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七令
东胡人对此只觉得好笑,都已经是奴隶了竟然还不忘娶妻生子, 奴隶能生下来什么?无非还是个小奴隶,一辈子都是要伺候人的。
本来没有人瞧得上这些奴隶,可海山却觉得,这些人恰恰是个极好的把柄。如此一番挑选之后,有后顾之忧、能够用得上的也不过就只有一千人。
海山又从这一千人中挑出了五百身体还算健壮的单独留下,让他们饱餐一顿。剩下的依旧被打发了回去,当然也没有在让他们饿着肚子,为显东胡对这些奴隶们的优待,他们也终于吃上了两天来的第一顿饭。
被打发回去的人尚且不安,更不用说被留下来的五百人了。一开始他们甚至怀疑饭菜有毒,谁也不敢率先动筷。直到海山指了一个小将给他们试了毒,众人才开始狼吞虎咽。
吃饱饭后,海山还给他们备上了一份胡人的铠甲。在他们畏惧的神色中,海山缓缓起身,给他们下了一项任务。
若能完成,回来之后便可以领赏,还能帮助家中所有人摆脱奴隶的身份,哪怕最后战死回不来了,他们的家人也能得到厚待。可若是完成不了……那就另说了。
众人闻言,一时陷入了挣扎,良久也无一人敢回应。
东胡一夜之间忽然消停下来,此后的两天里都没有任何动静。
阿尔普还在猜测这群人是不是被他们打服了,正准备打道回城呢。
江舟在旁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这位一根筋的王子殿下。江舟不否认此人勇猛,但他对于人性的认知还是差了许多。胡人越是忍耐,来日的动静便会越大。
两日后,江舟的猜测果然成了真。东胡在修养过后再次大举进犯。这回不是小打小闹,而是几乎是倾巢出动。
最前面的一群人冲得尤其凶猛,阿尔普迫不及待:“我去会会他们,顺带将他们引到陷阱里!”
江舟顿了顿,随即叫上张茂行同他一道。
阿尔普美滋滋地抄起刀,准备大显身手。江舟却实在没办法乐成他这样,直接放了一个信号弹,让幽州守军即刻出动。
他们设的那些陷阱虽然能伤人,但若是敌军人数过多,也没办法全部剿灭,真被他们冲了进来,两边势必要有一次正面交战了,届时伤亡便严重蹲了。好不容易练出了这么多的兵,江舟一个也舍不得丢。
阿尔普与张茂行一路冲上去迎敌,小胡等人也跟在后面冲锋陷阵。但很快他们便意识到不对,这些人虽然穿着胡人的铠甲,但有的明显就是汉人。
小胡想到前一阵哭诉胡人对他们残暴不仁的汉人,心中一软,交战时便没使出全力,低声道:“我们大人有令,降者不杀,你们即刻投降日后也好早日归家。”
话音刚落,对面便没再抵抗。
小胡心中一松,正想高声告诉所有人降者不杀,可方才那个已经归降的汉人忽然起势,对准小胡便是一刀。
张茂行一枪挑开来人,望着小胡腹中的伤口,回身看了对方一眼。
对面迟疑了一刻,眼神无比复杂,却再次提刀,坚定地砍了上来。
张茂行等人且战且退,将所有人引入陷阱。
江舟已经知道里头有汉人了,且这些汉人甚至带头屠杀同胞。江舟知道他们必定有有难言之隐,必定是被人逼迫,但是他们对同胞出手已是事实,此时此刻他不得不以大局为重。
数不清的巨石从天而降,不多时,前面的先锋军便没了大半。可剩下的仍旧在奋力杀敌,且人数越来越多。
好在幽州守军也已赶到,两边交战,幽州守军虽未曾败于下风,却也让胡人从山谷里闯了出来。
如今便得正面迎敌了。
此一战,胡人伤亡也不小,但他们终于度挺了最险要的地段,吃再多苦也是值得的。且这回他们似乎知道了要如何用汉人,遂赶忙在东胡境内又搜集了更多的汉人奴隶,紧急送往军中。
双方暂时休战,都在酝酿着下一次的战术。
江舟一面将前线战况写信告知裴杼,一面也在琢磨,东胡还能利用汉人使出什么花招。不过很快江舟便知道了,东胡拿汉人的性命要挟,若还敢抵抗,他们便将东胡境内所有不服管教的汉人屠杀殆尽。
与此同时,永宁县内也闯进了一个被胡人捉过去的汉人。
这人名叫罗方,乃是永宁县曲水村的小农,六年前被胡人掳走,这回跟着不少同胞又做了一回梁国的俘虏,被运去了军营一直关到现下。罗方有些本领,趁着军中大多数守军去前线打仗,偷摸招到了机会逃了出去,期间不知见了何人,而后便直奔曲水村,简单相认之后便在大庭广众之下,痛斥幽州守军对他们的残忍行径。
罗方望着村正,字字泣血:“我虽说被俘虏了六年,可到底还是梁国人!他们不让我们回家,将我们关在屋子里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还对同胞出手,可怜那些人一心想要回到故土,却在最有可能回来的时候被人灭了口,含恨而终!”
