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骊偃
“想等我们走了,搬过来帮我照看院子?。”
褚辰放好金钗石斛,出?来收院中的桌椅,闻言道:“让耗子?住过来吧,他做事认真。”
赵文霖在西耳房听?了一耳朵,隔着窗不愤道:“那家伙就是个叛徒!”
“什么叛徒啊,”张念秋不满道,“他阿妈肾结石看的迟了,肾功能受损,干不了活,天天药还?不能断。邱志杰许他五十块钱,只是让他露个面,搁你,你来不来?”
耗子?他阿爸早几年生病去了,兄弟姐妹八个,他是老三,一家人齐心协力,好不容易把他阿爸生病借的钱还?了,他阿妈又查出?了肾功能受损。
日子?过的,真是穷的叮当响。
他大哥今年25岁了,还?没钱娶媳妇;大姐23岁,不敢嫁人,怕她出?嫁了,下面的弟弟妹妹没人照料。
“张念秋,你哪边的……”
“我哪边也不是,我就知?道,那天要不是他帮忙按着邱志杰,我和阿姐肯定?要吃亏。何况,人家还?和邱嘉树一起将俞知?青抬进县医院,你不说感谢吧,也不能叫人家叛徒啊,多伤人!”
没理两?人的斗嘴,邱秋问褚辰:“俞知?青回来了?”
俞佳佳今儿出?院,按她当时的伤情,可以办理病退回城。
褚辰轻“嗯”了声,解释道,“她爸妈不在了,沪上的房子?被人占了,回去也没地方住。”
“她家就她一个孩子??”
“有个大哥,清大毕业后,跟家里断绝关系,去西北参加建设去了。”
“那她能参加高考吗?”
“我找县委书记兼人武部政委老陈问了,他说他帮忙想想办法。”
“回寨住哪了?”
“知?青点。”邱老实夫妻连带大儿子?、二儿子?都被判了死刑,老二媳妇是食品厂的职工,判决还?没下来就跟老二离婚了,家里现在还?剩老三邱志杰,十五六岁的年纪,俞佳佳回去住不合适。
再说,她也不愿意再踏进那家半步。
当年之所以受欺后没吭声,邱志勇纠缠时答应嫁给?他,不过是为了能去农场给?父母收尸。
邱秋:“中午吃茶香鸡,让二妮给?她送一碗。她那身体,年前得好好养养。”
褚辰闻言想到什么,打开公?文包,从中取出?一个信封,递给?邱秋:“俞佳佳给?的医药费。”
邱秋抽出?来一数,足有上千。
“吃了我九颗人参丸,小半根老参和去年剩下的金钗石斛也让二妮给?她炖汤喝了。”邱秋收起信封,并?不觉得这钱给?多了,“赵文霖凑的那三百,她还?了吗?”
“不知?道。”褚辰说着,拿了几本书去西耳房,“王部长找人给?你们买的工农兵学员补习用的《初等代数》、《初等几何》、《解析几何》教材。他还?让我转告你俩,县中学开办了辅导班,问你们要不要搬去县里住,去辅导班上课也方便。”
两?人摇头?,在邱家吃的好,住的舒服,还?有褚辰、邱秋两?个学霸在,学习上什么问题解决不了。
王弈臣看着褚辰,欲言又止。
褚辰不用问就知?道他想打听?俞佳佳的情况:“人回来了,住在知?青点,你要想去看她,让赵文霖找辆板车,推你过去。”
赵文霖一听?就急了:“褚主任你咋还?添乱呢,好不容易大家都平安无事了,安安生生的看看书,养养伤,准备准备参加高考不好吗?”
褚辰示意他看王弈臣:“你哥心里有事,晚上睡得安稳?白天看得进书?”
赵文霖哑然。
他因为家里出?了点事,下乡比表哥晚半年。
一过来,就见表哥的目光时不时朝隔壁女知?青住的地方扫视,便知?有情况。彼时,韩芷月、钱溪窈、俞佳佳住在一起,三人有说有笑,形影不离。
他哥他知?道,出?身好,牌头?硬,相貌出?众,出?手大方,口才好,对?姑娘客气有佳;在北京,就是大院姑娘们的理想对?象人选,来到这,自然也不例外。
这是谁入了他哥的眼?!
