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七令
邓侍郎老神在在地揣着手,在幽州太守没有定下来之前,他是不会明着露出任何倾向的。
行了大半个月,终于摸到长安的边了。
这日,一行人还碰到了一位摆摊算卦的道士。幽州太守之位杜良川势在必得,且他坚信自己得天庇佑,不是裴杼这等人能比的。今日要他遇见这算命先生,想来也是天意。杜良川不由停下,给自己抽了一签。
抽时自信满满,松手一看,不想竟是个下下签,气得杜良川直接将那道士臭骂了一顿,骂他这玩意儿不准。
道士梗着脖子:“怎么不准,方圆百里,数我最准!”
裴杼本来也不想搞封建迷信,可看到杜良川吃瘪,他便想再气一气对方,于是也笑嘻嘻地凑过去抽了一签。
低头一瞧,笑不出来了。
杜良川嗤笑:“你又好得到哪里去?”
“此签不准。”裴杼固执地再抽,可依旧是下下签。
他偏不信,又抽了一次,依旧还是下下签。
裴杼:“……”
一股难言尴尬漫上心头,早知道就不抽了。
最后还是道士看不过去,直接捏了一支上上签塞到裴杼手里:“拿好,贫道这就给你逆天改命。”
裴杼喜极而泣,这位老先生真是个好人!
杜良川不爽了,抬眼扫了一下穷道士:“凭什么我没有?”
向来随心的道家老先生一点没纵着他,直接啐了一口,中气十足地道:“凭你长得丑!”
杜良川脸色涨红,扬言要砸了他的破摊子,还没动手就被裴杼一把揪过去了。裴杼急匆匆留下抽签的钱,便拽着这丢人现眼的狗东西离开。
又过了半日,裴杼等人总算顺利抵达长安城。
第59章 考验
习惯了永宁县的淳朴乡风, 再看这商贾云集,货物琳琅的长安城,一时还真不大适应。
只是繁华归繁华, 物价也贵得让人咋舌,难以想象没有家底的人在京城长住有多艰难。裴杼感慨万千, 文绉绉地念了一句“京城居,大不易。”
尽管不是他想的,可裴杼念完之后依旧感觉自己文采斐然, 棒得不行,惹得旁边的杜良川直翻白眼:“小家子气。”
若能留在京城, 谁在乎那点易不易的?就是拼尽全力也要留在京城当官, 毕竟这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
裴杼回之以白眼,他发现杜良川这家伙真是越来越能扫兴了,讨人厌的本事无人能及。
邓侍郎将裴杼跟杜良川两个塞进了进奏院之后,人便消失了。
杜良川满心以为, 当天就能被召入宫,他连面圣要说的词儿都想好了, 结果整个下午一直无事发生,宫中并无传唤, 进奏院官吏待他也平平。杜良川想象中被这些小官讨好的场面从未有的,叫他不免生出几分沮丧。
杜良川从前进京的机会着实不多, 本想着有望成为幽州太守就能让人刮目相看,不料在京城中,区区一个太守根本不算什么, 也不值得旁人巴结。
此刻,已入宫的邓侍郎早已将幽州的一切尽数禀明。
处决刘岱乃是齐霆定下来的,罪名也都板上钉钉, 无可争议。邓侍郎提到更多的是幽州州衙跟几个县衙的贪腐、行贿情况,虽然时下贪污腐败横行,在朝中已经是个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了,可不想一个小小的幽州,贪腐风气比京城还要更甚。
齐霆如何能不怒?他更担心的是另一点,朝廷对边境州县的掌控已经日渐微弱,长此以往,只怕会威胁皇权。是以在听闻几个县只有永宁县清白时,齐霆再次对裴杼这个年轻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贪不腐,还与州衙官员交恶,看样子是个孤臣苗子,若能再对他忠心耿耿,那才能用着放心。不过这件事还得细细思量,忠心这种东西,不好说,从前沈将时一群人哪个不是口口声声对他忠心不二,可后来呢?
忠心二字,最禁不住推敲。
齐霆思虑片刻,忽然有个主意:“日前大理寺有桩麻烦案子待审,你将他们二人送去大理寺,让他们主审此案。”
邓侍郎不疑有他,立马便去寻了大理寺卿徐尧叟,转达了陛下的意思。
徐尧叟当即明白陛下说的是什么案子,应承下来后如释重负,陛下可算是干了一件人事,有这两人在,这闹心的事终于算是甩出去了。
其实案件也不复杂,只是涉事的人不是等闲之辈。一位是燕王府的小公子,一位则是张丞相府的嫡长子。
这两人在家中颇为受宠,燕王府那位虽是个纨绔子弟,但早已经给被家人捐了官。丞相府那个更了不得,才华横溢,一表人才,年纪轻轻便已在兵部站稳脚跟,说出去谁人不夸?
