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七令
河北道衙署官员的任命,张戚本来是管定了。
采访使官员手握监察之权,与朝廷的御史台职权相仿,故而许多地方的采访使本身就是御史台直接出任,余下大都是从州衙中择优。
齐霆耍了一个花招,先将几个富庶之地的采访使给定下了。这事能定下也是经历一番腥风血雨的,若是能去富贵地方,哪个又愿意留在贫瘠之地呢?
张戚贪心,好地方都想安插自己人。齐霆当然也不愿意,但他能用得上的人手属实没有张戚多,最后只能从别处调派一批看着信得过的人,与张戚推举的人一同上任,相互制约。
这是齐霆一贯爱用的平衡之道。
好地方抢完了,剩下的便是些偏远的地界了。幽州、沧州乃至棣州一带,在不少京官看来便是次了好几等的地方。轮到河北道时,张丞相本想选个自己人当采访使,可是四下一盘算,脸都黑了一半儿。他的人手都用来跟齐霆打擂台了,如今还真没有多少合适的。
既是道级官员,怎么也不能推选个名不见经传的,张戚一时半会也有些拿捏不住。
齐霆这才不急不忙地提起了裴杼的名字。跟其他人不同,其他人是调去做采访使,裴杼升采访使的同时,还兼任幽州太守。
当即便有不少人坐不住了,立马跳出来反对。
可这反驳言语却都苍白得很。裴杼任幽州太守时间是短,才不过区区一年而已,但做出来的成绩确实有目共睹的,这几年幽州一带的商税较之以往多了好几成;去年他赴沧州办差,虽然折进去的官员较多,但总算是圆满完成了朝廷交代的任务;今年幽州与东胡起了摩擦,裴杼也领着那不成器的三万兵力,愣是以少胜多击退了胡人。
易地而处,他们肯定没有这份本事。
知道比不上,可他们还是不想让裴杼轻易得了这份好处。然而他们说来说去,无非还是攻击裴杼资历浅、年纪轻,担心对方升得太快以至心性浮躁。
徐尧叟还没站出来,燕王便先忍不住了:“有志不在年高,陛下任人唯才,有何不妥?少拿年轻说事,若真觉得对方不配采访使一职,自己带着功绩与他比一比就是。比赢了,你们去当也未尝不可。”
众人:“……”
谁要跟裴杼比?谁又看得上一个河北道的采访使了?他们只是见不得裴杼白拿好处而已。
燕王只是仗义执言,帮一帮裴杼也顺带帮一帮齐霆。可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为裴杼出头之后,齐霆脸色并不好看。
燕王气得闭上了嘴,这狗皇帝,真是不识好歹,兴许这会儿正在心里怀疑他跟裴杼结党,亦或是怀疑他要拉拢自己的忠臣,果真当皇帝越久越小肚鸡肠。
尽管燕王事后不肯再多言,但光那一句便足以堵住悠悠众口了,毕竟真比较起来,尴尬的是这群朝臣们。论政绩,少有人能比得上裴杼。
张戚也没有过多地就采访使一职纠结太久,而是直接点了自己人做裴杼的二把手。即便拉不下裴杼,也得将他恶心得不轻。
徐尧叟听到人选定下,暗自欣喜,师弟官儿升得越高,先生过得日子肯定就越好。他不能在先生面前尽孝,全都指望着小师弟了。
回府后,徐尧叟便收到了他师弟的来信,见师弟还为这事儿发愁呢,徐尧叟立马修书一封,以安小师弟的心。
只是信使再快,路上总要耽误些日子。
裴杼被采访使这事勾得魂不守舍,直到齐鸣叫人传信,说建兴渠旁养得鱼虾已经养成了,裴杼这才暂时将这件事情抛到脑后,马不停蹄地安排人手跑去永宁县。
其余几位县令也得了消息,不约而同地赶了过来。养猪这事儿他们没落后,相反,他们比永宁县养得还要多。自从裴太守找了这些骟猪匠挨个给各村手把手地教学之后,各地富裕一些的人家都捉了猪来养。骟了的猪果真长势喜人,约莫再过四五个月便可以出栏了。
几位县令尝到了甜头,越发盯着永宁县的水产养殖了。若是这回永宁县能养好,他们肯定是要效仿的。这法子可是裴太守提出来的,见者有份,不能叫永宁县一家独占好处。
本来人烟稀少的水渠一下子围满了人。
不止是衙门的人,许多百姓也过来凑热闹。他们也盼着这回能挣钱,能挣钱就有更多的人养鱼养虾,地方一大总要雇人打理、养成了之后也要雇人打捞吧,只要养殖业起来,他们即便不能挣什么大钱,好歹也能捞一些短工挣个小钱。
齐鸣一早就已经让人备好了工具,眉飞色舞地站在水渠边上,招呼大家下水拉网。网箱一起,众人便瞧见了里面活蹦乱跳的鱼虾。
几个县令平日里都互相较着劲,齐鸣见他们都围了过来,越发得意了:“我们这这鱼虾可入得了诸位的眼?”
