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七令
高氏真没想过她会自投罗网,为了那点盘缠便抛下自尊上门找骂。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高氏自然痛痛快快地骂了一场,将温氏母女羞辱得无地自容。
她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得意过。就连丈夫将刘太守拉下台的那日,高氏都没有这样神清气爽!
骂了一上午,高氏终于尽兴了,这才甩出一个装满银子的荷包:“滚吧,今后别让我在幽州见到你。”
温氏弯下身,从地上捡起荷包,最后看了一眼高氏,心情复杂地离开了杜府。谁又能想到呢,最后愿意施舍她的竟然会是高氏。
大理寺中,裴杼与杜良川轮流审问了齐鸣与张礼邴。不同于齐鸣的暴跳如雷,张礼邴无论是面对杜良川还是面对裴杼,自始至终都谦逊有礼。
可裴杼还是决定出去查问一番。
于是在杜良川还在绞尽脑汁讨好他们二人时,裴杼已经默默地出了大理寺。
杜良川听说后,心中鄙夷。果然是初出茅庐的小年轻,甚至都不知道办案该往哪儿使劲,这案子是让他们查是非对错吗,分明是叫他们弄懂人情世故、顺利安抚人心,等稳住燕王府跟丞相府这两尊大佛,自然也就完成了陛下的任务。
不过,幸好裴杼这糊涂蛋不懂,杜良川庆幸着。
而出了城的裴杼,再次翻开方才齐鸣的供词,因此事距如今已有五年时间,他出来后打听了许久,才找到了齐鸣口中的那户人家。
裴杼上前,叩响了那道破败的木门。
第60章 暴露
敲了三声后, 裴杼略停下手,不久便听到一道苍老的声音:“谁啊?”
“吱呀”一声后,木门被人从里头打开, 随即出来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家。
裴杼下意识准备伸手搀一下。
对方摆了摆手:“还走得动,不用扶, 小公子可是要讨口水喝?”
他见裴杼穿着不俗,手里还牵着马,便以为他是出门办事渴了, 否则也不至于敲他这处破门。
裴杼点了点头,就这样被放进了屋。
家里只有老人一个, 院中虽然收拾得整齐, 可是角落已经有好几处塌陷了,看得出家着实境艰难。
须臾,老人家端来一个装着凉水的陶碗,递给裴杼。家中也无茶叶, 只能讲究着喝两口水了。
裴杼饮过之后,便有一句没一句地打听起老人家的生平。他以为自己问得已经够“不经意”了, 不想两三句后,那老人家却直接反问:“公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裴杼摸了摸鼻子, 窘迫万分,看来他套话的本事确实烂得很, 还得多练才行。事已至此,他也不兜圈子了,谨慎地提起了张礼邴的名字。
不料老人家却立马变了脸色:“小公子, 不该打听的事情不要打听。”
裴杼忙道:“我并无恶意,只是想查清案子罢了。”
他将齐鸣跟张礼邴互殴于是被关入大理寺,皇帝命他去查案一事说了一遍, 又提及齐鸣对张礼邴的控告,还安抚老人家道,“若您家真有冤屈,不妨趁此机会一并讨还,那位齐大人也会帮忙的。”
老人家苦笑一声,仍旧对往事讳莫如深。他见眼前这年轻人一腔热血,也怕他折在里面,反而劝了一句:“小公子,那些人不是你能得罪的,我老人家就是个例子在不。你且回去吧,就当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从前的事我一早就忘了,往后也绝对不会再提,你不要我身上白费苦心了。”
他摆了摆手,催促裴杼离开。
裴杼几乎是被推出去的,别看这位老人家年事已高,可推他的手劲儿却很大,匆忙中,裴杼赶紧留下一份茶水钱。
下一刻,木门便决绝地关上了。
出师不利。
裴杼蹲下身,垂头丧气地揪了路边的几株草。可让他就这么放弃,裴杼也不情愿,尤其知道张礼邴身上真有猫腻后,他偏偏来劲了。
裴杼跑到周边挨家挨户地敲了敲门,不厌其烦地打听着那户老人家的事儿。多亏了他长了一张叫人不设防的脸,半天下来,裴杼还真拼凑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老人家姓黄,从前也是个乐善好施的富贵人家,祖祖辈辈经营着米铺,吃穿不愁,还有良田百顷,叫人好不羡慕。黄老爷膝下有一子一女,生得都是一等一的好模样,可惜儿子命薄,五年前不知冲撞了哪位贵人,忽然就暴毙了。黄老爷本来还想打官司给自家讨要说法,不想打京兆府转了一圈后,人便被折腾得有些痴傻,养了两年才渐渐好起来。
再之后,黄家就落败了。祖传的铺子没了,积蓄丢了,田产也亏光了。好在最后那位小女儿算是顺利嫁出去了,黄老爷自此便不爱出门,守着这个破屋子艰难度日。
裴杼听后心里堵得慌,他甚至都不敢想这一家人曾经遭遇过什么非人的针对,如今老爷子不想追究,恐怕也是害怕吧。一个不缺钱的商贾都会被权贵整治成这样,若换了穷苦人家,只会更惨。
真的会是张礼邴吗?