“这些守军根本就不是人,连自己人都杀。他们杀得了我们,来日焉知不会再杀你们!”
“再不反抗,更待何时?!”
他没有骂裴杼,只因他打听到永宁县百姓对裴杼的偏爱,一旦将裴杼拉下水,事情便彻底不可控了。
曲水村众人被他这一声声咆哮给惊到了,几个小孩儿连忙躲到人后,连头都不敢抬,只觉得这个陌生人分外奇怪。
老村正眯着眼睛打量这罗方,按辈分,罗方还得喊他一句二爷爷,他们只分别了六年,可他竟然已经认不出这孩子了。老村正背着手,目光陡然锐利:“罗方啊,你这番话,是谁教的?”
罗方义愤填膺的脸色忽然扭曲了一下,却也只有一下,很快他便回道:“这都是我自己的心里话。”
“你被俘前,见了熟人都憋不出一句话来,去了一趟东胡便这么能说会道了?”
众人目光投向罗方,满是打量。
罗方嘴硬道:“人总是会变的!”
老村正笑得苍凉:“是啊,人是会变的。”
罗方也意识到自己这番话有歧义,于是改口:“我说的是口才!”
“口才再好,也不会凭空得知前线的事。”裴杼快步走来,立马让人按住罗方。早在守兵禀报罗方失踪时,裴杼便已找了过来,方才那番对他也听得一清二楚,“你与其余人都被关押数日,士兵们不曾对你们透露任何战场上的消息,你如何能知道得这般清楚?”
罗方张了张嘴,想要狡辩却发现自己根本想不出来什么话。
罗方被拖了下去,没有一个人为他求情,众人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村正甚至直接问了出来:“大人,咱们永宁县还有胡人的奸细啊?”
否则罗方怎可能会知道这些?
裴杼也不瞒他:“一直都有,不过这些人不会闹事,你们只管放心。”
他们在东胡那边同样放了探子,培养一个合格的探子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心血,为保全自己,他们也绝不会主动闹事或者伤人。
众人闻言稍微安定了些,村正让众人都回去,不要耽误大人做事。众人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只村正还没有走,他是沉思良久才说出了这句狠心的话:“大人,当断则断,无论您作出何种决定,永宁县百姓都永远只追随您,没有人会怀疑您的公正与决断。”
裴杼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低声道了一句“多谢”,谢他为心乱如麻的自己带来了一份坚定。
回到县衙后,裴杼静默地站在桌案前,手中捏着笔,却迟迟做不了决定。他原本只想要扶贫,只想让永宁县富裕起来,可渐渐的,裴杼发现遇到的一切越来越身不由己,尤其是他当了太守之后,为难的事情接踵而至,叫人不胜其扰。裴杼能感受到自己一直在不断地割舍,割舍出充沛的感性,保留绝对的理性。
他得为了整个幽州城负责,为了幽州百姓生命负责。
裴杼下定了决心,但在此之前,他想亲自去前线看一看。若有转圜的余地,他绝不放弃;可若是没有,也应当为了所有幽州百姓的生死存亡做一回恶人,总不能让铁牛先生一直顶着,该背的锅,由他来背。
第99章 立碑(一更)
裴杼决定去前线, 可身边竟没有人支持,齐鸣说什么都不让他出门,华观复撂下学生前来相劝。在他们看来, 前线有江舟就够了,不用裴杼亲自过去。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大人何必以身犯险?”华观复见劝不动,直接拦住了裴杼。
裴杼略无奈地道:“倘若人人都如此,危机时刻, 还有谁能力挽狂澜呢?”
当然,裴杼也不是高傲自大, 觉得自己有这份本事, 他只是想做一个太守应该去做的事情,否则终其一生,他都将懊悔不已。
华观复跟齐鸣都没能说服裴杼,午后, 阿尔普跟张茂行收到消息,亲自过来接。
齐鸣看到阿尔普过来, 老大不乐意:“江铁牛将这骟猪匠留下来也就算了,怎么还带到了裴杼身边, 这样的人能用着安心吗?”
他本是低声抱怨,不料阿尔普耳聪目明, 隔着老远都将这句话给听了进去。阿尔普可不会惯着任何人,即便在永宁县县衙他也不会任人嘲讽:“不用我难道还得用你?你能上阵杀敌么,你能领兵作战吗?”
齐鸣本来就因为裴杼要去前线而闹心, 结果这该死的阿尔普不仅没有收敛反而还过来挑衅,叫他怎么忍得了:“还没立多少功就张狂成这样,我看你是想要上天了。”
“倘若我真的立了大功, 你当如何?”
