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七令
被裴杼这么一刺激,本来偏保守的江舟也愣是激进起来。这段时间,江舟亲自指挥人去胡人新驻扎在营地上,或是骚扰,或是纵火,胡人若是不管,他们就闹得再凶一些。且这件事情还常常在夜间进行,目的就是要引得胡人跟他们交手,不给胡人半点喘气的机会,累也要把他们活活累死。
胡人一退再退,后方大汗等人还一直在拖后腿,说实话,海山已经后悔答应出战了,这比他之前打过的任何一场仗都要棘手跟憋屈。
幽州是不能留了,再待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至于无功而返会面临的惩罚,海山也认命了,挨点罚总比他继续留在这里受罪强。
至此,胡人召集数万大军进攻幽州一事也算是彻底落下帷幕。江舟亲自目送他们离开,但心里却升不起任何欣喜,这场仗的代价也太大了,他宁愿不要打。
算算日子,他也是时候回去给裴大人亲自禀告一番了。
不料这回还没到衙门呢,就被华观复那个老小子给捉了回去,一脸神秘地说自己有要事需商议。
第103章 变故
一脚踏进屋子, 江舟便停了下来。
王绰这家伙怎么也在?
华观复一掌拍在他的后背上,将人给推进去了。不止王绰,今儿连沈璎都来了。只因胡人退兵, 郑兴成让他们俩过来,无论如何都得将裴杼给带回去。自从战事一起, 裴杼便常驻在永宁县,仿佛还是永宁县县令一般,州衙的人早就望眼欲穿盼着他回来了。
这两人也是刚到县衙就被华观复给拉过去了, 神神秘秘地说有要紧事需商议,还得等到江舟回来把人凑齐才能说。如今人已来了, 王绰也没工夫再跟他卖关子:“说吧, 究竟什么事?”
华观复这才将裴杼那日的表现说了一遍,他没有添油加醋,只是陈述事实,裴大人对宫里那位似乎有点上心太过了, 不论碰到什么,都要事无巨细地跟宫中禀报。说完之后, 华观复格外忧心:“我怕他一心做纯臣,假以时日真被齐霆给笼络了过去, 你们几个便有的哭了。”
“这绝不可能。”沈璎压根不相信。
去年她跟着裴杼去过沧州,知道裴杼对上一任沧州太守被包庇一事早就心有不满。朝廷已经烂成这样, 以裴杼的性子,断不可能还对齐霆有多少忠心。他们追随的这位,就喜欢做离经叛道的事, 忠君爱国这四个字,后面能做到,但前面……估计不太诚心。
沈璎于是笃定:“裴杼这么做应当只是为了让齐霆放心, 毕竟齐霆疑心病甚重,裴杼在朝中又无根基,哄好对方才好办事。”
“你就不怕他把自己也哄进去了?”华观复问。
沈璎:“他不会。”
王绰也不相信,同样觉得裴杼是装出来的,没准心里就跟齐鸣似的,早将齐霆给骂得狗血淋头了。
江舟还以为华观复挨个把他们叫过来是有什么大事要说,结果就为了这点破事儿?他眉头一皱,不耐烦道:“这事有什么可值得拿来说道的?不管他是喜欢齐霆也好,讨厌齐霆也罢,到时候大业一成,直接弄件龙袍披在他身上,他还能把龙袍给烧了啊?只要上了这条贼船,谁都别想下来,你也一样!”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个老华一直想要清静无为不干事,方才开口都是“你们几个”。呵,他们几个哪回办大事儿没带着华观复?这老家伙,休想独善其身!
华观复被江舟这劈头盖脸的一段话给惊呆了,旋即望向王绰,这人说话这么横,你们就不管管?
王绰沉吟许久:“话糙理不糙。”
沈璎也点头同意。
华观复撇了撇嘴,真是拿这群人没办法:“成吧,反正你们心里有数就行。不过这件事也不能瞒人家一辈子,他拿咱们当自己人,事无巨细地庇护着你我,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告诉他。有些事他并非不知情,譬如这次替江舟瞒下战功,你们难道真当他没猜出点什么?他又不傻,没准是在等着我们主动坦白呢,还是早点交代吧,免得将情分都弄没了。他若一气之下舍你们而去,你们又当如何?”
