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骊偃
袁爷爷嘴里的老孙,便?是在电梯里跟昭昭讲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故事背景的老者。
又聊了几句,双方在楼梯口分手。
邱秋抱着?航航和青丫刚下到六楼,便?见褚辰刚刚锁了家门,一副要出去的模样。
“你这是去哪啊?”
“去趟大嫂娘家,跟她说补办通知书的事。”眼见要开?学了,这事哪敢拖。
“中?午回来吃饭吗?”
“看情况。”褚辰也不?确定,有些资料需不?需要他帮忙跑腿去办。
“去之前?,你先跑趟宜兴坊,看看有人回来没。大花、二花这都消失大半上午了,也没见一个人来问,带孩子也太?不?经?心了。”
“好。”褚辰看看她怀里睡得正香的航航,跟青丫交待了声,买了什么菜,鱼怎么做、虾怎么吃。
青丫边点头边笑,昨天邱秋刚说了声想?吃鱼,昭昭嚷了句要吃虾,今天就都安排上了。
送走褚辰,三人进屋,邱秋将航航放进婴儿车,找出给航航煮尿布的旧锅,烧上水,水开?放把百部,将大花、二花的衣服丢进去跟着?煮了煮。
青丫看她折腾,一问,知道是在煮虱子,立马紧张了:“大花、二花过来,没往沙发上躺吧?”
那倒没有。
青丫松了口气,她身?上长过虱子,知道那玩意?儿传染性有多强。
“你这百部一次药不?死,晚上可?不?能让她们住家里。”
“嗯。”邱秋点头,“下午看有没有人过来接,没人过来,我?骑车送她们回去。”
两人说着?话?,青丫拿了豇豆出来摘,邱秋站在风扇下,活动?着?身?子,练习八段锦。
褚辰出了家门,骑车先去宜兴坊。
黄铜锁把门,没一个人在家。
一问楼下的向?家好婆,今早倒是看到了爹爹和小五回来,两人匆匆换过衣服又出去了,看那样子,多半是去上班了。
周日图书馆正是最忙的时候,爹爹去上班不?奇怪,小五怎么也去上班了?
带着?疑惑,褚辰去了街道机具厂,远远便?看到大门口的树荫下,小五坐在小方桌前?,跟人下棋。
褚辰自行车一支,气得就想?上前?踹人。
“褚旭,你四哥来了。”有人看着?褚辰黑沉着?张脸过来,忙戳了戳小五。
小五一抬头对上褚辰带着?怒气的一双厉眸,讪笑了下:“四哥,你咋来了?”说着?,放下手里的棋,人站起来,朝褚辰走了几步,“找我?有事吗?”
褚辰深深看了他一眼:“跟我?来。”
小五犹豫了下,抬脚跟上:“四哥。”
远离了人群,褚辰在一片树荫下站定,回身?就是一脚。
小五被踹得踉跄了一下,退了好几步,揉着?被踢疼的大腿,气道:“你发什么疯?我?惹你了,你踢我?干嘛?”
“你从医院回来,可有看见大花、二花?”
小五一愣,回想?了下,霍然惊出一身冷汗,“丢、丢了?!”
“不?应该啊,咱们宜兴坊治安那么好,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听说,谁家丢孩子的?”
“她们不是一岁、两岁,走不?出宜兴坊。大花7岁,二花5岁,会跑会走,知道饿了要找吃的,渴了要水。”褚辰越说越来气,抬脚又要踢他。
小五忙往旁边一跳,躲了过去:“去你家了?”真要丢了,老四这会就不?是逮着?他踢了,拿刀劈了他都是轻的。
褚辰点点他:“这回是没出事,真有个什么,我?看你们怎么跟老三交待。”
小五摸摸鼻子,不?自在地嘀咕道:“孩子又不?是交给我?看的。”
“是不?是你亲侄女?”
