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犁
那么聪慧灵秀的女子,要是他闺女…呸呸,要是他祖父闺女,定千娇百宠。
“愈舒没给留面儿。也恰好骂完,大理寺来人了。”云崇青心情不错,给几人讲个笑话:“朗羡说,当初外祖母高嫁,带十万金,是因为他朗二爷值得。”
噗…记恩一口茶咽到嗓子眼了,被这话呛进了鼻,连咳不止,脸都红了。沐凛余见识不多,茶杵在嘴边,半天才回过味:“现在面首值这老多了?”
“哪?”记恩缓过劲儿,手直摆:“十金就够了。”但有一点他不懂,“朗羡既把自己当面首,那该事事以弟妹外祖母为先。外祖母说一,他不可说二。外祖母让办官盐文书,他怎么没给办?”
云崇青笑道:“这话愈舒也问了。”
“这样的活畜,也配称之男子?”沐宁侯不齿:“朗家都到了,估计谢家也该快了。让愈舒别理,大理寺卿沈益刁得很。皇上不满的,他下起手一定会让皇上满意。咱们姑且瞧着。”
应了沐宁侯的话,朗羡进了大理寺,当天就没能出来。两天后,谢家赴京的主事人谢如亦更惨,才摸到喜燕胡同,就被大理寺带走了。
宫里宫外都盯着这出,沈益审了两日,又派捕快赴西平、勐州、镐州查。未出半月,一抬抬红木箱子自西顺侯府抬出,往大理寺。嫁在津州的一位朗家姑太太,也送还了嫁妆。
转眼十一月就到头了,京里今年雪少,但寒冬腊月日头晴好,依旧冻得很。常俊鑫搓着手进藏书室,见崇青和明朗已经到了,走到案边,用力跺了跺脚,俯身小声说起昨儿刚得的消息:“朗家、谢家已经开始变卖产业了。”
云崇青丝毫不意外:“再不上交,两家外放的那几位大吏,也该脱下官服了。”这一月,大理寺可抓了不少人。说是协助调查,但只要进去了,就没见放出来的。
“变卖是肯定的。”但常俊鑫要说的不是这个:“和盛钱庄掺和了买卖,而且价压得极低。旁人家,还不敢跟钱庄争。你们说,钱庄为何掺和这事?”
苗晖看着金俊挑眉弄眼,不禁发笑:“钱袋子口松还是紧,全看主人心情。”也是谢朗两家不干脆,不然皇上可不会计较这么深。
“皇上够宽容了。”云崇青给金俊倒了杯热水:“谢朗两家拿着二十五万金经营三十余年,皇上要些利钱也是理所当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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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这点常俊鑫太认同了,冻僵的手抱着茶:“最近我媳妇除了忙自家的营生,就在给皇上算账。照她那算法,别说和盛钱行掺和压价了,就是折半强买,也是谢朗两家占了大便宜。”
尤其是谢家,崇青娘子的曾外祖母十五之龄出嫁,到现在都多少年了?十万金,单买庄子,这么些年的收成累下来,说翻了一倍都是不善经营了。
“所以这两家典卖产业,是在向皇上哭穷?”苗晖可是清楚的,他大伯那咬死了要二十五万金,一个子都不能少。
常俊鑫嘴杵着杯口,两眼不眨地盯着好友。云崇青浅笑摇首:“我也不知道,但从朗羡的打扮来看,朗家过得不是一般奢靡。”
“我媳妇昨晚就讲了,谢家卖女求财,就已说明他们要么不善经营,要么不屑于低头营商。”常俊鑫轻哂,讽刺道:“真不懂有些个人怎么就那么不齿黄白物?可不齿,却又为何要贪图享乐,紧抓着黄白物不放?”
苗晖后仰,倚靠着椅背,双手抱臂:“朗家在娶陈氏女的时候,比现在要强势。”其实他大伯还有一怀疑,只是没有证据。“十万金送嫁,明眼人都清楚这十万金是在买什么?但为何却一直握在陈氏女手里?”
“陈氏女一死,然后就大手大脚地挥霍。”常俊鑫怎么觉着明朗话里有话?
