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犁
云崇青也无意隐瞒:“是我祖母在打听田芳。”
“叔祖母咋这么多事儿?”云崇悌锁眉,垂目看了眼拿着的信。
记恩冷嗤,不予置评。
云崇青坦言:“若仅仅是好奇,那知道也无妨。如果有旁的心思,我想伯祖父和祖父会妥善处置。”
那倒是,他爷和叔爷最恨的便是家里有谁坏十二弟前程。云崇悌叹气:“但愿叔祖母没憋什么坏。”
记恩没做这梦,啃完频婆,将核扔进废篓里,转向老弟:“你怎么安排的?”
“安排上确有变动。”云崇青拿出他昨夜画的局:“我以为祖母不是平白去打听田芳的,故…”手点向邵关府城,“咱们得带上邵家。”
跟了十二弟三年余了,该知道的云崇悌都知。他把信揣进怀:“叔祖母知道田芳的来历,能不告诉邵家吗?”
“不为邵家,齐老太太就不费心劳神打听田芳了。”记恩剔牙,嗤了下:“咱们得知会蔺中睦一声,让他防着点。”
“这个是一定的。”云崇青还在想着心中所谋:“邵书航这几年没少折腾,虽放弃了科举,但已经在管邵家的庄子。我想用他…”抬眼看向两兄长,“探一探郭阳。”
记恩心中快转,片刻后点首:“可以。邵书航他娘死后一年,爹在任上续娶。邵瑜娘娘三一死,其便孤零零了。”
孤零零一人,了无牵挂,行事上也就没了顾忌。云崇青脑中浮现建和二十一年回乡途经邵关府时,与邵书航在邵府大门外对峙的场面。那双充斥着怨妒与阴鸷的眼,岂会眼睁睁看着他这个贱仆之子飞黄腾达?
“祖父一直在盯着邵家,这次正好方便了我们。我写给祖父的信,内含两封。一封是特地为祖母准备的。祖父那,若祖母有所动作,他会截下,再照着祖母的行书,拟另一封信送往邵关,偶遇邵书航。”
邵书航的野心,哪是管几个庄子就能填满的?他要的是整个邵家,要的是高高在上。
记恩最喜他老弟的阴险:“郭阳的身份…”
“具体我也不甚清楚,告诉祖父当然更是模棱两可。”云崇青低着头,手指圈着下榆林:“祖父阅完信,会知田芳的儿子于我有大用。只,其尚未投效我。
我在怀疑郭阳名下的赌坊、银楼都在给谁洗银矿石,不过没证据,正在想法子突破当前的僵局。祖母突然打听田芳,很可能是受邵家指使。”
对对,邵家就是这僵局的突破口。云崇悌清了清嗓子,正经道:“给邵家透信儿的事,交给老宅,肯定保准妥妥的,一点意外不会出。”
云崇青敛目:“还要请席义老叔安排人去盯邵书航。”
“未免疏漏,多安排两位。”记恩也想知道邵家跟冠南侯府到底是不是连着根?
轻嗯一声,云崇青指移向铁铺。若无意外,肃清南川后,他就该等着丁忧了:“六哥,把信送出去吧。我七月就会离任。”
“好。”云崇悌转身,未到门口,就见一只小脑袋伸出,不禁露笑:“呦,甜果怎么来了?”
嘴边还糊着粒米饭的小胖子,咽下口里的东西,站好回话:“六伯伯安安,果果找爹爹。”
端着碗跟着的温愈舒,笑言:“昨天他爹说要带咱们娘俩去逛大集,这不惦记着呢?吃饭未见着人,便拖着我寻来了外院。”
甜果急着补充:“买狗崽崽。”
“买狗崽崽,你得带上你喜咯咯。”云崇悌摸了把侄子的嫩脸,这小子长得真好!
“还有包包。”小甜果看爹走来,立马上去抱住腿。
云崇青也忙完了:“都带上。你饭吃完,爹教你画果和熙。画好,咱们就出发。”
“我今天就留府上陪媳妇了。”记恩上来,弯腰逗小侄子:“伯让包包带上私房。你们小哥三买完狗崽子,再下顿馆子。”
“去可可楼。”小甜果高兴,回头张大嘴,啊呜一口吞下娘亲送来的一勺鱼汤饭。
“是客满楼。”云崇青纠正。
“可蛮楼。”
温愈舒再纠正,一字一顿:“客…满…楼。”
“可慢楼。”
“哈哈…”记恩大笑:“大芊姐听着,不得欢喜死了?”
