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坞
董安国安慰道:“人各有志,难在坚持本心。曲逆侯志在朝堂天下,难道你我的志就不值一提吗?”他举起粟种:“南阳之粮,还需我们在关中种下去,看看亩产几何。”
眼瞧着墨家起死回生,他馋啊,但一想到长安只剩他和陈买这个弟子,立马泄了气。祖师爷赤脚在田中劳作,他却不敢,只因师门实在凋零。
接着有些感慨,祖师爷怕也没想到吧,响当当的开国功臣世子,竟机缘巧合拜入了他的门下!
陈买忙摒除杂念,逐渐振奋起来:“老师,买受教。”
师徒俩很快启程。董安国慈祥地看着弟子,一边走,一边拆开背上的包裹给他看:“我带了铜板,能一路买粥水喝。”
陈买好似忘了等他继承的整个侯府,以及他爹赚来的家产,咽了咽口水。
汗流浃背的时候,喝一碗凉粥该是多么痛快的事!
……
有关丞相人选的竞猜进行多日,最终于半月后尘埃落定。
两宫拜平阳侯曹参为相,颍阴侯灌婴进为中尉,诏令下达,朝野震动,平阳侯府差些被踏破了门槛。所有人都在观望,在猜测,曹丞相新官上任,除了进宫谢恩,第一件事是做什么呢?
曹参武将出身,与作为内勤大管家的萧何性情有所不同。所有人都觉得他会收束官吏,用稍稍严格的态度处理交接事宜,谁知曹丞相上任的第一天,便乘车去往瓒侯府,以讨教的态度拜访萧何,二人足足对谈了一个下午。
第二天,第三天依旧,渐渐的众人发现,像那相府运营,差事分配,一切按萧丞相在职的时候来,没有发生半点变动。再看太后,一副默许的态度,于是他们明白了,曹丞相这是有备而来!
长信宫,几个小豆丁正清点梁王殿下新得的财富。
最近天气骤凉,裹挟着寒冬的脚步,盖因长乐、未央两宫的主殿都砌有空心的火墙,引炉灰与木炭于其中,故而在宫里的时候,刘越没有穿得像个球,里里外外叠加十层衣裳。
加上练武小有成效,他的手脚暖烘烘,正坐在小板凳上,小口小口咬着枣——
小板凳是墨者造出来的,因为在庄园里,干活不能端庄地跽坐。加上苏缓阴差阳错地拼起木头的边角料,弄出属于板凳的雏形,有幸被师叔加以改进;造出的第一个成品,自然是送给大王啦。
刘越吃着吃着,不自觉地翘起胖腿,然后唰地一下放下。
因为他在监督数钱。
“一铢,两铢……”吕禄屁股都撅进了钱堆里,一个一个地数,数完把铜板挑出去。周亚夫想了想,把钱堆分成十份,再一份一份地加。
至于晁错和贾谊,抛开看不顺眼的“旧怨”,勉强进行了合作。
跟了梁王殿下一个多月,他们再也不复紧张,隐约明白了两件事。第一件,大王不以奇巧为奇淫,也不以铜板为铜臭,从他对墨家的态度就能看出;第二件想法颇有些大不敬——大王可真体贴,真可爱哇!
因为秦亡的教训,晁错所在的师门本就追求“变”;贾谊天资过人,更不是古板的小夫子,听闻刘越悄悄地参与竞猜,他们别扭一瞬,很快就接受了。
听说墨家钜子快要养好身体,可不能让他独占青眼。
而今跃跃欲试地想为大王分忧,他们一个用纸笔计数,一个向宫人借来筹棍进行筹算,很快就算好了:“一共三百二十铢铜钱。”
瞧着可信度极高,刘越咔嚓咬下枣子,腮帮鼓鼓地夸奖:“阿错阿谊真厉害!”
周亚夫:“……”
吕禄:“……”
吕禄迷惑起来,像是看见不可思议的场景。他俩居然六七岁就会筹算,这合理吗??
周亚夫也迷惑了,他亲爹都不会……
片刻恍然大悟,那是爹不爱读书。贾谊师从精于算学的北平侯,至于晁错,爹同他说过,法家干吏都讲求亲力亲为,做实不做虚,这样想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望望面前的钱堆,走上前请求帮助。两个玩伴当仁不让地答应下来,不多时开口道:“一百一十八。”
吕禄两眼蚊香圈,暗骂周亚夫好生狡猾,结果一不留神,忘记自己数到了哪里,他傻眼了。
那厢,晁错已经风风火火地前来,帮吕禄数起铜钱。于是殿内上演了吊打的一幕,吕二公子十分委屈,用眼巴巴的神情看向刘越,希冀表弟可以惩罚不请自来抢风头的小童!