小五自知理亏,低头不?吱声。
“等会儿去把人接回来。”
“诶,知道了。”
离开?机具厂,褚辰买了个西瓜,拎着?去了卢湾区打浦桥丁珉娘家。
丁珉昨夜一瓶茅台快干完了,睡梦中?将前?半生过了一遍,醒来头疼欲裂、心里跟吃了黄连一样苦。喝了邱秋熬的一碗醒酒汤,坐在阳台上好一会儿,才在儿子的提醒下,记起今天二哥一家回沪探亲。
66年,二哥到内蒙古插队,因表现好,70年进了农林场,在农产品加工厂工作。
二嫂跟他一样,也是沪市过去的知青。
两人结婚五年,育有一女,今年三岁。
作为?姑姑,丁珉只在二哥寄来的一张全家福照片上,看到被抱在怀里的小家伙,瘦瘦弱弱的,听二哥信里的意?思,好像心脏有啥问题。
这次回来,也是为?了给她看病。
丁珉昨天想?过来找邱秋询问一下,沪市哪家医院治疗心脏病最好,没想?到拿钱买点心时,发现通知书被撕毁了。
想?到这,丁珉心口就一阵阵抽痛,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眼里风光霁月、清冷矜贵的褚青,会有那么阴暗自私、癫狂的一面。
丁珉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往下落。
不?知道是哭自己的梦碎,还是看清枕边人的绝望……
吃饭了,青丫出去买了大饼、油条、豆腐脑、小馄饨。
老太?太?吃完,便?急匆匆给学生补课去了。
丁珉在房毓的连声催促中?,简单洗漱了下,喝了几口豆腐脑,找青丫要了邱秋不?用的化妆品,遮了遮脸上的伤,带着?儿子,买了一包点心,坐公交回娘家。
下了公交,丁珉牵着?儿子的手,顺着?坑坑洼洼的青石板、碎砖铺砌的路,一脚高一脚低地走进一个旧式里弄,入目便?是狭窄逼仄的通道,两侧墙壁斑驳陆离,墙皮大片大片剥落,露出内里粗糙的砖石。
随着?知青回城,许多人家为?了增加居住空间,在弄堂里随意?搭建起各种简陋的小棚子,使原本就狭窄的通道变得更加拥挤。大夏天的,阳光竟难以照射进来,脚下一片阴暗潮湿,一走一哧滑。
头顶的电线如同杂乱的蛛网,在空中?纵横交错,有些电线已经?老化破损,却无人修理。
没走多远,房毓便?一把捂住了口鼻:“臭!”
里弄里没有固定的垃圾堆放点,各种生活垃圾,被随意?丢弃在弄堂的角角落落,蚊虫苍蝇在垃圾上嗡嗡乱飞,散发着?刺鼻的恶臭。
经?过一处公厕,房毓一个没忍住吐了,因使用者众多,无人维护,厕所?又堵了,粪便?四溢,蛆虫乱爬,臭气熏天。
“妈妈,呜……我?下次不?来了。”
丁珉心疼地给儿子擦擦嘴:“上次来你也是这么说,今天一早,不?还是催着?过来。”
因则丁珉嫁得好,连带得房毓这个外孙在丁家,那就是小皇帝一般的待遇,那次来,丁家爹妈不?是抱着?心肝肉地叫,疼得很。
房毓享受这种被人疼在心尖尖上的感觉。
“哎哟,珉珉回来了。丁家妈,你家珉珉带着?外孙回来了,还不?快出来迎迎。”离家近了,有邻居看到丁珉牵着?房毓走来,朝楼上的三层阁叫嚷道。
丁珉牵着?房毓避开?地上的垃圾,和各种随意?堆放在门口的杂物,唤了声“张阿婆”。
“诶,珉珉有段日子没来了吧?前?天你姆妈还说,想?你和你家娃了。”
丁珉笑笑,拉着?房毓走进一道小门,踩着?窄窄的木质楼梯往上走,楼梯下堆放着?杂物,煤球炉子、蜂窝煤,还有乱七八糟生火的碎木条。
“嘎吱”一声,丁家妈打开?门,朝下看来:“珉珉?”