他出身富贵,衣食无忧,为何会对一个商贾动手?总不至于贪人家那点家产吧。
裴杼毫无思绪,但还是不想就此收手。都怪齐鸣那家伙,说话颠三倒四,有用的消息一个都没说出来,裴杼只能自食其力。
他将杨夫人叫他带过来的膏子送到了京城最大的那家胭脂铺中。那位老板也是赠春坊的老主顾了,香胰子、香露他订得都多,卖得也紧俏,如今来了新货,他二话不说就应承下来:“您只管放心,只要东西真用着好,我立马派人去幽州下订单。”
裴杼倒是不着急这个事,他是想着这位老板应当也是见多识广,于是便趁机坐下,跟他说起燕王府与丞相府两位小公子当街斗殴这事儿,顺便问他可知二人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竟然彼此不对付这么多年。
那老板笑着道:“想必是那位燕王府的小公子太肆意妄为了吧,也是张家公子好性子,愣是被他污蔑了这么多年才动手。”
“他污蔑人家什么?”裴杼探过身。
老板随口道:“无非就是骂张公子表里不一,狼心狗肺之类的,还口口声声说张公子曾经害过他。这话可真是冤枉了人家,那位张公子从小便是个浊世佳公子,在京城颇有美名。从前在青城书院读书时,师长同窗也无不交口称赞。”
青城书院,裴杼立马打听这书院在何方。
第二日,他便找到了地方。
多亏了沈璎留给他的荷包,里面的碎银子可是帮了他不少忙,若是没有这些钱打开路子,裴杼根本无从查起的。
他大手笔地将书院外头卖炊饼的小摊子给包圆了,顺利跟对方搭上了话。
二人就这样蹲在榕树下,毫无形象地聊了起来。
裴杼捏着炊饼,嚼了两下,听着摊贩在那儿吹。
张礼邴从前在书院的情况不难打听,但能打听到的基本上都是光鲜亮丽的传闻。或是文采了得,或是良友成群,或是被哪个名家大儒看中,想要收其为关门弟子……
小摊贩对张礼邴的崇拜简直没有道理:“听说那位张公子是个有福的,凡是与他交好的同窗大都出人头地了。”
裴杼听他一直吹,逆反心都要起来了:“难道他的好友里就没有混得不好的?”
小摊贩鬼头鬼脑地看了一眼周围,压低声音道:“还真就有一个。”
裴杼双眼放光:“谁啊?”
小摊贩正要说,忽然又狐疑地看了裴杼一眼,警惕起来:“你打听这个做什么,难道是想对张公子不利?”
这可不成!即便裴杼买了他的饼,他也不能帮着害人啊。
裴杼嘴角抽了抽,随即闭着眼道:“我就是嫉妒张礼邴那厮,听外头那些人吹嘘他,我心里都要膈应坏了。都说他命里带福,我偏不信,谁能有我福泽深厚啊?我得证明我比他强些。”
“那你还真挺不自量力。”小摊贩鄙夷地瞅了一下裴杼,他想着,这人就是嫉妒心重,估摸着也没什么本事,就冲他买了饼,告诉他也无妨,“有一位姓宁的公子,一开始跟张公子很是要好。他家中贫困,手里没有多少闲钱,经常来买我的饼裹腹。张公子那般富贵的人竟然不嫌弃,还时常陪着他一道来吃饼。”
说起这事儿,小摊贩还有点唏嘘:“那位宁公子也是一表人才。”
看了一眼裴杼的脸,他努了努嘴:“就跟你一样。”
裴杼催促道:“那后来怎么样?”
“后来那位宁公子落水死了,张公子怕睹物思人,再没有光顾过我都炊饼摊了。”
裴杼心里一惊,人又没了。
是巧合吗,还是……另有阴谋?
