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月捣药
“就是,有没有故意让你们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一副样子,但平日里私下却截然相反的?”
童庆安与童淳认真思考了许久,摇了摇脑袋,道,“没有吧?书院内一直都是这样啊,并没有什么表里不一的时候。像是这种大型活动,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去年蹴鞠赛也有举办过,而且我们每年期中期末考试结束,山长都会举办颁奖大会,那场面也很隆重啊!若说有什么不同的……一般这个时候,山长都会特意叮嘱继本叔加强巡逻,怕人贩子上山把我们拐跑了,这算吗?还有就是之前参加活动的,都是二年级的师兄,今年他们要忙着乡试和明年的进士考试,没空陪我们玩,所以只能一年级的学生们参加了,不过等他们考完了,应该就有时间了。”
童言童语,听得两个大儒忍不住脸上带笑。
他们不忍心提醒,其实一个士子在书院读书的时候,恰恰是他人生中最轻松的时刻,等真的考中了,才是为了生计、责任而忙碌的岁月。
想起前些日子朝堂上所争论的句读、拼音之类,旁边的刘老忍不住询问道。
“听闻,你们书院的山长发明了一种帮助蒙童更加快速理解记忆的东西,名为拼音、句读,你们有跟着学习吗?感觉如何?”
童淳立马回道,“那当然感觉很好了!我以前读书,总是记性差,不如庆安,好多字记了忘,忘了又记,总是说错,是山长教给我可以用拼音帮忙记忆,然后我才快速记住的!现在背书时,速度都快能够赶上庆安了……”
“可这种,不会让人觉得是在投机取巧吗?外面有不少大臣已经骂你们山长是不敬先贤,犯上作乱了。”
虽不懂犯上作乱、投机取巧是什么意思,但本能的觉得这两个词不算是什么好的说法。
童庆安防备的护在童淳身前,辩驳道。
“怎么会?人本身就有很多种类型啊,有的记得快,有的记得慢,山长说过,有一类学生本身就是记拼音要比记字形更厉害的!都是找方法让自己记得更牢固一些罢了,那只能算是勤奋,怎么能说是投机取巧呢?况且,句读和拼音只是辅助我们更快速的理解文章和句式,又没有更改什么其他的内容,学与不学,全凭自愿就是,又哪里有不敬先贤之举?”
小孩子虽单纯,可说话却极其富有逻辑,假以时日,想必又
是一个辩论好手。
吴老、刘老两人听得心中怜爱,原本所固守的思想也随之倾斜。
是啊,又没有强迫其他人学习,更没有更改什么先贤内容,这算什么大不敬呢?
“那你觉得句读好用吗?”两人采访道。
“好用。”
“为什么?难道不怕解读错了圣贤书?”
童淳和童庆安不懂得这两个大儒为什么这么多问题,他们挠了挠脑袋,干脆用山长以前讲的一个句读争论小故事,作为举例。
“原本我们也没有觉得麻烦,笼统读下来,其实很多文章只需要一口气背诵完毕即可,卷子上又不考究哪里停顿,可山长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我们才发现,一个句子断在不同的地方,歧义是很大的。有句读,反而是更加方便我们理解原意……”
然后,童庆安便给两位大儒讲解了【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的小故事。
这个故事,存在在很多现代的教科书里,可真正发生的时间却是在明朝,两位大儒头一次听到如此新鲜的解读,非常意外。
越品,却越觉得有禅意。
光是几个字的罗列,竟然就能有如此多的解读,甚至想法不同,得到的答案竟能够完全相反。
妙,实在是妙。
“你们山长还说了什么?”
“我们山长还说……这社会是一直在变化的,只抱着过去的观念举步不前,才是错误的想法,真正的主角都是在不断成长和改进的过程中,只有反派才会原地不动……”
“我们山长说,人要有不断学习新事物的勇气,只有敢于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才能够享受得到美味……”
“我们山长还说……”
一路上,两个小孩子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提到童启童山长,便说的喋喋不休起来。
两个大儒对视一眼,纷纷感觉到了好笑。
别的不敢说,这一趟旅程下来,童启童山长的威望到底有多高,他俩算是完完全全体会到了!