赵文霖暗自琢磨。
韩芷月窄肩细腰,体形窈窕,弯弯的长眉下,一双乌闪闪的大眼,十分撩人,只可惜,身上的小市民?习气太重,说话过于尖刻,首先被他排除了。
钱溪窈清丽文静,身段丰盈,会打毛衣织毛裤,会钩漂亮的绒线帽子?,还?烧得一手好茶饭,寨上的老伯妈都对?她赞不绝口,说她勤快、乖巧,年轻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喜欢找她聊天、谈心,听?她讲沪上的故事,叫她一起去赶场,一起进山采菌子?……
俞佳佳亭亭玉立,如三月枝头?盛放的牡丹,艳若朝阳,爱娇爱笑爱闹,能歌善舞,一首《我为祖国守大桥》手风琴独奏,听?得人酣畅淋漓、激情飞扬。
赵文霖是极看好俞佳佳的,但他知?道,他表哥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太过美艳的姑娘,说是守不了家。那时,表哥的梦想是参军当兵,守卫祖国边疆,做一个热血男儿。
然儿,很快打脸了。
两?人眉来眼去,根本没避人。
好景不长,一封举报信打破了平静。
赵文霖和王弈臣这才知?道,俞佳佳的父亲是沪上宏祥纱厂的资方经理,因解放前曾阻挠过工人罢工。68年,被打成历史反G命,下放农场。俞母不放心丈夫,跟了过去。
俞佳佳黑五类的身份传开,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突然之间,她就成了整个知?青点的污点。
同?时,王弈臣的妈妈收到封信,千里迢迢赶来了。
这封信是从知?青点寄出?的,匿名。
王弈臣以为是赵文霖寄的,气得狠狠揍了他一顿。
结果,打开一看,笔迹却跟韩芷月写在日历上的标注一模一样。
韩芷月直接懵了,一再辩解,她没写,她没往北京寄什么信,不是她。
钱溪窈给?她做证,说她上两?周确实没去县城寄过什么信。
王弈臣和俞佳佳分了,却也和家里闹僵了,死硬着不换下乡的地方,当兵的机会递到眼前,也被他拒了。
俞佳佳从三人住的地方搬出?来,去了知?青点后院的柴房,没多久便嫁给?了邱志勇。
赵文霖是亲眼见过他表哥为俞佳佳要死要活,天天醉烂如泥的。如今,俞佳佳和邱志勇离婚了,邱志勇被判死刑,她也从邱家搬了出?来。赵文霖深怕王弈臣对?俞佳佳的感情死灰复燃,刚想张嘴阻止,就见王弈臣重新?拿起桌上的书,认真看了起来,好像只是想知?道俞佳佳的情况罢了。
到了中午,雨越下越大,二妮穿着雨鞋,撑着伞,提着食盒,去知?青点给?俞佳佳送饭。
好不容易休息了,钱溪窈、韩芷月、杨永年凑在一起,抓紧时间复习,听?到敲门声,才发现一点多了,还?没做饭。
谁也不想动,都不愿意浪费时间在做饭上。
钱溪窈翻出?包饼干,拆开放在桌上。
杨永年拎起暖瓶,空的。
韩芷月打开箱柜,拿出?瓶水果罐头?,让杨永年打开,分倒在三个瓷碗里。
俞佳佳住在她们隔壁,单独一间,妇女主任帮忙清扫了下,打开从邱老实家给?她收罗的行?李,铺上被褥,将人扶上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二妮过来,敲门,才将她惊醒。
她现在贫血,畏寒,容易乏困。
二妮打开食盒,将一碗茶香鸡,一碟香炸小鱼,一碗白米饭,一一摆在桌上,“下雨路滑,我没敢带汤,你这有暖瓶吧,瓶里有热水吗?”
“有,邱嘉树让他小妹帮忙烧的。”俞佳佳说着,取出?两?个杯子?,打开瓶麦乳精,分别?舀了两?勺进去,提起暖瓶给?自己?和二妮各冲了杯。
二妮也不客气,捧着杯子?在桌旁坐下,边轻啜着,边等俞佳佳吃完,她好收拾碗筷走人。
茶香鸡清淡滋补,味道鲜美,俞佳佳好几天没吃到这么对?胃口的菜了,一口接一口,根本停不下来。
韩芷月闻着鸡肉香、鱼炸香,瞬间觉得手里的饼干不美了,干巴巴的没一点饱腹感。
钱溪窈、杨永年一手饼干一手书,沉默地吃着、看着。
俞佳佳将桌上的食物?一扫而空,满足地打了个饱嗝,问二妮:“我能交伙食费吗?”她听?去县医院探望的赵文霖说,他和王弈臣跟邱大夫家搭伙了,每月给?三十块钱伙食费。
二妮一愣,就听?她又道:“我很好养的,你们吃什么我吃什么,绝不挑食。你要嫌送饭麻烦,我可以每天过去吃。”说罢,不等二妮拒绝,掏出?五张大团结塞进二妮兜里。
二妮眼一翻,给?了她一个白眼,“你口粮都没有,就要跟我们凑在一起吃,想的美!”