那位宁公子家住何方,裴杼也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终于打听到的。
只是去了之后依旧毫无进展,对方家中只有一位老母亲,她应当是知道些情况,可她被问起时也是三缄其口,反而告诫裴杼不要惹了不该惹的人。
老妇人透过裴杼,似乎看到了另一个影子。
裴杼坚持问:“如若真的受了冤屈,总该让真相大白才是,恶人就须被绳之以法。”
“到底年轻,跟他一样糊涂。”老妇人摇了摇头,满目悲凉,“在世的人还得继续活,我还有两个女儿,不能不顾她们的安危。”
裴杼沉默下来,意识到自己的冒昧,最后只能狼狈地离开了。
他想要查清真相没错,可他现在太过弱小,自己尚且护不住自己,又如何护得了这些人呢?一旦真将他们牵连进来,绝对要出大事儿。
到此时,裴杼仍旧不清楚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齐鸣也不知道,先前他查问时,齐鸣只是一个劲地数落张礼邴,又说张礼邴小时候就恶毒,故意将他推下水,还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一副无辜模样。
但这种事情毕竟是一面之词,裴杼不可能完全相信。
齐鸣哼哧哼哧半天,终于说出了一件旁的事来佐证。五年前,他也是恰好碰到了黄老爷找上了张礼邴讨要说法,只是他当时离得远,也没听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后来他又看到了黄老爷被人从京兆府抬了出去,于是笃定是张礼邴使坏。事后他去查证,黄老爷已经傻了,等对方不傻了又怎么都撬不开嘴。
他将事情告诉裴杼,未尝不是盼着裴杼能起点作用。
可裴杼越查越迷糊,只有一点能肯定,那就是张礼邴绝非善类。
待裴杼回到大理寺后,杜良川已经彻底倒向了张礼邴,他也不是不想在齐鸣这边使劲儿,而是齐鸣脾气暴躁,总不愿意旁人靠近。
杜良川几次企图进去都被撵出来,眼下看裴杼不知死活地要上前讨好,杜良川就等着看他被打出来,结果门都关了半晌,也没听到那位齐公子暴怒的声音。
杜良川都懵了。
不是,凭什么裴杼能进?
齐鸣听裴杼查了两天一无所获,无情地嘲笑道:“你也不中用啊。”
裴杼幽幽地看着他:“您中用,您最中用了,查了这么多年也没查出来半点消息,真是厉害呢。”
齐鸣一噎,他倒是很想耍大少爷脾气把裴杼一通臭骂。但是又怕这个唯一站在他这边的人也倒向了张礼邴,这么多年就连他父母都不相信张礼邴无恶不作。为了笼络裴杼,齐大公子于是改口道:“行了,你能问出青城书院的事,算你有恒心。”
裴杼也意识齐鸣没什么心眼子,直接一屁股坐在榻上:“你同他认识的时间长,不妨分析分析,张礼邴为何要动手?”
“肯定是因为他天生就是坏坯!”齐鸣回得凶巴巴。
裴杼伸手捂住了脸,他就不该指望这位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糊涂小爷。
正说着话,忽然有人打开了门。
杜良川端着一张笑脸走了进来:“齐大人,你有什么事情只管跟我说,裴县令太年轻,恐怕拿捏不准轻重。”
齐鸣一下子跳起来,勃然大怒:“狗东西,谁让你进来的,滚!”
一个滚字,骂得字正腔圆,听得杜良川羞愤欲死。
杜良川气急败坏地夺门而去,心中对齐鸣的印象更是差到极点。真不愧是文不成武不就的二世祖,活该被张礼邴碾压一辈子!
裴杼亲近这么个纨绔子弟,还指望陛下能对他有几分好感?
裴杼从前生活环境相对单纯,齐鸣虽然挂着纨绔子弟的头衔,但只头脑空空喜欢调皮捣蛋、吃吃喝喝,两人头对着头想了半天,愣是没想明白张礼邴为何会对一个陌生的黄公子,还有同窗的宁公子痛下杀手。
最终,还是行动自如的裴杼再一次跑出门打听消息去了。
裴杼找到了丞相府,花钱买通了周围一圈小乞儿。
也许是他走运,还真就被他给问出来了一点东西。
裴杼被一个小乞儿带到了丞相府后墙的一处竹林中,小乞儿道:“那府里隔半个月便会埋一只发瘟的死鸡,还都半夜三更过来埋,怪不吉利的。”
裴杼闻言,给了他一块碎银子,惹得这小家伙欢天喜地地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