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坞
大汉君臣还没告知于他,南越国为请神医,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既然随侍提醒了他,那他便不能松懈……
等宴席过半,陆贾又朝他敬酒。典客卿好似有些醉了,眯眼看他,醉意熏然地道:“没曾想王孙对礼见解颇深。我与王孙一见如故,着实有缘……不知能否托大,视王孙为半个弟子,将毕生所学教、教给王孙?”
赵离同样喝得晕晕乎乎,闻言眼神暴亮,顾及南越王室最后的矜持,这才没有立马答应。
陆贾紧接着又追问了一遍,赵离当即不住点头:“陆、陆师!嗝,是离之幸……”
因为身份的原因,此时,南越其余使臣离得较远,什么都没听见。
他们虽怀揣着心事,却有一个是一个,全被大汉的美食美酒折服,像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将面前的菜肴一扫而空。
心里惊叹,不愧是他们南越臣服的宗主国……
宴席结束,南越使团皆有不同程度的醉意,如此情境也不适合商谈,于是丞相曹参建议,将真正的谈判挪到了五天后,也好让使团上下,先行逛一逛都城长安。
面前的醉鬼们眼神发直,说不出什么反对的意见。
曹参一笑,南越自然是没有性烈至此的美酒,故而醉得厉害,也是情有可原。
一旁的陆贾也很满意,望着新出炉的半个弟子,眼神温和又慈爱。
同样温和又慈爱地看向弟子的,还有九卿之一的治粟内史、北平侯张苍。
被他注视着的贾谊问道:“老师,弟子非去南越不可么?”
“读书不能真正明理,需走遍山河大川。”张苍眼神深邃,“昔日我为南阳郡守,你随我一道赴任,才有了你今日的见识,此番作为儒生南下,将会重塑你的根骨,他日成长为陛下所需的朝臣。”
贾谊思考片刻,尚且青涩的文雅面庞浮现出坚决:“弟子知晓了。”
张苍欣慰地点点头,又说:“别忘了给为师和小师妹带点特产。为师偷偷地告诉你,陛下曾经念过什么一年三熟,糖分充足……虽然为师不认得那是什么,但你熟读百卷,想必辨认农家作物,也定不在话下。”
贾谊:“……”
贾谊看向周菱,周菱正啪嗒啪嗒验证她新发明的珠算。
张苍:“为师这是为你好。”
贾谊:“若是寻不到特产……”
“为师如何会有你这样的弟子?”张苍说,“你寻不到,不还有千百个师兄弟么?”
贾谊陡然沉默了,半晌,更为坚决道:“弟子明白了!”
第208章
张苍满意道:“好了, 时候不早了,该休息了。”
又催促埋头书案的小弟子:“验证珠算不急于一时,等时机到了, 我自会和陛下提起。现下该回府了, 你父定然望眼欲穿。”
周菱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学生, 便是再不舍, 再想徜徉在算学的海洋中, 也遵从了张苍的话。
她收拾好桌上的纸笔, 婴儿肥的脸上下点了点, 在张苍慈爱的眼神下,和贾谊一前一后地离开。
一路上, 贾谊神色略微沉重, 周菱看他一眼, 过了片刻,又看他一眼。
贾谊便道:“师妹, 你也觉得老师的要求有些困难,对不对?”
周菱:“老师方才说了些什么?”
贾谊:“……”
枉他身负神童之名, 还是会被天然呆打败, 他默默摇头:“没什么。”
……
儒家动员得如火如荼, 眼看就差临门一步, 陆贾当仁不让, 充当了最重要的助攻。
赵离第二天酒醒,就迫不及待地跟随陆贾逛起了长安城。
南越国的使臣还没和自家王孙说上几句话,眼睁睁看着他与大汉典客卿形影不离, 心里十分茫然,茫然之余还有无助。
王孙殿下,您是来宗主国拜师的吗??
无奈赵离是他们的主心骨, 还是使团拿主意的人,他不在,外交也进行不下去,更遑论与大汉讨价还价了。
还是赵离的贴身侍从安抚使臣,说王孙心里有一杆秤,若与这位典客卿打好关系,岂不是更容易达成国主的要求?
这话的确有道理,加上他们昨天糊里糊涂答应“五天后再谈判”,便是再着急,也只好按捺下来,先游览这座汉帝国最为宏伟的城市……
那厢,赵离大开眼界的同时,对陆贾的崇拜已然不加掩饰了。
他们从“礼”深入到儒道根本,陆师句句戳在他心上,激发了他心头的共鸣,不消几天,赵离深深地认定,他喜欢儒家!
儒家的一切理念,仿佛都是为他量身打造的,那句有教无类,简直让赵离目眩神迷,光是代入就激动不已。
陆贾浅笑:“我对南越也有几分了解,却不知王孙如何看待教化一事。若是南越国上下,皆是尊礼守礼,尽孝父母,待君以忠,那些山林野人所造成的纷乱,可还会发生?”
“那些朝中张扬跋扈的臣子,可还敢不敬?”
“百姓之所以蒙昧,是因为不知礼。若真有那一日,孩童书声琅琅,人们谦逊礼让,南越离天下大同,也就不远了,国主将会是世人称颂的圣君,子孙受万世拥戴——”
说到这里,赵离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看他神思不属的表情,已经被陆贾带进了想象中的大同世界。
谁知陆贾就这么停了下来,赵离拱了拱手,急切不已:“还请陆师继续!”