知府大人一家出行,蒋方和、孟跃飞都跟着照应。三个小家伙到街上,就趴在马车窗口。今日州府仍熙熙攘攘,炮仗声少了,但鼓声隆隆。舞狮、杂耍到处都是,围着的百姓连连喝彩。
挨靠夫君的温愈舒,听着声,目光透着窗能窥见外面一二繁盛,心里由衷地自豪。
云崇青抓住妻子的手放到自己的腿上,紧紧握着,低头套她耳上低语:“谢谢树芽儿一路陪伴。”
“会永远陪着。”温愈舒仰望他,娇颜明媚。树芽儿向阳而生,他就是她的阳。
到了城北山野大集,三个小家伙是看见什么都想买。陀螺、花篓、盆景…一样都不想落下。
不多会,喜峰赖在一匹小马驹边,眼巴巴的。孟跃飞看马在行,确定不错,便给讲价。马贩子大老远跑来的,也诚心卖:“几位大人,这是某潜草地里一月余,才逮着的野马驹。寻常没地儿买,价…价你们看着给吧。”
“不亏你的。”孟跃飞学着商贾,伸手出去:“来来,咱们掰掰手。”
最后付了六十八两银,喜峰牵着马驹欢欢喜喜地走了。
背上花篓的小圆包看上只白雪兔子,这个不值钱。温愈舒给买了一对,还跟圆包定下一只崽儿。到了卖狗的摊子,抱着只陀螺的小甜果站到摊边,盯着一窝狗崽崽,开始比着。爹爹说了,只能买一只。
“小民拜见几位大人。”摊主是个老汉,手指粗粝,一看便知是做惯了粗活,嘴边含笑眼里有光。贵客临门,今日大吉。
“无需多礼。”云崇青让老汉起身,蹲下跟儿子一块挑选狗崽子:“老人家,这些都是狼狗?”
“对对,都满月了。”
一条短短的小尾巴打在小甜果的脚丫上。小甜果被勾去了目光,看着小尾巴左一下右一下地甩,他拽住爹爹:“黑黑想…想跟果果回家。”
“这好。条形匀称,眼黑溜溜,灵性得紧。”老汉正要向云大人推荐这只:“瞧着头身跟腿,长成了,说不准比头狼还俊。”
小甜果越瞅越喜欢:“爹爹,就黑黑。”说着便低头去抓挂在腰带上的小锦囊,“给大钱。”
“好,”云崇青见儿子小身子晃荡,忙揽住他。
温愈舒买了一些品相上层的何首乌,遇上西吉来的红花,也称了半斤。中午一家去了城西客满楼,客满楼里座无虚席。掌柜早得了东家的信,膳摆在了四楼。
响州府的热闹一直在持续着,京里宫中连天有讯自响州来。皇帝似看不够,笑了半月,眼尾纹路都深刻了不少。
“好好好。”
方达送上茶:“瞧您高兴的!”响州重建,朝廷虽没掺和,但皇上跟着操心呀。“云大人离任前,肯定会将这三年的记账送抵京城。到时,朝臣们就该清楚这里头您耗了多少心血。”
“都是跟朕在装糊涂。”皇帝冷哼:“百姓日子好过了,他们两眼睁着又没瞎,看不见吗?”质疑他偏护崇青?
大雍建国至今,响州府多少任知府了?怎么就不敌一个云崇青?个个说响州穷山恶水,瞧不见一样好。现在呢?
户部都给算计过了,只要响州山野大集撑得稳定,不出三年那方必富庶。
方达笑言:“奴才都想去凑凑热闹。”
这话皇帝爱听。暗卫回报,崇青在响州名盛,但嘴上一直念着朝廷。西画山那,高广林打着官家的名偷采铜矿。矿洞塌了,埋了百十号人。他也以朝廷的名赔补了。
这便是为臣之道。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少更了。本来昨天高高兴兴出去过节,但下午一件家事冒出来。作者君这两天都在处理家事。整个过程挺寒心的。突然发现…咱们把该尽的义务尽到位了,然后做个凉薄的人,其实也不错,至少不会再对不起自己了。
第108章
三泉县云家老宅,云忠恒一早去白鸭河边溜达了一圈,又往云潭院小孙子以前住的西厢房瞧瞧。老四一家搬去五严镇时,西厢的书房也挪走了。不过后来,府上又对照着,重整了书房。
院里桂树枝叶茂盛,他在树下站了一会,叮嘱家丁好生照看,转身正想离开,管事领了个熟脸来,不禁心一提。
“响州那有事儿?”