刚从屋子里走出来的裴杼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随即也看向齐鸣,好奇这家伙会怎么回应。
齐鸣被阿尔普一句话给架了起来,但齐鸣这家伙一向张扬,根本不知道给自己留什么后路,脑子一热便说:“你要是能立大功,我把你当祖宗伺候。”
阿尔普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行,你给我等着。”
这两人只是闹了口角,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裴杼也就没当一回事了。
正要启程,忽见不远处有人纵马疾行,一路赶至县衙。
是沈璎。
到近处时,沈璎才拉住了缰绳,飞身下马,行云流水一般地停在裴杼身边。
阿尔普看得一愣一愣的,怎么裴太守跟前的人身手都这么好,难道是幽州风水好,才养出这么多厉害的人?
齐鸣看到她过来了,立马嚷嚷起来:“是不是王师爷让你过来劝裴杼的?我就说他不应该去吧,都已经闹成这样了,难道还能将那些被俘过去的汉人劝得回心转意?这一趟去了也是白去。”
沈璎对齐鸣的话充耳不闻,只同裴杼道:“您此番前去一路小心,我们都在州衙等着您回来。”
齐鸣:“……?”
不是,你们都不阻止的吗?
王太傅呢,他也不阻止?就齐鸣这样的脑子都能明白此事无解,东胡捏着这些汉人的把柄让他们与梁国人互相残杀,双方矛盾已经没有化解的余地了,东胡不会放弃利用汉人来抹黑梁国,梁国也救不出这些汉人,齐鸣压根想不出还有任何解决办法。
他拦着裴杼,也是不希望裴杼一片心意喂了狗,到头来事情解决不了,受伤的只有他自己。
裴杼却弯了弯嘴角,冲着沈璎道:“放心吧,三日后我便会回来。”
沈璎听罢,其实心里也还是担心,只是裴杼一走,偌大的州衙所有事情都担在他们肩上,日常的政务、粮草药材的筹备……这些东西繁琐至极。沈璎若不是分身乏术,定会亲自陪着裴杼撑过这三日。
“对了,王师爷还有一句话要我带给您。”
裴杼附耳倾听。
沈璎将话带到,见裴杼若有所思,放任他思索片刻,并没有多言。
须臾,裴杼冲着沈璎点了点头,而后便跟着张茂行跟阿尔普离开了。
齐鸣还在嘀嘀咕咕:“这个阿尔普到底行不行啊……”
他还是怀疑这人是否忠心,因为裴杼这回没有带着他,所以在齐鸣看来,裴杼这三天等于是孤身在外!
阿尔普若是别有用心,想对裴杼下手实在是太简单了,毕竟江铁牛跟张茂行也不能时时刻刻都看着裴杼啊。
张如胜瞅了瞅齐鸣,心中暗自腹诽,这位县令大人年纪不大,倒是挺会操心的。裴大人虽然比他小,但是为人处事不比他靠谱多了?
裴杼几人御马赶到了前线。古道口关已有两万多士兵陈列在此,不远处,胡人的营帐也搭建好了,原本只有四万兵力,可随着胡人前些日子接连失利,又调了两万兵马增援,另又拉了不少汉人过来,随时可能会攻城。
江舟已叫人备好了石脂水,便是裴杼头一回守城时用的石油,只可惜这玩意儿储藏不多,若是用掉了,一时半会儿也难以从外头运过来。
胡人想必也从宝日金等人口中得知过这石脂水的威力,因而不敢大意攻城,只在每日早上将一批汉人拖出来放在城门外斩首,用以胁迫梁国。
虽然他们也知道这法子没用,不会有哪个蠢蛋会为了这些俘虏而丢掉关隘,可只要能给梁国跟幽州添堵,他们便会不遗余力地去做。
裴杼刚到,江舟便领着几名小将前来迎接。
邓祥杰管兵时,重用的都是他的亲信。如今轮到江舟管兵,他只看在战场上的表现,能奋勇杀敌便是好兵,便可以被提拔。军中将士也因此受到鼓舞,一个劲的想要争表现,立求自己能被看重。
如今眼瞅着被挑中的人竟然能随铁牛大人一起同太守议事,众人便对此事愈发热衷了。
裴杼坐下之后,问过军中的情况。得知胡人又有援军,他倒是不怎么紧张,毕竟古道口关易守难攻,便是再来一倍的人他们也能撑住。可若是胡人真敢大规模进攻,那就不是来边境抢点东西这么简单,而是准备打灭国之战了,届时朝廷只怕也不敢坐视不管。
当务之急是眼下胡人滥杀俘虏一事。裴杼命人速在关外竖起一道碑,切记一定要大,无论是碑还是字,纵使相隔甚远也得能看到。
这么大的碑,外头可不常见。不过江舟并没有质疑,而是立刻找人去采石,不眠不休也得尽快将这座碑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