别管谁,只要提到童启,这一股子狂热的劲头,其推崇与敬仰,简直如同宗教一般。
“古有两小儿辩日,今有华夏书院两小儿为我等解读句读之存在必需性,看来,我等确实是老了啊。”
刘老由衷的感叹道。
颇觉一股江山代有人才出,长江后浪推前浪之感。
两个小孩子迷茫的挠了挠脑袋,一副听不懂到底在讲什么的样子。
午休时间结束,大家吃饱喝足,养精蓄锐。
这个时候,第二场辩论也即将开启了。
折家老小并身站在后排处围观着此场辩论,小声的谈论着。
“爷爷,您觉得华夏书院的童山长,对于西夏到底是何种态度啊?是偏向,还是提防?”
他怎么看不太懂呢?
说偏向吧?对方一箭射死人家的小王子在前,且还极力要求圣上防备西夏;可说提防吧?他又刚收下了西夏小王子作为弟子,与其他学生一起教学,毫不设防,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如今,还敢让李元昊亲自辩论自己的国家狼子野心,到底怎么想的,难道就不怕两国产生矛盾吗?即便西夏有这样的想法,如此情景,这么多人看着,也不可能明晃晃的承认吧?
他琢磨不透童启暗地里的意思,而折家老爷子摸了摸自己发白的胡须,也不由陷入了沉思中。
“童山长此举必有其含义,我们不懂,乃是我们没有其超前的视野,静观其变就是。如今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童启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大奉朝的事情,既如此,又何必事事去追寻其背后到底何意呢?”
也是。
折继世耸耸肩,不再执着。
两个人抬头看向台上。
三声木槌敲响,第二场辩论赛的帷幕缓缓拉开。
上午的辩题被擦掉,换做了【西夏与契丹是战是和,若一味退让是否有养虎为患之危?】。
整个会场内,氛围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许是与边疆战事有关,前排的世家和大儒们皆一脸沉重,眉头紧皱,半点不复上午一激动便立即起身的冲动模样。
这一次,乃是正方先开始发言。
对面的学生显然准备的不够充分,只匆匆说完一个论据,便颤颤巍巍,不住的往台下瞄。
也不知是被这氛围吓破了胆子,还是自己本身就气虚体弱,稍微喘了两口气,便忍不住脸色泛白,快要哭了一般。
童启不由扶额,暗暗瞄了一眼系统里的认证。
果然,即便他去掉这个学生,不录取,那五个特殊人才后面显示的数字也没有任何掉落的征兆。
对方的确不是系统所要求的特殊人才。
李元昊不过才学前班,是五位辩手里面学龄最短的,他仍不敢辩,若换做是其他一年级的学生,只怕会更难。
一众人听着对方颠三倒四的论断过后,等待着李元昊的上场。
虎头虎脑的小豆丁,甫一进入,便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
若论长相,李元昊完完全全就是妇人最喜欢的那种男孩子模样,开朗壮硕,干净可爱,尤其与柳三变并肩而立时,更显得元气十足,十分的好养活。可如今整场内无一人欣赏,皆是提防的眼神,如同防贼一般。
他也没有任何讨好掩饰的意思,登台第一句,便是:
“我若当上西夏王,必会进攻大奉朝!”
一句话,瞬间引起场内所有人哗然。
折家小子折继世,更是当场站起身,摸向了腰间的匕首,被折家老爷子一把按了下去。
其余的百姓与世家们也皆是一脸的惊恐,似乎难以忍受般,死死握紧了拳头。
比起那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潘阆先生给李元昊的提议是,大不必按照寻常之乎者也、引经据典的套路来。因为,那并不符合他目前的学识,即便死记硬背,也并不会显得有多博学,只会有种小孩子假装穿大人衣服的不适感。
要想赢,只得另辟蹊径。
要么直接说真话,要么,一上来,就先声夺人。
哪怕唐突,却能撼动人心。
于是李元昊学以致用,
一开口,便把自己带入进了西夏未来领导人的身份,去讲解这个辩题。
当然,他这个身份说服力也极强,因为目前的西夏继承人还就真的只有李元昊这么一个,等这一个西夏王下台,大概率不出意外,就是李元昊登基。所以当他以领导人的视角一点点剖析出其目的愿景之后,很多人都受到了极其强烈的冲击与不适。
“为什么这么说?其根本在于西夏的地理位置。诸位应该很少在西夏待过吧?我从小就在那里长大的,缺水少粮,就连牛马都不喜欢待,但凡碰上什么沙尘漫天飞舞,营帐转眼之间就能被淹没下去!我们那里种不了粮食,就算种下了,精心照顾,收成也远远不如你们中原之地。与其耽误大半年的时间,付出无数的人力、物力,去搞什么种地,为什么不干脆抢你们的呢?”