跟在管事后的老汉,抬手拱了一礼,将书信送上。
云忠恒接过,先查检密封口子,确定没被动过,才撕开取里面的信,有两封。忙将稍厚的那封展开细阅,眉头渐蹙起,锁紧。待阅完,脸都铁青。府上现在多荣耀,贱妇竟还一心惦着邵府。
敢趁着他修宗祠时妄动,齐氏胆子不小啊!邵隽和可真是养了个好奴才。若非休她,于老四一家名声有污,他绝不让那贱妇好活。
“咳咳…”
一听咳,管事立马上前帮着顺气拍背:“虽是五月,但清晨风凉,老太爷得珍重着点身子。”
跟着的小子,赶紧将拿着的披风给二老太爷披上。
云忠恒合着信,又咳了两声:“我这心口闷,憋得慌。”
管事听出音,转头向杵着的憨货:“还不去和春堂请小江大夫来给老太爷看看?”
“是是,奴才这就去。”
送信的老汉离开了,云忠恒由管事搀扶着去寻兄长,在主院待了三刻,回去合颂院。合颂院里静悄悄。正房,齐氏坐在榻上,四个婢女正给她捏腿揉肩,好不适意!
云忠恒瞧见觉极刺眼。
老爷子回来,齐氏轻柔地拨开婢女,站起身去迎:“您怎么去了这么会儿?”目光下落,定在老爷子拿着的信上。
此刻云忠恒心绪已平复,由着她搀扶到榻边坐:“没什么,青哥儿请府上帮忙照看个故人。”
“故人?”齐氏奉上茶,疑惑:“三泉县老四一家的故人多了,不知是哪个有此厚福得小十二这般惦记,还亲自写信予您?”
云忠恒没搭理,拂开茶,轻咳:“咳咳…”
“怎么又咳了?”齐氏佯作紧张,放下茶,抽帕子给老爷子拭了拭嘴,帮着顺气,口头上在说:“让您一早别去白鸭河,您就是不听。妾身知道小十二幼时常在白鸭河边读书,您念着那里。但您都什么岁数了?河边寒…”伸手要去抽信。
云忠恒避过:“我去歇会儿。”音落便起身,移步往里屋。
齐氏送了两步,待老爷子绕过摆屏,老眼里忧色散去变得阴幽幽。这些年,她也是忍够了。老四一房没出息前,她觍脸紧靠邵氏,庇佑着整个云家。
云家有一人念她的好吗?真以为芊姐儿是靠着那点姿色,嫁进的沐宁侯府?有姿色没礼数,沐宁侯府会要?芊姐儿的礼数,谁领出来的?是她,齐彩兰。王淑英一个穷酸秀才家的女儿,懂什么?
小十二三元及第,不知孝悌,还敢威胁她?
齐氏捏着帕的手,死死握紧,盯着那繁花锦绣摆屏,许久紧抿的嘴角徒然扬起。以前的云家多好,卑躬屈膝,没人敢逆她。
和春堂的小江大夫来,给云忠恒号了脉,开了两剂药,交代不要再灌邪风。
云忠恒也不避着齐氏,问了两句田娘子的事,便让闻讯赶来的云梁送小江大夫。
厨房煎好药,齐氏服侍老爷子喝了也没离开,就坐在床边拉着他说些体己话。
“咱们相伴一辈子了。您说您年轻那会,一年到头也没个不舒坦。倒是我总有头疼身乏,叫您担心。到老了,我是样样好,您身子骨却不中用了。”
药效上来,云忠恒两眼往起眯达,说话也无气力:“下辈子别嫁予我了…”
闻言,齐氏心头一紧,张嘴欲说。云忠恒讲:“你样样好,被我糟蹋了。若是随彩红姨娘,你有三子傍身,现在就是邵家老太太了,不会与我窝在这小小三泉县。”
“您是病糊涂了。”齐氏心头猛跳,握紧老死鬼的手,掌心发虚汗:“妾身跟了您,可没受什么委屈,真真是享尽了福。”
云忠恒心里嗤笑,又说了几句眼便合起来了。
齐氏静坐着,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安睡的人,待他气息平缓后,紧握的手慢慢放松,转目望向床头柜上被绣囊压着的信。
“熟睡”的云忠恒听着轻微的动静,思虑着小孙子在予他那封信里提及的一话。灶膛里的火太旺,会烧焦了上好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