刘越背对着他,小乌龟似的趴到案桌上面,又拿起一个枣子嚼:“咔嚓咔嚓。”
吕禄:“……”
最终算清大王统共赚了六百零二铢铜板,虽然和三百万无法相比,那也是净赚来的血汗钱,刘越十分满足。贾谊和晁错的才学得以发挥,他们更加满足,只有吕禄浑身冒着幽怨的黑气。
这时候,前殿宦者笑眯眯地前来:“大王,各位小郎君,太后命奴婢传话,说是英表姐来了,让大王与郎君出去见见呢。”
英表姐即是吕英,既是刘越的表姐,又是吕禄的堂姐。小包子们在梁王的带领下到达前殿,只听阵阵笑声传来,除太后外,一道年轻女郎的声线爽朗清脆,分外突出:“姑母也不早些请我入宫,见一见越表弟。都传梁王殿下是长安最好看最聪慧的娃娃,谁见了不喜欢?”
先帝在的时候宠爱戚氏,太后隐忍多年,召吕家侄子入宫的次数都极少,何况侄女,多是赐下衣食关怀。经吕英这么一说,仿佛从前的种种轻松起来,吕雉霎时露出真心的笑容。
“你这丫头看着老实,一张嘴这么伶俐。越表弟这不就来了么?”
说罢,吕雉拍拍她的手,压低声音:“皇帝正和南阳郡的长史奏对,抽不开身,当下不能来见你。你也知道,去岁南阳郡的收成最好,赋税交得最齐,事关百姓生计,他总要细细了解。”
吕英的面庞忽然红了。
她有些结巴:“太后说、说得什么话……”
一旁的大长秋笑起来,瞧瞧,连姑母都不叫了,女儿心思岂不是彰显得明明白白。
谈笑间,刘越哒哒哒地跨进殿门,一眼望见了母后身边的吕英。
她并不是弱柳扶风、貌美过人的少女,五官端正清秀,眉宇有着丝丝英气,站在那儿不见半点拘谨,而是落落大方。听闻动静,她转过头,眼睛一亮:“可是梁王殿下?”
刘越走上前,又软又乖巧地唤:“表姐。”
吕禄也跟着唤:“英姊姊。”
吕英顿时觉得传闻所言非虚。她心都化了,应答下来,忙叫侍女拿出见面礼,孩子们人人有份,是一些宫外的小玩意,价钱并不贵重,胜在精巧。
吕雉笑意盈盈,叫人领着小豆丁入座,搂住胖儿子道:“你英表姐会武,承继了大舅舅的风范,越儿有没有看出来?”
“不过是些不入流的鞭法,哪里值得您这样夸。”吕英眼底满是孺慕,“姑母当年,不也向人请教过如何使刀,如何用匕么?”
刘越睁大眼睛,嘴巴小小地张开,仰头看向母后。
吕雉一愣,恍然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
她被俘三两年,从楚营回到汉营,面对陌生的一切,面对戚氏与被刘邦抱在膝上的刘如意,成日成日睡不着觉,便求大哥找来师傅,日日把匕首藏在枕下防身。后来当了皇后,住进守卫重重的皇宫,才不见了匕首。
她自个都快忘了,侄女居然知晓。
回过神,察觉到膝上热乎乎的温度,刘越手脚并用地往她怀中挤,柔软的腮帮子蹭着她的手。吕雉连忙抱住扑腾的儿子,将从前忘了干净,笑叹一声,喜爱之情越发浓厚:“好孩子,别说武不武的了,姑母哪里还记得起。”
她叮嘱吕英:“要把长乐宫当自己家住,思念兄长了,请他们入宫就是。哀家拨你三个伺候的人,就在长信侧殿,缺什么都与我说,不说就是生分。”
这样亲热的,属于女性长辈的关怀,吕英已经许久没有听见了。不知为何鼻翼一酸,她眼眶微红地点点头,然后就听“啪”地一声,姑母轻轻拍了拍梁王表弟的屁股。
话音看似责备,实则宠溺:“像小猪一样拱,也不顾忌这是在女郎面前!”