“外婆——”不?等丁珉回答,房毓高呼一声,挣开?丁珉的手,朝上跑去。
楼梯立马跟快散了架似的,到处吱哇乱响,震得灰尘跟着?簌簌而落。
丁珉:“慢点——”
丁家妈赶忙朝下走了几级来接。房毓一头冲进老人怀里,差点没将人顶个屁股蹲。
丁家妈搂着?外孙,乐道:“哎哟,外婆的乖宝啊,你可?来了,想?死外婆了。”
三阁楼十几平的空间里,塞满了家饰,倾斜的屋顶下,有个小小的天窗,阳光洒进来,地上镀了小小一片光晕,其他地方仍然是黑黝黝的,似隐在暗处的一个个吞人的怪兽。
房毓往外婆怀里缩了缩,小声询问道:“外公、大舅和志安哥呢?”
“去火车站接你二舅他们了。”
丁珉将手里的点心放在屋里的小方桌上,四下打量圈:“大嫂也去了?”
“知道你爱吃蟹,这不?,一早去菜市场给你买蟹去了。”
丁珉看看表,没吱声,她姆妈的话?听听就算了,不?能当真。
丁家妈见女儿就这么坐下了,不?似以前?每每来了,先把灯拉开?,不?免狐疑地打量起她来了,离得近,不?一看便?发现了端倪。
放下外孙,一把撩起闺女的头发,看着?她鼓肿的脸颊,怒道:“谁打的?”
房毓浑身?一抖,嗫嚅道:“我?奶奶打的。”
丁家妈一下泄了气,松开?女儿的头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为?什么?”
丁珉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抱住姆妈“呜呜……”哭了起来。
她一哭,房毓跟着?抹起了眼泪,边哭边跟外婆告状:“我?爸把我?妈的大学通知书撕了……”
“什么?!”丁家妈不?敢置信地一把扯开?怀里的闺女,急道:“房毓说的是真的?”
丁珉呜咽着?点点头:“姆妈,我?上不?成?大学了。呜……他想?毁了我?啊……我?哪点对不?起他?结婚后,早上起床,牙膏我?替他挤好,洗脸水帮他倒好,要看的报纸熨烫好放在床头柜上,想?吃什么,他说一声,我?凌晨五点都要起来给他弄;下班回来,拖鞋替他放在脚边,茶水给他放在手边,第二天穿的衣服提前?熨烫好,便?是袜子都给他叠放得整整齐齐地放在衣服旁边……我?就差把他当祖宗供着?了……”
丁家妈抚摸女儿后背的手一顿,没吭声,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呜……我?觉得天都塌了,他怎么这样?”
“好了,别哭了,你看把房毓吓得。”
“姆妈——”丁珉仰头看向?母亲,不?明白,她咋这么平静,女儿受了这么多委屈,不?求她去婆家闹一场吧,同仇敌忾地跟着?骂几句,总该的吧?
丁家妈掏出帕子给闺女擦了擦脸:“哭过,这事就算过了,回去别耍脾气……”
丁珉心头的火腾一下升起来,一把推开?她姆妈的手,气道:“他把我?的通知书撕了?”
“那你想?怎么办?打他一顿,通知书就回来了?再说,你去上学了,房毓和褚青谁照顾?”
“我?婆婆……”
“你婆婆不?要上班?”
“我?可?以走读,我?婆家四弟去年考上复旦,他不?放心家里,就办理了走读。”
“珉珉,你跟他一样吗?别嫌妈说话?难听,你嫁过去后,家里的早饭、晚饭是不?是都是你在做?你去上学了,还有时间做这些吗?你嫁过去几年,你家公婆小姑子小叔子可?在灶上伸过手,吃惯了清闲饭,哦,你撒手不?管了,谁愿意??”
“我?猜家里闹起来,没一个人站你这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