张县令啧啧称奇:“仿佛比我从前买的都要大一些。”
说完放眼望去,水面上的网箱星罗棋布,偶尔有一两只跃出水面,足可见其活力。这些鱼生长得比较慢,今年是收不上来的,恐怕要等到明年这个日子才能迎来收成。慢是慢了点,但是后卖的价格也更贵。
确实是个赚钱的好行当。
裴杼在旁应道:“那是自然了,毕竟他们吃得也好。”
齐鸣想到运过来的这些鸡粪,一下子安静下来。
最可恶的是裴杼竟然还让他写个“经验分享”的文章,将这回养殖的方方面面都写下来,整理完成之后再供其他县城参考。
裴杼还交代齐鸣一定要好好写:“务必事无巨细,得让一个不会养殖的人看了之后,都能按着步骤养出鱼虾来。”
齐鸣:“……”
“包括鸡粪的发酵还有水质净化。”裴杼补充。
齐鸣:“……”
他真的不想再听到鸡粪了。
文县令才不管齐鸣喜不喜欢,热情地上前,一把握住齐鸣的手:“我替治下百姓多谢齐大人了。”
齐鸣硬是将手抽开,看文县令这笑容奸诈的样子便觉得烦躁,冷酷提醒:“若是所有人都一块儿养鱼虾,养得太多只怕也卖不出去。”
裴杼立马跟上:“这都无妨,卖不出去可以晒干,虾还可以制作成虾酱,今儿回去之后我差一批人研制一番虾酱的配方。”
文县令等人立马开始拍马屁:“大人远见卓识,我等佩服!”
齐鸣无语。
行吧,话都被他们说完了,这文章不写也得写。
尽管还有一批鱼苗没有成熟,但是水产养殖大获成功乃是有目共睹的事。加上裴杼承诺要研制虾酱等副产品,几位县令对此信心大增,回去之后便召集县城中的富户,准备让他们安排水产养殖。
富户响应得也十分积极,县衙支持,还有州衙兜底,这等好事他们如何能拒绝?
众人都默契地只讨水产养殖,一概略过采访使不提。人选没定,他们也不敢擅自讨论,更不敢拿此事询问裴杼。万一日后来了一个跟裴太守不对付的人,他们问太多,不就是触了裴太守的眉头吗?
幽州一带风风火火地搞起了养殖,隔壁沧州没多久也听说了。沧州百姓看着都眼馋,两州本来是差不多的地方,幽州甚至比他们还要更偏远。但幽州这一两年眼瞧着越来红火,百姓日子也越来越安生,他们却依旧半死不活,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不止是百姓眼馋,衙门多少也有些羡慕。但这些官员们终究没好意思舔着脸,去求人家幽州的好点子。
虾酱的方子琢磨出来后,裴杼才收到了他二师兄这封迟来的信。
裴杼打开一看,险些欢喜得晕过去。
第105章 衙署
前些日子的焦灼, 终于迎来了结果。可喜可贺,他升官儿了!
不过,这还只是他师兄送来的私人信笺, 裴杼即便再欣喜若狂也得忍着,等到来日有了调令再庆祝也不迟。若不然中途出了岔子, 到手的采访使没了,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尽管裴杼再三告诫自己,这几日一定要小心谨慎, 万不可招摇,但是这毕竟是加官的好事儿, 他如何能不高兴呢?裴杼原本只是州太守, 如今又加了采访使,官阶提升了不说,幽州这边也还是牢牢地抓在手里。这样的安排,对裴杼而言无疑是最有利的。
齐霆这回对他也算不赖了。
当然裴杼也明白, 齐霆让自己升迁并不是看重他为百姓做了几件实事,而是因为他拍马屁拍得好, 叫齐霆误以为他是自己人。这种表面仁爱、内心自私的皇帝,裴杼还是看不上。
眼下他跟齐霆相安无事, 只是因为二人之间没有摩擦,倘若真正出现分歧, 齐霆必然会放弃自己。与其被放弃,还不是支棱起来造了齐霆的反。他身边的亲友渐渐多了起来,不再是从前孑然一身的“裴杼”了, 他不得不为自己、也为身边人挣出一条路来。
裴杼一直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但其实,他自打收到信便是一副吃了十全大补丸的状态, 旁人实在很难不注意。郑兴成跑过去问他可是有什么喜事,裴杼却只是笑得高深莫测,一字未说。
郑兴成当然不会轻易作罢,就此事跑去跟王绰等人讨论,那几个竟也老神在在,似乎早就猜到了一般,却都不告诉他,任凭郑兴成如何试探都不曾有半点反应。
真是气煞人也!
郑兴成自讨没趣,思来想去也就只有魏平这块臭石头能一吐为快了,反正这臭石头也不会告状,郑兴成遂跑去骚扰魏平:“……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事,竟然怎么连我也瞒着?”
魏平很想问,你郑兴成难道是什么重要的人吗?瞒着你有什么好奇怪的?