这番话让三人陷入沉思。诚然,他们也不想让裴杼生气,但兹事体大,三人也无法预料到裴杼听完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别看江舟方才说得那么理直气壮,但若是裴杼真不同意,他们不可能逼他接受,毕竟他们实在没法儿对裴杼狠心。
半晌,王绰只说:“直接说不妥当,我会找个机会再试探试探。”
王绰办事,华观复还是放心的,总比交给江舟这厮靠谱。
把话说开后,四个人一块儿出了屋子,刚开了门,便见到了正好路过的裴杼。
裴杼:“……”
四人:“…………”
沉默中稍显尴尬。四个人大白天的躲在屋子里说话,鬼鬼祟祟一看便不正常,连王绰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显得不那么诡异。
面面相觑了一阵后,还是裴杼率先打破了沉默,揶揄了一句:“你们聚得倒是挺整齐,背着我商量什么大事儿呢?”
王绰道:“倒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在琢磨要如何将您请回州衙来着。”
他说完后,气氛为之一松,江舟难得没有跟王绰顶撞,也冲着裴杼道:“您一直待在永宁县,幽州那群人眼红了,现如今说什么也要将您抢回去,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急个什么劲?”
裴杼失笑:“无妨,我本来便准备回去的。”
然而裴杼的话已经没有多少公信力了,他之前去前线的时候也说过自己三天后就回来,可结果呢……不论他这回说什么,王绰跟沈缨都不会再听他的。
裴杼忽悠无果,只能带着这批人,尽快给永宁县这边收尾。
这次胡人退得狼狈,营帐中还有一些东西或是没有来得及收拾,或是带不走。裴杼跟江舟一点都不嫌弃,领着人将胡人的军营扫荡得干干净净,连一粒粮食都没放过。碰到个皮甲、弓箭、长刀之类,更是如获至宝。若是能揉到几匹马,那就更加了不得了。
马没有多少,估计海山也是吸取了宝日金的教训,再慌、再乱也得将马带回去,不给裴杼占多少便宜。但总还是有带不回去的,这些马牵过来后,裴杼转头就交给齐鸣手下专门养马的那批人了。
他们如今就住在军营旁边,专门负责给马匹繁育。领头之人叫元叔季,五十多岁,养了一辈子的马,被燕王高价给挖了过来,拖家带口来到永宁县。本以为要过苦日子了,没想到来了之后日子竟然也安逸,只需要将马给养好就行了,其他衣食住行一概不用管。
这回谢邈过来送马,元叔季查看过后既欣喜又可惜。里面有十匹正值壮年、体格健壮的马,能够直接拿来跟本土的马配.种。剩下的马也不差,可是从战场上走一遭后都有点残缺。这要是完整的话,也是难得的好马,他们的本土马跟胡人的马真还就没得比。
谢邈送完便准备走,却被元叔季给拦住了:“前些日子刚生了一批小马,如今人手不大够用,你给铁牛先生带个话,让他拨几个人过来。”
“行,过几天就给你送人来。”
养马这事儿裴大人上心着呢,别说拨几个人,就是几十个人、几百个人,只要元叔季开口,他们还能不给吗?
战场打扫干净过后便是伤亡士兵的善后以及从前那些汉人俘虏的安置了。士兵善后走的是军费开支,他们打仗不要朝廷出兵、出钱,这善后么……伸手要一点也无妨。这笔抚恤金幽州先垫着,得尽快发下去,等回去后再让邓祥杰写个信找兵部要钱补上。
至于汉人俘虏一事,之前说好的祠堂肯定是要建的,就建在永宁县境内即可。这三千人如今还在军中,有家可回的便领一笔钱回家,无家可归的,由军中帮助在北边开荒安家,反正永宁县地方大,便是再来几千人也住得下。
不过在此之前,这些人得跟着书院的先生们听一段时间的课。之前幽州守军在华老先生这儿听课的效果便十分不错,他跟铁牛先生一文一武,将守军们治得服服帖帖。这次回来的汉人就不用铁牛先生出手了,让华老先生跟他的学生来就行了。论洗脑子,他们是专业的。
裴杼为此还特意交代了华老先生一番:“这些人离开梁国已经很久了,虽然绝大多数人都念着故土,但也不乏有罗方之辈,还望先生多加甄别。”
华观复知道他什么意思,不就是捉几个奸细么,于他而言轻轻松松。
裴杼在永宁县将一切事安排好了之后,才连夜回了幽州。算算日子,他前两天写的信应该已经送到御前了,不知道齐霆可还满意否?