“相对比起来,既没有什么太大的风险,又没有什么难以承受的后果。一年里,我甚至可以带着人干个上百次,所得到的,却远比吭哧吭哧种地或者农贸交易,要划算多了!而且老实说,你们的边防,非常弱,极易入侵。大家看一下,这是我们的西夏,这便是你们大奉朝的环县和镇原县……”
李元昊拿起粉笔,如同讲课一般,在黑板上粗粗的画了个地理位置,以表示意。
“这两个地方按理说都是军事重镇,离我们西夏是最近的,可是偏偏布兵却极少,柏大将军以前在这里守着也就罢了,被调走后,环县干脆空了下来,只剩几个巡检司的人在里面巡逻,根本不敢拦的,我若是率领一千骑兵,从环县闯入进来,顺着镇原县等地便可以直捣彭阳、开边,你们北方的城镇立马便会沦丧大半在我手中,即便后期带着人抢回来了,可我已经把城里的所有粮食、东西全部抢走了,于我们来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可于你们来说,却是伤亡惨重……”
“所以,我为什么不做?我也有我的子民需要养活,干一次,便可以吃一整年,多值啊!就算你们后期大军压境,那也无妨,大不了,我后退一步,和契丹合作,就说是帮助他们建国,契丹的骑兵训练可远比我们西夏更加厉害,只要给足他们马匹和草料,我们便可以双路出兵,直接把大半个北方给占据下来,那么,你们的都城便失守了,只能往南搬迁。我们可以一步步逼得你们南移,到时候再一点点侵吞……”
李元昊残忍的剖析着,就如同在详细讲解如何杀掉一整只猪似的,听得台下众人惶恐不安,怒不可遏。
可这却并未结束,因为他的论据还未回归正题,他顿了顿,努力把畅想拉回正道上来。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我这么说,意思就是指若我西夏想做的话,完全可以做到,只要假以时日,攒够了人和粮食,战斗力强大起来,便可以顺势攻下整个北方,并不为奇。但我父王是一直不想跟大奉朝打的,我如今在书院读书,肯定也不想打,但若是换做利益至上的西夏王,你们养虎为患,是肯定的,毋庸置疑!”
……
进入自由辩论的环节,对面的正方辩手似乎还想要支棱一下,干脆破罐子破摔道。
“那你认为你如今在华夏书院读书,也是养虎为患吗?若像你所说,干脆提前杀掉你不是更好?”
李元昊认真的想了想,“可以是可以,但这不是个好办法。因为我能来华夏书院,本身就是受到了童山长的拉拢,不管呆了多久,总归有这么一层师生的情谊在,我未来肯定是不会对华夏书院用兵的,所以你们河南府已经能够保证安全了。留下我,远比杀了我更有价值,即便你们杀了我,失去的,也不过是一个亲近大奉朝的未来西夏王罢了,我爹爹还有其他的兄弟,我皇叔也有很多很多的儿子,可以继续代替西夏存在下去。且因为我在大奉朝受了伤,他们未来肯定不会再相信你们的任何承诺与保证,下起手来也会更加狠厉残忍,这是肯定的。”
每一句话,都是李元昊基于自己的位置真心诚意的分析出的。
他可能是一个天生的帝王,领头人,所以这些话说出来,自带一种冷静的天真残酷。
毫无隐藏。
可也正是因为毫无隐藏,也让在场所有人的心中如同压了一块大石一般,透不过气来。
他们无可辩驳,也无从选择。
这种绝望的清醒,令人感到无能为力。
“好,以上便是两位学生针对于此辩题而产生的一些个人想法,皆是一家之言,还请大家勿要当真。下面,请所有的观众开始进行投票。”
童启适时地打断道,瞬间干扰了这绝望紧绷的氛围。
就如同鲁迅先生所说,若把大奉朝比作一间铁屋子,屋外已经着了火,大家都在熟睡之中,他是叫醒所有人跟着一起陷入绝望好呢?还是干脆默不作声,不去惊醒做梦的人比较好?是清醒的沦丧还是麻木的死亡?他能做到的,是和先辈们一同的选择,以历史为借鉴,试图去叫醒更多的人,做好防范。
尽管这真相痛彻心扉,令人难以接受。
可伤疤迟早要揭开,才能有痊愈的可能。
凭借着李元昊的超常发挥,毋庸置疑的,此场辩论,李元昊获得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