“……”陆贾顿了顿,意味深长,“只缺教化了。”
“教化?”赵离喃喃,一时竟想得痴了。
陆贾也不需要他有多懂,这小子是南越的王孙,又不用应聘大汉的博士,忽悠得差不多就行。
更何况,赵离的身上,还保留着难能可贵的天真,当他遇上认定的死理,八头牛也拉不回来——放在某些特定的场合,这样的特质,是十分可怕的一件事。
陆贾继续教导、不,忽悠,不惜踩一脚法家:“王孙想必很是熟悉秦末的事。赵高教导胡亥严刑酷法,以至于胡亥日后登位,屠杀他的兄弟姐妹,就是缺乏礼的约束啊。”
赵离:“是极,是极……”
又是画大饼,又是讲历史,很快,南越王孙就找不着北,晕晕乎乎再次陷入沉思。
陆贾噙着笑,极有耐心地等候赵离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过了许久,听着这个半路拐来的学生问他:“如何实施教化?”
“办学。”
赵离醍醐灌顶,怔怔地立在原地。
半晌羞愧道:“大汉的太学,南越难以模仿。陆师有所不知,番禺只有一座官塾,坐落在王宫旁,供王室贵族子弟学习……似陆师这般学识渊博的存在,我南越极其稀少,便是想要办学,也有心无力。”
这几日逛遍了长安城,太学里边,赵离也参观了一遭。若说赵离原先对太学的态度是赞叹、向往,如今便转化为了眼热和不甘,那里头的师资,南越国要花几个百年才能赶上?
闻言,陆贾反倒对赵离有些刮目相看了。
这孩子实诚是其一,其二,这话怎么就恰恰踩到他的心坎上呢?
陆贾叹了口气:“可惜,可惜。若说好为人师,我儒家足有千人,托大一句,也可以称为王孙的师兄弟——只叹地域不同,这些师兄弟们,无法给予王孙想要的助力了。”
赵离瞪大眼睛,千人?
他的师兄弟?
对啊,如今他是陆师的半个弟子……半个弟子也是弟子,那儒家上下,岂不都是他的师兄弟,与他拥有同门之谊??
赵离猛地兴奋了,他的双眼放出光芒,差点把陆贾灼瞎。
“陆师——不,老师!”赵离思绪迅速转动,萌生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大胆得他自己都紧张起来,转瞬变得坚决不已。
他为大同这个概念目眩神迷,在陆贾诧异的眼神下,蠕动嘴唇道:“师兄弟们何不随我前去南越,实施教化,协助办学,共同……建设大同世界……”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觉得自己的要求好像有点无耻。
不,是十分无耻了,但一想到南越国贫瘠的师资,赵离唰地挺直了胸膛,决定为本国利益据理力争。他到底是尊贵的一国王孙,不会忘却血脉流着的责任,他想,若是祖父和父王知道了,也定会赞成于他!
“这……”陆贾吃惊不已,继而沉吟。
.
再次面君的前一天,陆贾被说动了。
这些天,他与赵离的身份好似颠倒了过来,已经不是他接待南越王孙,而是赵离死缠着他,想尽一切办法,意图把神医和儒家师兄弟们,全都带到南越国。
眼见陆贾态度松动,赵离大喜之余,难免惴惴不安。
接下来是最难的一关了——老师到底是典客卿,而不是决定一切的汉天子,大汉皇帝会不会允准他的狮子大开口,弱儒家之基以壮南越?
陆贾也明言道:“我在儒门内部,远远做不到一言以决之。王孙明白背井离乡之苦,故而为师无法给予你一句准话,端看陛下如何决断了。”
赵离深觉感动,老师对他实在是推心置腹,好得不能再好了。
为此,他力排众议,对其余南越使臣解释了一番,霎时掀起轩然大波!
南越使臣傻了眼,面面相觑,紧接着反对声众多,赵离也不恼,只问:“分明是有利于南越教化的善举,你们为何反对?”
“……”南越使臣说不上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呀!
他们绞尽脑汁,偏偏拿不出一个确切的理由,说汉人前往南越,会搅乱当地的秩序?可分明他们都是读书讲理的儒生,身在南越,自然要遵从南越的律法,想干坏事也干不了。
最后,他们只好搬出南越王:“国主恐怕不会同意。王孙殿下还是与国主商议过后,再行——”
“祖父将出使的任务,全权托付于我,这一来一回耗时多久,你们难道不知?”赵离反驳,“头疾一事拖不得!再说了,谁说祖父不会支持我?”
这下,南越使臣都没法子了。
思来想去,这到底是王孙的一意孤行,汉天子同不同意,还是个未知数……
赵离冷笑:“是啊,那么多儒生,凭什么舍弃家乡,前来人生地不熟的南越?南越占便宜的事,你们还嫌弃,依我看,这个官也别当了,半点也不懂礼。”
使臣们:“……”
他们讪讪的,转念一想,好像是南越国占了大便宜。
可依旧有着一丝不安,如何也说不上来。
翌日天蒙蒙亮,赵离穿戴齐整,深吸一口气,再三检查过后,前往未央宫参加大朝会。
大朝会上,他姿态谦卑,表达了南越国对于延请神医的渴望,还有他个人的请求——
“请汉天子派遣八百儒生,前往南越实施教化之举,以扶持大汉忠诚的藩国!”
……
此言一出,满朝震惊,丞相曹参微微摇头,奉常叔孙通眉心紧皱。
刘越原本亲切的笑容淡了一分,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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