云崇青也起过疑,但没将朗家与南泞私盐案挂上:“之前朗羡找上门,与愈舒对峙时,我能明显感觉到他对愈舒一脉无一丝愧疚,且还很不喜。这不喜里,含着忽视不了的轻蔑。行止间,亦尽显朗家的倨傲。”
明白了,常俊鑫哼哼两声,一手撑着书案,歪着嘴刺道:“用我媳妇的糙话讲,出来卖的还死抱着块贞节牌坊。”
“是啊。”因着有张进在前,苗晖对朗羡之流是深恶:“既不屑陈家,那为何要放低了身段娶?”陈家也是傻,与朗谢这样的士族结亲,若正儿八经的,又何须十万金?
图不到姻缘情,有二十万金,盐运司会不放官盐文书?
陈昱之…大盐枭,也算是聪明一世糊涂在一时了。可就这一时,却葬送了整个陈家。
云崇青不欲再继续谈讨金的事了:“再有几天,《雍和字典》三轮核对的事就结束了。我们是不是该寻钱老商议一下《汇思》文集?”
“我昨儿就想提的,后来进了宫,回来岔掉了。”苗晖拿了手边的《汇辞》,这他已经看了两天了:“思,从心,言心之所虑,无不包矣。我觉得,编《汇思》不能过于固然,要有发散。”
“赞成。”《汇思》不同于《雍和字典》、《汇辞》,云崇青也有自己的想法:“我们会试引政题,是士子问学。‘问学’离不开‘思’。明思,辨是非。磊落者,向阳,世态多清正。小人心,走暗,人情炎凉。我以为我们《汇思》可以分上下册,包括蒙学和礼教。”
常俊鑫连连点头:“思教一定要从幼时抓起。三岁看到老,像朗羡、张进那样的,保不准就坏在家学上。”
怎么又带到他们了?云崇青弯唇:“还有《汇思》中所用事例,我想向民间征集。”
“民间征集是个好主意。”苗晖道:“有可考据的事例,不但可以将‘思’详细分解,还能借此推动民间识文读书。”
常俊鑫兴致满满:“科举路太难走了,不是每个人都有那天赋和意志。但字,不拘多少,我觉着能识几个总是好的。
不瞒你们说,我早就想好了,要伺候好我媳妇,哄开心我岳父岳母。待日后下放,我就撺掇他们出银钱多行善,办那种善…就善思堂吧。不用交束脩,人人都可以来学。资质好的,咱们官府管了。若官府吃紧,我就向商户化缘。”
云崇青都忍不住为他鼓掌:“受教了。”这不就是现世义务教育的雏形?
见明朗也是双目奕奕,常俊鑫难得害羞,摸了下鼻子:“我以后还要哄好我家两个小地主。”
这一下子就暴露了。云崇青乐道:“原来你也是家里最穷的。”
苗晖闻言,不由发笑,大方道:“我一样,至今不知府里账上到底有多少能挪的银钱。吃喝家里,每月十两银的份例用不完就拿来买书,有额外花销双手一捧向媳妇讨。”
下午,钱坪来翰林院。三人一道去了大学士书室。钱坪也没想到他们会有编蒙童《汇思》的打算,开始还有些不太明白。在他看,思,聚神想矣,是极具深度极需专注的行为,但听完三人解说,茅塞顿开。
“优教于学,塑人性矣。知善恶,是非了然。”云崇青不推崇一切向善:“行事上做不到以德报怨,但也该恩怨分明。人人如此,世还浊否?”
钱坪脑中都有了盛世太平的景象,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往来知礼,亲疏有度。有些激动,人已坐不住了。
“好好,你们想得好!人之初,性本善。恶根生,在之后。开蒙受教,循循然善诱,博文约礼,思而后行。人人如此,何愁安平?我现在就回去上书皇上。既向民间征集,就要考究真实。《汇思》编撰,不能急,要慢慢来。”
三人拱礼:“学生明白。”
送钱老离开后,云崇青就取了一本民间杂谈来看,只才翻两页思绪就回到了之前与明朗、金俊的言谈。朗家…会与南泞陈家私盐案有关吗?大盐枭陈昱之十万金嫁女。女子嫁妆,若女丧,娘家有权追回。
朗羡对愈舒一脉无愧疚,是因陈昱之将十万金做女嫁妆计,而非双手奉予朗家吗?此行可说是一种防范,防朗家同谢家那般,拿银不办事吗?
只是有谢家不作为在前,陈昱之为何还趋向大士族?盐运司…走不通吗?