裴杼将能提到的人都提了一遍,主要功劳推到邓祥杰身上,毕竟除了他们,外头的人也不知道邓祥杰的情况,类似张如胜、谢邈等一众后起之秀,裴杼也都给他们请了功,连阿尔普都没有落下。
裴杼坦言这位阿尔普是草原部落逃难过来的,对胡人深恶痛绝,得知胡人来犯,说什么都要参军杀敌,在战场上表现十分英勇。他虽有功,但终究不是梁国人,裴杼委婉表示,这位不适合授予官衔,更不适合长久留在军中。他想,齐霆应该也不会信任一个外族人吧。不管怎么样,阿尔普不适合被重用,这家伙随时可能回到西骨族。
裴杼的信不仅送到了,还跟贺朝俞的信一道儿,并排放在了齐霆的案头。
裴杼在信中将功劳推得干干净净,一点没有揽功的意思。而贺朝俞,他身处幽州,并不知道太多前线的战况,但唯独知道一点,裴杼曾赴战场指挥作战过,那个碑便是裴杼叫人立起来的,用以瓦解胡人内部。后来他也一直留在永宁县,是以在贺朝俞看来,这场仗没准就是裴杼指挥打赢的。
他是这么想的,自然也就是这么说的。反正他给齐霆写信向来不需要考虑太多,只用将真实情况写出来供齐霆参考。换言之,他不过是齐霆放在幽州的耳目。
两封信齐霆都看过,看完之后,便越是感慨能有裴杼这样的臣子属实不易。明明自己功劳最大,却只字不提,反而一直为底下的人考虑。若是张戚这么做,齐霆多半觉得这家伙又在装模作样,将功劳分给旁人也只是为了提拔他们,好结党营私。但裴杼不同,齐霆对裴杼印象极好,且裴杼一贯表现也不错,几乎没有什么私心,又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如今看着仍旧是可以相信的。
既然如此,那他不妨再提拔一番。
回到幽州后,裴杼又被政务给淹没了,贺朝俞跟郑兴成、魏平几个虽然能代他处理一部分政务,但是仍有不少事需要他亲自做决断。
裴杼在永宁县待了这么久,积攒下来的活实在不少,他熬了两个通宵,又有郑兴成陪着,才将这些事全都处理完。
这些活儿太繁琐,王师爷魏平他们都不乐意一直帮忙,也就只有郑兴成了。他最喜欢在裴杼跟前献殷勤、表现自己,还警惕其他人过来抢了自己的活儿,哪怕忙成了狗也依旧沾沾自喜,内心十分满足,总觉得自己离成为裴杼唯一心腹又近了一步。
将一切处理好,裴杼再也熬不住了,跟郑兴成说了一句便回头倒头睡了一整夜。
郑兴成没怎么睡,可第二天仍是神采奕奕,差役们也想不通他到底哪儿来这么多的精力。
第二日一早,缓过来的裴杼收拾了一番便去找魏平了。
邓祥杰还被魏平看着呢。
这家伙如今在衙门旁的一个小宅子里关着,每日饭菜都是成四送过去的。裴杼过去时,邓祥杰正在吃饭,裴杼以为他见到自己之后会震怒,结果对方看到他之后却是瑟缩了一下,赶紧埋下头。
裴杼让他写信跟兵部要士兵的抚恤金,邓祥杰也是立马就写了。写完之后赶忙交给裴杼,恨不得他们赶紧走。
拿到亲笔书信,裴杼便离开了,邓祥杰也终于放松了下来,继续麻木地扒拉着饭菜。
出了院子后,裴杼还仔细跟魏平确认一遍:“他这样真没事儿吧?”
裴杼哪里会不知道魏平做了点手脚,他也不是没脑子的心慈手软,邓祥杰这么多年龟缩在幽州城不出兵,冷眼看着多少无辜人命惨死,本身就不无辜,但是这家伙可不能就这么没了。
魏平淡然道:“您放心,不会有事儿的,先前是他不听话才被折腾了一番,往后他乖乖待着,便没人再寻他的不是。”
裴杼于是便不管了,他只要邓祥杰省心就行。邓祥杰要是不闹事儿,魏平这性子真就懒得搭理他。
又一日,京城那头传来消息,道朝廷有意在州至上设立道,立道采访使,掌监察之权。幽州、沧州、瀛洲、冀州、定州等地,同属河北道。
消息一出,裴杼呆愣在原地,所以来日他们头上还要来一个上峰?还要受旁人管?裴杼好不容易当上幽州太守,行事自在了一点,这要是再来一个采访使压着他,那也太憋屈了。
第104章 升职
此事一出, 衙门里的人都相继围了上来,想讨论一番这新任的采访处置使人选。若按朝廷的意思来划分,整个河北道的地盘加起来可真不小, 虽然大多都是偏远地区,但是蚊子再小也是肉不是?