刘越似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呆住了。
第74章
吕英扑哧一笑, 宫人们都笑了起来,吕禄怕被表弟发现,乐得偷偷背过身去。
连严格要求自我的晁错都忍不住了, 正殿弥漫着快活的气息。
刘越直起身, 用控诉的眼神看着母后, 这是他的表姐, 又不是同龄的女郎, 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算啦, 他安慰自己, 小猪就小猪,过个几天, 她们就会把这个形容忘记掉。
活似方才无事发生, 刘越摸摸肚子:“我饿了。”
这个时辰也快到了饭点, 吕雉唤大长秋到身边,又揉揉他的腮帮:“好, 这就带我们的小猪去吃饭。”
刘越:“……”
郦侯府同样备有新式铁锅,但尽管如此, 吕英和头一回见到梁王吃相的食客一样, 吃撑了。陪姑母在游廊走了走, 又亲自整理带进宫的行囊, 从此她在长信宫侧殿住下, 第一晚睡得十分安稳。
吕雉听说,欣慰地对左右道:“英儿这样的性情,年轻女郎又有几人能有。”
她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却告诫宫人不许在陛下面前说起皇后的事,不论长乐宫还是未央宫伺候,谁也不能嚼舌根。
培养感情急不得, 要水到渠成才好,而今时候还早,有的是日子慢慢来。
大长秋立马明白了太后的意思:“诺。”
第二天上完学,刘越放下小书袋,发现许久未见的萧师傅出现在长信宫里。
萧何卸下丞相之位,仍然是排行第一的列侯功臣,受到的尊敬半点不少。陛下太后的倚重如初,宫里三番两头地送东西关怀,甚至荣恩到了子嗣身上,又给瓒侯增添了五百户食邑,那架势叫众人心服又羡慕。
乞骸骨之后,他在府中教导儿孙,除此之外,和留侯的来往十分频繁——
如今的萧师傅,是开始研究养生的萧师傅了。
吕雉显然对此事感到惊奇,如好友交谈一般,问他:“我竟瞧你健朗了许多。张良的法子,见效有那么快吗?”
提起这个,萧何有话要说。
张良同他灌输了一大堆道理,有用的实践就四个:早睡早起,研究道法,吃铁锅菜,喝枸杞水。除此之外都是从心,萧何觉得有点儿不靠谱。要不是做了梁王太傅,张良自己还是睡到日上三竿的人,和早睡早起有什么关联?
还有研究道法,入世之人,又不是要脱俗成仙,他温声道:“或许有效。”
吕雉懂了。
养生的话题就此略过,想起偶然得知的消息,她笑着道:“那猜测丞相人选的赌盘,二郎赚得是多还是少?”
萧何老脸一红:“……”
没想到瞒过了众臣,还是瞒不过太后,他道:“按平日的生活用度,应当能用四五个月。那逆子无所顾忌,臣已经教训了他。”
一人一个铜板的竞猜费,庄家分去半个,虽然不多,奈何参与的人数源源不断,算是建国以来,长安少有的热闹活动了。想起曹参和周昌的赔率最低,吕雉忍不住笑:“怎么就逆子了?你瞧他聪慧得很,明白谁能继任……也年满二十了吧?”
萧何忆起萧延,一向沉稳的脾气便蹭蹭蹭上涨。他点点头:“已经成了亲,脾性尚且不稳重,臣另请了黄老大家教授读书。”
也是他愁啊,若放这逆子自行生长,还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儿,今日开赌局,明日是不是要经商当首富了?
还需修身养性,学学他大哥的稳重才好。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吕雉不期然想起自己的长子,对于萧何的谆谆爱子之心,也是感同身受。
大长秋站在一旁,听太后和瓒侯像寻常人家那样念叨孩子,不禁微笑了起来。
殿外,刘越蹬蹬蹬地走近,隐约听见了母后和萧师傅的对话。
原来设下竞猜的天才是萧师傅的二子萧延,还被温和稳重的父亲揍了一顿,刘越深深记住了这个名字。他停下脚步,朝通报的宫人“嘘”了一声,竖起耳朵,就听君臣撇开养儿话题,谈论起退休返聘的事情。
萧何道:“臣知晓数位品行出众的诸子大贤,多数不在长安,若太后允准,臣便去书一封,请他们教授大王百家学问。”
大王的汉律背了一半,他还没有抽查,如今空闲多了,也能担起真正的启蒙师傅的名头,和可爱的学生相处。
吕雉欣然道:“甚好。”
悄悄竖起耳朵的刘越:“……”
围绕梁王交谈许久,紧接着,他们说起南阳郡的长史公孙易,也是郡守派遣,向朝廷进行年终汇报的青年才俊,去岁南阳郡收成第一,赋税也交得最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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