音,将他和七皇男的谋划和盘托出。
或许,姒命相师的预言并不准确,却给了有心之人可乘之机。无论老男帝因何而亡,都可推说是应验了预言里的劫数,自己则可以顺应另一道“帝星已现”的预言顺利登基。
所以,当两道预言传开之时,老男帝的死期便已注定,不可更改 。
“原来如此。”苏博文命令郑公公抬起头,质问他,“给我一个让你活着的理由。要知道,钦差大臣水土不服,在回京的路上病死或是累死都是常事。我等大可杀了你以除后顾之忧,直接带着圣旨前往京城复命。”
“不!不是这样的。我必须活着,我能帮助将军!”郑公公疯狂摇头,“大人和将军有所不知,这沿途的男官员个个都是趋炎附势、贪惏成性的下流货色。神武军虽有平定叛军之功,但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一群无名小卒。他们非但不会让神武军顺利过去,还会百般刁难,趁机索要好处。不将神武军身上的油水榨干,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我……小人在来的路上已经和他们打过交道,该打点的都打点过了。再加上小人是老男帝身边最宠信的太监,有小人在前面开路,他们定不会为难您和神武军,还会好吃好喝地招待您等。”
郑公公跪在地上抖若筛糠,他貌似知道自己哭起来会惹人生厌,死死地咬住牙,将泪水憋了回去。
“这麽说你还有点用处。”
郑公公还没来得及高兴,苏博文话音一转,“除此之外,你还能给我们什麽?”
“啊?” 郑公公一脸茫然,试图装傻充愣。
“郑公公,你可是要从我们手上买自己的命。难道你觉得自己的命不值钱吗?”苏博文提醒他,“身为老男帝最宠信的太监总管,你的私产怕是不少吧。要命还是要钱?”
要命还是要钱,这句话以前常挂在郑公公嘴边,他靠这句话在京城置田产,买房屋,养虏隶。如今别人对他说出这句话,却要将他这些年积攒的一切统统夺走。
郑公公垂下头,以免苏博文和燕淼看见他眼中的怨恨,声音沙哑:“小人自然想活命。”
“答应得倒是痛快,天谕!”燕淼抬头,扬声唤道。
话音刚落,屋顶瓦片轻响,梁丘天谕掀开半片青瓦探出头来,疑惑不已:“你怎麽知道我在上面?”
她上屋顶的时候分明运起轻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猜的。”燕淼嘴角微扬。
她和梁丘天谕的初见算不上友好,武林大会结束的时候两人都还是相看两相厌。后来在边南共事将近三月,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即便不如朋友那般亲密,却也生出了些别样的默契。
梁丘天谕撇撇嘴,将瓦片放回原处盖好。随后屋顶上载来极其富有节奏感的脚步声,“咚”的一声,房门从外推开,梁丘天谕故意重重地落在地上。
她方才在房顶上将屋内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自然明白燕淼唤她下来的用意。
“我这有见血封喉的黄泉露,每隔七日发作一次的钻心蛊,侵蚀五脏六腑的断肠散,还有时刻在人体内发生变化的千机之螙,此螙无药可解。你想要哪一种?”
梁丘天谕倚在门框上,语调轻快地报着螙物名字。
郑公公缓缓转过头,只见一条银环蛇从少年袖中滑出,蛇身缠绕在少年手臂上,猩红信子吞吐间露出骇人的獠牙。
他僵在原地,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
还未缓过神,梁丘天谕已欺身上前,笑着朝他伸出手:“问你话呢,选哪个?”
少年的掌心赫然托着一只花纹艳丽的八爪虫,诡异的色泽昭示着此虫的致命螙性。若是被这家夥咬上一口,怕是转眼就命丧黄泉了。
“将军饶命!” 郑公公将头磕得砰砰响,涕泪横流,“小人进了宫定守口如瓶,绝不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小人还会在圣上面前为神武军美言,请求老男帝重重赏赐神武军。您饶过小人吧,小人真的不想死。”
说罢又连连叩首,声泪俱下的哭求在空荡的室内回荡。
“郑公公莫怕,这些无解的剧螙不是给你吃的。毕竟我们还需要你带着神武军顺利进京,将你这麽多年囤积的私产送到我们手中呢。”
郑公公闻言看向苏博文,结巴道:“真,真的吗?”
“千真万确,你可是有用之人,我们不会让你死的。”苏博文蹲下来递给他一个瓷瓶,“这味药螙性极弱,服下后百天之内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若是过了百天后没有服用解药,就会暴毙而亡。”
“从晋州到京城顺利的话,只需要一月时间,到时候你我完成交易,我军会在百天之内把解药给你。”
梁丘天谕手臂上的螙蛇还在发出嘶嘶的声响,相较之下,苏博文手中的螙药似乎没那麽可怕了。郑公公盯着瓷瓶犹豫片刻,终究心一横,仰头将螙液一饮而尽。
第227章 来时一人来,走时一人走
北延国,磐城
完颜习一回来就直奔皇宫拜见母亲,想要将自己这一路上的见闻都说与她听。结果扑了个空,母亲并不在宫中。
大殿里仅有三位内官在整理桌上的奏折,一老两少,两个年轻内官手持纸笔,全神贯注地聆听着老者的教诲,将每一句话都工整地记录下来,不敢有丝毫懈怠。
完颜习走到头发花白的老者面前,姿态恭敬地向老者问好:“朝司正。”
听到完颜习的声音,老者和两位年轻内官同时站起来向完颜习行礼。
“太子殿下回来了。”老者同完颜习寒暄,方才教导年轻内官时的锐利眼神变得柔软,她挥手示意两个年轻内官退下。
得到指令的年轻内官如蒙大赦,脚步匆匆退出大殿,面上紧绷的神情也随之松弛下来。
“看来在我离开的这半年里,朝司正还是宫中最令人害怕的铁面内官。”完颜习望着两人越来越快的步伐,便知道在她来之前,她们已经被朝司正训过了。
老者名叫朝鲁,年幼时入宫,由先帝完颜帝身边的内官教养长大。先帝退位后,她的女儿完颜和姃继位。
朝鲁才能出众,很快成为新帝最信任的内官之一。她常年随侍君侧,处理机密要务,渐渐养成了不苟言笑的性子。在这深宫之中,她深知自己位置特殊,唯有时刻保持肃穆,才能不让人看透心思,避免被有心之人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