可不知为何,燕王府的小公子总是看不惯人张公子,仗着出身几次挑衅,见面就要闹出事。这回更是因一点小矛盾便对张公子当街出手,张公子忍无可忍才决定反击,动静闹得挺大。两人先是被京兆府移送到了刑部,后又被刑部移交至大理寺。
燕王府跟丞相府接连施压,弄得徐尧叟焦头烂额。其实就冲这两人的身份,随意糊弄着了结此案也就行了,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可关键是这两位小公子都不同意大理寺搅浑水,互相指责要彻查对方,又有丞相府频频出面,非要为自家人争个高低。
闹成这样,两家算是结下了死仇,说到底不是什么大事儿,可轻重缓急极难拿捏,一时不察便会得罪人。
但这些都不是徐尧叟如今要考虑的了,毕竟事儿都已经甩给了裴杼跟杜良川,他眼下无事一身轻,好不自在。
等到大理寺来人将他们接过去后,裴杼才从这位大理寺卿口中得知,自己莫名多了个差事,貌似还是个棘手的差事。
他尝试着回忆了一番,燕王是先帝的弟弟,这位张丞相更了不得,权柄极盛,连上面那位皇帝都得顾忌几分。闹事者一个是勋贵之子,一个是权臣之后,身份如此显赫,却干出了当街出手的丑事,真是够丢人的。叫裴杼看来,谁先动手就该严惩谁,免得纵了他们的性子,越发肆意妄为起来。
徐尧叟扫过这二位,尤其在裴杼这个看着没什么经验的年轻人脸上停留了片刻:“本案乃是陛下亲自指派给你二人的,务必仔细对待。”
裴杼立马端正态度:“大人放心,下官必定全力以赴!”
全力以赴让闹事的人多打几棍子,嘿嘿。
杜良川也笑着道:“大人只管将此事交给下官,下官定然会携裴县令为陛下与徐大人分忧的。”
裴杼:“……”
合着他只是个附带的?
徐尧叟见他两人都挺有劲儿,给他们安排了两个属下后便背着手优哉游哉地走了。看上面那位意思,谁上位就看这次案子的结果了。
他反正不在意谁上位,左右也影响不到大理寺。
杜良川也领会了这层意思,干起活来十分卖力,徐尧叟一走他便立马跟自己新得的手下打听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裴杼也有一下没一下地听着,皇上让他跟杜良川来京城,大概就是为了幽州太守的人选。虽然裴杼也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入了对方的眼,更不知凭自己的资历、年岁究竟有没有机会当上,但他还是愿意争取一二。自己当太守,总比杜良川这个讨厌鬼当要好。
巧了,杜良川也是这么想的,让他屈居裴杼这毛头小子之下,绝无可能!
二人没多久便到了燕王府小公子齐鸣跟丞相府上小公子张礼邴被扣押的地方。毕竟出身不俗,家世非凡,即便被关,待的地方也是整个大理寺最体面的牢房,且还是分开管的,未免他们一时气盛将对方活活打死。
本来杜良川是想让裴杼在一旁看着他查案的,打定主意自己出头,两头兼顾,但裴杼懒得搭理他,直接迈开脚准备先进去。
“你先等等!”杜良川气坏了,觉得裴杼不听使唤,实在可恶。但如今是在大理寺不是在幽州,杜良川也管不住裴杼。可谁更好查问,杜良川却是知道的。他将裴杼扯了回来,往边上的屋子一推,“张礼邴由我来问!”
莫说王师爷、沈姑娘了,这一刻,裴杼甚至开始想念起了郑兴成,起码郑兴成是正常的,不像眼前这个,随时随地都令人作呕。
裴杼安慰自己不跟傻子计较,抬脚走向另一间。
杜良川也做好准备,好去见一见这位美名远扬的张大公子。但燕王府那位纨绔小公子他也不准备放弃,这两边家世旗鼓相当,杜良川想趁此机会都结交一番,给为自己多拉拢几方势力。
裴杼进屋后便看到躺在榻上的燕王府小公子,对方即便犯了错也是丝毫不惧,听到有人开门,依旧翘着二郎腿,闲适得很。
裴杼搬了一下椅子,顺势坐下,又将随身携带的小册子抽了出来,等差役跟他说明换人查案的情况后,方才抬头询问对方:“齐大人,劳烦说一下您动手的经过吧。”
“你是什么官儿?”齐鸣漫不经心地睨着裴杼,这人比他还要小,凭什么觉得能审他?