云崇青敛目,直觉这里事不少。
如他这般思虑的,还有大理寺卿沈益和左都御史冯威。今日午后,冯威去到大理寺,不过三刻,沈益再次提审朗羡。
“据你所言,陈溪娘在时,朗家从未动过其嫁妆,更未向她索要过银钱。那为何于她不幸葬身骆轴崖后,你等就动用了?本官见识过的大士族,可没这般作为的。”
被关了半月的朗羡,早已不见了当初的矜贵奢华,发灰白油腻,面皮松弛胡子拉碴,就连身披的黑狐大氅都少了光泽。佝偻着腰背,一身的颓丧暮气。干裂的唇口,动了动,许久才发声。
“大人,朗家无亏待陈氏。陈家淘私盐被查,陈溪娘得知,就逼迫朗家搭救。可朗家家风正气,世代行事清明,何曾下作过?陈家贩卖私盐,证据确凿啊…她陈溪娘身为朗家妇,是分毫没为朗家想。逼迫不成,就大闹,甚至以腹中胎作威胁……”
这些话,沈益已经听够了,看着堂下每每言此都有愤慨的朗羡,眼里流过不屑:“本官问的是,你朗家家风正气,为何在陈溪娘死后,大动其嫁妆?”
话被打断,朗羡静默几息,声小了两分回到:“陈溪娘的嫁妆,是刁谢氏许给朗家的。”
“你提到的刁谢氏,可是陈溪娘之母谢雨娘的嫡长姐,谢韵南?”沈益再问。
朗羡点首:“是,就是那位嫁到兰凌刁氏的谢家女。”
倒有几分心机。他不会以为死无对证,就能将这疑点糊弄过去吧?沈益冷嗤。
“谢韵南深受兰凌刁氏家风影响,行止正派,她为何要将陈溪娘十五万金的嫁妆许予朗家?她不知陈溪娘的嫁妆,乃陈家贩卖私盐所得的不当财吗?还是你朗家不知那嫁妆来路不正?”
厉声之下,朗羡辩道:“陈溪娘死后,我…我伤心欲绝,一时疏忽了后宅,让一些恶仆欺了韶音和溪娘留下的家下人。谢韵南来访,以为朗家亏待韶音,才才才做主许了溪娘的嫁妆。那时,也恰逢朗家困顿,朗家…朗家这才动用了溪娘的嫁妆,想着以后再补回。”
坐在沈益左下旁听的冯威,抬手抚须,双目微凝。都到了这份上了,圣上盯着,朗羡不会以为他还有什么倚仗吧?
“简直一派胡言!”沈益惊堂木一拍,直问道:“朗家既困顿,为何在娶陈溪娘后不索十万金?是因家风不欲徇私为陈家办官盐文书,还是早知陈家会被查?”
朗羡像被戳中了心窍,猛然抬首,瞠目瞪向堂上沈益,急道:“不是的,朗家不知陈家……”
见朗羡的样儿,沈益已知自己近日推测不错,不给他辩驳的机会:“是谁向朗家透的风?陈家金库会被盗,朗家是不是事先也知情?”
“不是的,朗家没有。”
朗羡急得向前两步。立于堂下的总捕头周直,提高挎刀,挡于前,双目冷对。吓得他不由后退,回到原位。吞咽了下,勉力镇定下来,拱手向上,朗羡目光直视,恳切道:“朗家真的什么也不知。但照陈昱之一众的放肆,陈家被查亦是迟早的事。”
“迟早的事?”沈益看着朗羡:“这是朗谢两家以为的吗?我等外人想,有谢朗两姻亲,陈昱之拿到官盐文书,是迟早的事。”从冠南侯提出要查南泞私盐,到大理寺与户部启程赴南泞,这之间也就三五月空。
当然那时冠文毅才袭爵,要在朝中站稳,是不会无端端提南泞私盐。只他是什么时候盯上南泞私盐的?朗家又是什么时候得晓冠文毅盯上南泞私盐的?