郑兴成继续义正言辞地抨击:“还有王师爷跟沈璎,分明知道点什么却不说,实在是可恶。对了,你这边收到什么消息没有?我可真是好奇死了,若是今儿打听不出来,只怕是连觉都睡不着了。”
魏平冷笑,睡不着是活该!睡死了更活该!
郑兴成见他不给反应,气道:“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魏平见他赖在这里不走,烦他烦得要死,直接道:“你要是真想知道,我再替你问一问?”
“……算了。”郑兴成犹豫一番,还是拒绝了。
要是魏平问不出来,他依旧得抓耳挠腮。若是魏平问出来了,那他还不得活生生被气死。郑兴成还是决定不冒这个险了,尽管他常常自诩为裴杼身边第一得意人,但对自己是否真的能赢过魏平几个其实也没什么底气。
罢了罢了,裴大人的性子他还不知道吗?最多忍一天,等他憋不住了自然会洋洋得意地同他们宣布实情。
可这回郑兴成却小瞧了裴杼。
裴杼一直忍到朝廷的调令下来为止。这些日子,各地有关采访使的讨论可谓沸沸扬扬,如今这道圣旨下来,一切算是尘埃落定了。
河北道其余地方不知道,反正幽州县衙都是一派喜气洋洋。
郑兴成立马意识到,裴杼前些日子眉梢间透露出的得意究竟是因为什么叫。郑兴成本来想抱怨两句,但是一想到裴大人又又又高升了,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狗腿子一般地靠近裴杼,笑得十分灿烂:“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大人再次升迁,实在是河北道诸州官员与百姓的福气啊。”
裴杼春风得意,郑兴成眼下也是眉飞色舞,庆幸自己当初跟对了人,一下就相中了这么粗的大腿。
要不怎么说他慧眼识人呢?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郑兴成感觉自己高升指日可待:“大人日后办差可别忘了带上咱们,朝廷派过来的属官哪有我们用得贴心?”
成四眼睛一亮,也跟着道:“对,我们都是誓死追随大人,大人要用就用我们吧。”
王绰跟沈缨对视一眼,哭笑不得。魏平更是直接对着郑兴成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这狗腿子把衙门风气都带坏了!
裴杼平常不爱听这些讨好的话,但他知道郑兴成就是这么个阿谀谄媚的性子,这辈子是改不了了。算了,大喜的日子,裴杼也不想说教,大手一挥:“今日我请客,咱们去裕丰酒楼好好庆祝一番!”
衙门上下立马欢呼一片。
裴杼在一阵前呼后拥中进了酒楼,贺朝俞则静静地跟在后面,既不上前恭贺,也不说什么酸言酸语,仿佛自己是个透明人一样。
贺朝俞也曾下放到地方为官,只是日子过得并不很愉快,如今来了幽州,他有时也会羡慕衙门的氛围,但无奈贺朝俞已经给自己划出一条线,绝对不会越雷池半步。只因他自己也知道,一旦开始亲近裴杼,他便再也没办法公正地给陛下办事,裴杼这人有些神奇,总是能让身边人对他死心塌地。
热热闹闹地庆祝一顿后,满幽州城的人都知道他们太守大人高升了。更难得的是,裴大人虽然升了官儿,但还兼着幽州太守,往后河北道的衙署也将建在幽州南边,裴大人并不会离开。
得知这一消息后,众人才终于放心大胆地恭贺裴杼了。只要裴大人不走便好,瞧他们跟在裴大人身后多热闹啊,人总是贪心的,他们再也过不了从前的日子了。
几个县令也亲自上门道喜,生怕慢别人一步。
只有齐鸣五味杂陈,既高兴裴杼升官儿,又担心裴杼跟齐霆走得太密。众所周知,靠近齐霆会变得不幸,若不然,王太傅等人也不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了。倘若真学到王太傅这份自保的本事倒也不错,怕就怕到时候落得跟沈将军那些人一般下场。
可纵使齐鸣心里再担心,也不好在这个时候给裴杼泼冷水,只能心情复杂地跟着众人一块儿道贺了。
恭贺过后,齐鸣还不忘询问副手是谁,裴杼也从他师兄的信里面知道了结果:“是御史台的黄大人。”
“上回来沧州办案的那个?”
裴杼点头。
齐鸣嗤了一声:“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朝廷已经烂透了!
齐鸣从前还没有这样多的感触,每天招猫逗狗过得不知有多轻松自在。可来了幽州之后见识得多了,越发觉得朝堂臭不可闻,只可惜他人微言轻,没办法改变现状,再多的不满也就只能冲着娘子发两句牢骚而已。
王绰也想了想这个黄御史是谁,他出事儿时对方不过是个小官儿,但极有可能也是见过他,待对方过来,自己还得避一避才行。
裴杼升得越高,他们暴露在人前的危险也就越大。可王绰却不能让裴杼不出头。相反,裴杼站得越高,才越有机会得民心。
齐鸣还在告诫:“让他做副手,肯定是张丞相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