采访使同御史台有些类似, 帮助朝廷监察诸州官员,如今看来只是个监察机构而非正式行政机构,但日子久了, 职权说不定会越来越大。这班子若是组建起来,定然会压制各地州衙的权利, 许多原本可以办的事都会变得复杂起来, 甚至极有可能再也办不下去。
众人如今都担心,朝廷会不会空降一个跟他们不对付的采访使。也未必没有这个可能,听闻还有位张丞相与裴大人嫌隙颇深,若是能空降, 这位肯定会扶持一人来同裴大人作对。
真是棘手,裴杼也不由得看向贺朝俞:“贺大人那边可收到过什么消息?”
贺朝俞苦涩地摇了摇头, 裴杼问这番话实在是高看他了。自己不过是寒门出身,受陛下提拔才当了别驾, 又几分本事能打听到朝廷的消息?向来都是他对陛下汇报,陛下可未曾有过什么回信。
裴杼只好感叹:“那就只能静观其变。”
王绰忽然开口:“大人也不必太担心, 说不定是件喜事儿。”
裴杼心念一动,难道说,他也有可能争一争这采访使的位置?
若是如此……裴杼盘算着整个河北道的底盘, 呼吸都紧促了几分。整个河北道的几个州都不算是富裕之地,许多地方甚至是半耕半牧的状态,相较南方跟京城更是云泥之别, 但重在所辖境域足够辽阔。
地盘大、资源多,还占据山泽之利,只是如今没有人开发罢了,是个用来搞割据的好地方。不过这也只是他私下揣测,未必真能如愿被选。但裴杼心里已经盘算开了,自己这段时间这么讨好齐霆,对方多少应该会念着点他的好,即便不让他当采访使,应当也不会故意弄一个跟他不对付的来恶心他吧?
虽然明白自己没办法干预朝廷的决定,但是裴杼还是给他二师兄写了信,想要打探一番内幕消息。
设道采访使这件事推进得如此之快,反倒让裴杼觉得不可思议。就朝臣们那各自为政的风格,能迅速定下这件事情也是奇了。
实际上,此事还得多亏了张戚不反对。尽管齐霆不愿意承认,但许多事情若是张戚从中阻挠,他未必能真正推行。
世家本就盘根错节,张戚在朝中的党羽也是随处可见,如今还想将手伸到地方。恰好齐霆这会儿提出要在梁国境内增设十三道,建立一整套监察班子,张戚便打定了主意,要将自己的人手塞过去做采访使,借以助他更好地把控地方形势。
张戚从来就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他就是要争、就是要抢。站在丞相这个位置上不争不抢,下场就只能跟王太傅等人一样。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可不是什么念旧情的人,只怕他早就筹谋着对自己下手了。张戚也明白,只有权势滔天,才能让齐霆动手前先忌惮几分。
齐霆主推、张戚从旁助力,设十三道监察区这事儿便这么定下来了。
再后便是十三道各自的衙署置于何处,各地有各地的考量,朝廷各派也有各自的打算,因而为了各道衙署的问题反而争执许久,最终多方权衡利弊,都各自退了一步,方如此才定下此事。
河北道的衙署,竟然就在幽州。
张戚也曾质疑过,毕竟幽州处整个河北道的北段,将衙署设在此处只怕不便于监察各方。但齐霆总有借口,幽州与东胡相邻,地位紧要,将衙署设在此处,更方便朝廷对整个东北一带的监察。
张戚听此只是冷笑了一声,什么方便对东北一带监察,明明是方便裴杼吧。
齐霆还真把那厮当成个宝贝了。张戚固然不满,但仔细想来,齐霆看重裴杼还真就无可指摘。这家伙虽然害了他的长子,但是能力手腕都不俗,且又没有家世根基,若他是皇帝,也会重用这样的臣子。
只是他与裴杼天生立场不同,又有杀子之仇,这辈子不可能化干戈为玉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