许是心虚,朗羡眼神有了躲闪。
沈益眼里闪过厉色,南泞私盐案,陈家金库被盗,三十四年过去了,他大理寺至今难平。与冯大人一般,他不以为樊仲会甘为下流。可惜一切无对证,大理寺无从查起。这次为皇上讨金,倒是给了他思绪。
作者有话说:
垂死梦中惊坐起,一看停更三月已。很抱歉,现在才回来。之前心肌炎,因为大意,被查出时已经有些严重了。原本接受治疗,都快好了,八月底就出去溜达了一回,吹了一会小风,完了,当晚就发热,烧了两天(不是新冠,核酸都是阴性。切身证明了感冒发热做核酸,不会阳性)。因为冲突,有些药还不能用,只能扛着,说句毫不夸张的话,之后半月,我火燎燎的,金银花露当水喝都没用。然后作者君就躺平摆烂了(捂脸)。感冒好了,继续药物治疗心肌。
目前身体已经痊愈了,躺平摆烂的日子…真的好过,刷一下就过去了。这两天都在慢慢找回手感,明天正式恢复日更6000+
第64章
南泞陈家,能靠着淘私盐攒下那般家底,陈昱之及其父,绝非泛泛之辈。十万金娶高门庶女,除了攀附士族求官盐文书,应还想着妻贤教后嗣。有此两点,十万金倒也花的值。
可攀附士族,私盐贩子哪比得上正当盐商?底子不薄,陈家为何不走盐运司拿了官盐文书之后,再重金求娶士族女,那不是更体面?这是一疑。
第二疑,士族不少,为何就看重勐州谢氏女?勐州距南泞可不近。沈益手紧握惊堂木,堂中静默,晾着朗羡,让他兀自惶恐。
陈家为陈昱之求娶谢雨娘时,当文昭十六年。文昭十三年至盛平元年,管着南泞一代盐务的怀泞盐运使张坦义,乃谢翀的学生。时任礼部尚书的谢翀,就是出自勐州谢氏。
之前与冯大人在后堂细理了一番,他们以为,陈家也许有想过走盐运司办官盐文书,只是…走不通。为何走不通?有人把路给堵死了。财帛动人心,走盐运司,十万金可不能全进了私囊。
另,陈家家底远不止十万金。若轻易许了官盐文书,还怎么拿捏?至于之后的西平朗氏,陈溪娘嫁时,是谷晟六年。当时的怀泞盐运使是白彦行,津州人士,不是什么大族出身。蹊跷就在这,他和冯大人不以为张坦义离任后,还能一直把着怀泞盐务。
可陈昱之却十万金嫁女?谢家的亏,陈家是还没吃够,另换一家接着吃亏?
显然不是,这里肯定还藏匿着别的事。今日提朗羡一探,果然如他们所料。
沈益瞧着时候差不多了,放缓了调道:“俗话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况且陈溪娘为你诞育一女,腹中还有胎。她堕崖,一尸两命,你朗家竟连尸骨都不收殓,就草草办了白事,未免也过于凉薄了。”
朗羡神情紧绷,他不晓堂上沈益今日为何这般不依不饶,但直觉此回事怕不是交了十五万金就能了的,心里不断地念叨要镇定,不能乱了阵脚。
“大人,溪娘是威胁朗家,不顾我苦苦相劝与哀求,弃女离开西平的。我…我当时深恨,发誓再不管她。听闻噩耗,我悲痛不已,但更恨她为救娘家魔障了,不顾念与我的夫妻之情,不顾念幼女。”
说到此,朗羡老眼泪湿,悲苦浮于面:“故…故没将她收敛,也从此再不愿去想骆轴崖。”
敢情陈溪娘葬身骆轴崖,全是不识好歹咎由自取。沈益轻嗤:“原来如此,本官还以为陈溪娘于你与朗家,都是块抹不去的污秽。”
“大人怎么会这般想?”朗羡痛心疾首。
沈益心头不快,若非目前没拿着证据,他还容朗羡此刻站着答话,早大刑伺候了。知道今日问不出什么关键,摆手让周直押人下去。
朗羡也松了一口气。
冯威起身,与沈益一道回去后堂,在六棱桌边落座:“按例,陈家有没有上请盐运司核审,下发官盐文书,怀泞盐务记档上都该有记录。”
“可若是盐运司故意,记档上也能干净。”沈益叹息,拎壶倒茶。
冯威点首:“确实。”地方大吏,只手遮天,不是没有。
送一杯茶予冯大人,沈益端杯闻茶香。此回查陈溪娘之死,皇上意在追讨陈家贩卖私盐所得不当财。过去十来日,提审了谢、朗两家几十号人,虽没像今日这般追究,但他也将南泞陈家私盐案拉长了线,再次进行填充。
这一填充,还真发现不少疑点。
“不瞒冯大人说,即便今日您不来,沈某也是要借机深查陈溪娘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