“幽州永宁县县令。”
齐鸣嗤笑一声:“几品?”
“正七品。”裴杼道。
齐鸣“啧”了一声:“芝麻绿豆大的官儿,也配来问我的话,知道我什么身份吗?”
裴杼这才仔细地看了对方一眼,这等嚣张的性子,怪不得人家都说他是个纨绔了。裴杼不慌不忙道:“虽是小官,但却是奉宫中的谕旨前来办案,怎么,齐大人想抗旨?”
搬出来这句,齐鸣没多久便像是个漏了气的气球,一下子憋了。
裴杼这才觉得他顺眼了一点,往椅子上靠了靠:“说吧。”
这高高在上的语气,听得齐鸣又是一阵邪火。他压根不信裴杼肯管这件事,也不信大理寺能拿他怎么样,闭着眼道:“我无罪,是张礼邴那厮挑事。”
“可就目击者口述,是你先动的手。”
“你知道什么?!”齐鸣猛然起身,恼怒异常,“你以为张礼邴是什么好东西吗,这家伙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心都坏透了。可恨你们这群蠢货有眼无珠,竟被他耍得团团转!”
“既有内情,就该早些说明,衙门自然会去查清楚。”
“放屁!”齐鸣想起了往事,一下子火冒三丈,“这么多年有谁去查了,少说这些鬼话,你以为我还会信你们?”
裴杼蹙眉,这位的愤怒貌似不是作假,难道其中真有隐情?
裴杼看向旁边的小吏。
小吏也是半信半疑,张家公子人品贵重,彬彬有礼,京城谁不称赞有加?要说张公子里外不一,坏事做尽,他也是不信的,反倒是这位整日里胡作非为,说一两句谎话也不稀奇。
齐鸣见他们这样,一时又气得背过了身子。
就知道没人肯相信他。
且说永宁县中,自裴杼离开之后,衙门众人一连好几日都不适应。
华观复平时被裴杼管着的时候嫌他烦,如今人不在身边,反而觉得怪没劲的。
再看王绰等人,干活倒是十分卖力,就是脸上一个笑也没有。还有那郑兴成,最近连挑三拣四的劲儿都没有了,对着他们爱搭不理。平常裴大人在的时候,郑兴成还会偶尔骂一骂人,裴大人一走,郑兴成连人都懒得骂了。
整个衙门固然安宁,可就是没什么生机。
华观复珍惜地抿着每日一小杯的酒,再一次祈祷裴杼赶紧回程。书院年底前就能建好,这家伙不会到年底还不回来吧?
他们不适应,遭受巨变的幽州众人也不大适应。
温氏花了好久才从噩耗中缓过来,丈夫儿子接连落网、家中被抄了个干净,连她的嫁妆都没保住。一应奴仆连夜跑路,原先送礼贿赂的人也一窝蜂地上门找茬,温氏带着女儿避了半个多月,那些人才终于消停了。
她也想带着女儿投奔娘家,可身上连个盘缠都没有。走投无路的温氏失魂落魄地在街中游荡,直到遇见了一位熟人。
瞧见红杏后,温氏赶忙捂住了自己的脸。可随即想到红杏身上可能会有余钱,便只能强行丢下自尊,冲着红杏艰难地扯出笑脸。
红杏满心复杂,说实话,她不恨温氏,只是有点烦她。当然看到温氏这样她也同情不起来,温氏享受了刘岱贪污受贿带来的好处,本也不无辜。
她将刚买来的几个馒头递了过去,就当日行一善了。
温氏不要馒头,忙问:“红杏,你身上有钱吗?能不能给我点?”
红杏:“……”
竟然惦记上她的钱袋子了?她就多余冒这个头!
红杏不语,温氏的神色也渐渐黯然下去。
红杏看她窝囊成这样,只好给她指了条明路:“您若是缺钱,有个地方倒是能讨到点,就看您舍不舍得下颜面了。”
温氏疑惑,可很快她就明白红杏的意思了。
温氏本以为自己绝对不会低下这个头,可半个时辰后,她竟然真的敲响了杜良川府上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