前些日子?,天天去医院给?她送汤送饭,搭的可都是邱秋姐家的米面肉菜。
“邱嘉树说交了公?粮就分粮,等我分了粮,我请人给?你送去。麻烦你帮我跟邱大夫说句好话,”俞佳佳扯着二妮的衣袖撒娇道:“就说,我吃的不多,很好养活的。”
“行?行?,知?道啦,你别?再扯我的衣服,都皱了。”
“嘿嘿……二妮你真好……”
二妮脸一红,提着食盒落荒而逃。
邱秋也没有想到,二妮送趟饭,又找来个饭搭子?。
“二妮,你觉得能接吗?”
褚辰虽拒了市机械厂的工作,供销社这边还?没完全脱手,每日都要过去上班,复习都是抽空、熬夜,家务上根本没时间搭把手;而她趁着雨季清闲,要忙着炮制药材、磨制药丸。
张念秋吃过饭,邱秋就让褚辰送她回县里了,秋收结束,学校要开课了。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一日三餐,洗洗刷刷煎炒烹炸炖煮都要二妮一个人忙活了。
二妮拿抹布,几下擦干灶台上的水渍,随口道:“接啊,不就是多添一碗水的事吗!”
邱秋笑,这是个心软的女孩:“老规矩,钱你拿十块。剩下的四十,你抽空去各家走走,看谁家有多余的谷子?、鸡鸭卖。”
晚上,跟褚辰说起这事,邱秋愁道:“咱们在寨子?里,我每天十个工分,昭昭每月是十斤的人头?粮,你是干部,拿的是城里居民?每月30斤的口粮,自留地里瓜菜不断,一年到头?,咱家还?紧巴巴的。去了沪上,咋办啊?”
她和昭昭没有沪上户口,到时没有供应粮不说,还?没有油票、肉票、布票、棉花票、鱼票、豆腐票……就连卫生纸也要票呢。来年她生了,红糖、奶粉、鸡蛋、鲫鱼这些特供产妇的营养品,是必须凭婴儿出?生证购买的,可孩子?户口随母……也不知?道她能不能买?
褚辰放下手里的书,将人揽在怀里,轻轻抚过她的背,安抚道:“别?急,车到山前必有路,必不会让你和昭昭饿肚子?。”
1953年,为了解决粮食购销问题,稳定?物?价,中共中央和国务院分别?公?布了《关于粮食统购统销的决议》、《关于实行?粮食的计划收购和计划供应的命令》,粮食流通从以征为主、市场收购为辅的体制,进入统购统销的时代,粮票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不可否认,粮票的出?现,“统购统销”制度的出?台,是具有积极作用的。物?价稳,则国家稳。它让“大Y进”和“文G”期间,没有出?现更严重的局面。
然而,二十多年过去了,计划经济体制的日渐僵化,是不利于社会长远发展的,在经济学上,这亦是一个不可辩解的事实。
如今,高考恢复了,一个变化,岂知?不是改革的开始。
邱秋把玩着他胸口的钮扣,思索道:“要不,我找省城的王医院长上交一张药方,让他帮我在沪上哪家医院安排个活?”
褚辰抚摸她背的手一顿,“舅公?能同?意?”
邱秋自小跟阿奶学医,阿奶手里的药方可都是祖传的,来自张家。
张家除了舅公?在县医院任职,还?有几个小辈在医疗系统,只不过分散的开些罢了。
“我手里的药方那可太多了,怎么可能全是张家的东西……”
张家……阿奶不喜欢她,怎么可能真心教她医术。
她儿时便有记忆,知?道算自己?来自一个叫大魏地方,祖父是太医署的太医令,父亲是太医署负责教习针灸的博士,到她这一辈,只她一个女孩,自小喜针灸,善制香。
因为过目不忘,父亲和祖父便常以喜欢听?她读书为名,将她唤到身边,一边听?她念书,一边出?言教导。
医术不说多好,药方医案倒是记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