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拾柳
程嘉束脸色一瞬间僵硬下来。她有点后悔晚饭没有多给祈瑱做一份了。
只是事已至此,她挤出个笑脸:“那就多谢先生了,侯爷那边我去说下。明早给先生答复。”
廖先生仿佛没有看到程嘉束僵硬的笑脸,笑咪咪道:“也好。老朽便静候夫人的消息。”
晚上回卧室,程嘉束早早便洗漱完,主动询问祈瑱:“今天时间还早,不如我给侯爷洗下头发?”态度既体贴且殷勤。
祈瑱瞥她一眼,淡淡道:“也好。”
程嘉束便又把那个洗漱的架子推过来给祈瑱洗头发。这一次,手法分外轻柔。
祈瑱坦然享受她难得体贴备至的照料。心中莫名只觉得扬眉吐气,格外舒畅。
程嘉束边替祈瑱轻轻揉搓头顶,边温声细语道:“侯爷,我见廖先生的字写的不错。恰好彦哥儿在别院里,一直找不到先生教他写字,廖先生白日里无事,不如教他来指点一下彦哥儿读书?”
祈瑱当然早知道她的打算,哼笑一声道:“你倒是会捡漏。廖先生中举多年,只是因家中变故,他已无心科举,才没有参加春闱。才华却不输旁的那些个进士。”
程嘉束一听廖先生是个举人,且才华经由祈瑱亲自认证,心中大喜,手下更是轻柔了几分,小心问:“那他指点彦哥儿的事情?”
祈瑱感觉到头上力度的变化。虽然心中鄙视她事到临头才献殷勤,但彦哥儿毕竟是他亲生儿子,他自然不会在孩子的功课上为难她。便淡淡道:“可以,你明日直接与廖先生说便是。”
程嘉束笑道:“那就多谢侯爷了。”
这个结果并不出她意料。如果祈瑱连这种事都不同意,那她也不敢再等彦哥儿长大了,还是赶紧收拾东西连夜提桶跑路比较好。
祈瑱轻哼一声,想起中午晚上她亲自给廖先生下厨端菜的殷勤劲儿,终究心中不爽,道:“常顺一个粗人,做不来伺候人的精细活,以后我刷牙净面这种事,还是你来吧。”
他本就不是什么温良君子,既知程嘉束有求于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想到常顺那粗手粗脚,又想到程嘉束那个木架子洗头的舒适,他又补充道:“还有,以后头发,还是由你来给我洗吧。”
程嘉束此时自然是全盘应下:“好的,好的。”
第二天一早,待众人用过早饭,廖先生又给祈瑱看完脉,程嘉束便让彦哥儿重新给廖先生见了礼,请了廖先生去书房给彦哥儿上课。
廖先生自是知道这位程夫人每日上午便在小院的书房,亲自教少爷读书认字的。对于这个书房,多少还是有几分好奇。
一进门,便可看到右手边墙上与侧边墙上都开了窗户,屋里显得十分亮堂。侧边墙窗户下则放了一张巨大的书桌,与右墙平行。上面空无一物。桌两侧各放着一把靠背椅,后面还塞着靠垫。
左边墙上则挂了一张墨绿色镶黑边的长方形大板子。板子最下边,钉了一块约三四指的横板,上面放着一块布,还有几根手指大小的白色的棒子。
板子上还用白色字体写了一首诗。廖先生只看一眼便明白了这板子的用处,原来是为了写字教学用的。那白色的棒子,头上被磨得圆秃秃的,想来便是用来在这板子上写字的东西了。只不知道如何做的。布定然就是用来擦去字迹的。
第54章 廖先生上课
廖先生本来对给祈彦上课之事并不甚在意。
他身为祈瑱的僚属,事事自然都以主家的喜好为先。侯爷并不看重这个嫡子,那他当然也不会将祈彦放在心上。所谓指点,对他而言也就真的是随手指点两下的事情,不过是给程嘉束这个名义上的侯夫人几分薄面。
但此时此刻,他却忽然提起了几分兴趣。
他又继续往旁边看去。写字的大木板旁边,正对着书房门口的位置,靠墙摆了两个大柜子。柜子的下半部分用柜门封了起来,上面则是分成一个一个的四方格子。
一个柜子的格子里放的是书籍纸张文具等,按类别摆放得整整齐齐。另一个柜子的格子里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大多是一些泥捏的瓶罐之类,还有些是烧成陶的;也有些上了色的。总之大多做工粗陋,显见是不谙手工之人的玩乐之作。
最左边靠墙的地方则是一张大炕,上有炕桌、靠枕等物不提,居然还放了一只五颜六色的棉布拼成的像毛毛虫一样的东西,足有两三尺长。
廖先生自然也见到过彦哥儿屋中那两只穿衣服的大熊,此时又见到这怪模怪样的毛虫,也不过暗暗一笑,心道这夫人倒是颇有几分童趣。
程嘉束这时已走到墙上挂的木板前,拿起布把上面写的字擦掉,对廖先生道:“此处粗陋,叫先生见笑了。这个板子是我让人做的黑板,教彦哥
儿上课用的。”
廖先生有些诧异:这板子明明是墨绿色,怎的却起名叫“黑板”?只他也不会在这等小事上与程嘉束纠结,只微微颔首。
程嘉束又从柜子里拿出笔墨纸砚等物,磨了墨,叫彦哥儿写几个字给廖先生看。
彦哥儿依言坐到自己位子上,认认真真写了几个字。
廖先生接过纸一看心中便摇头。若是其他孩子,八九岁了还将字写成这样,他是定然要出言呵斥的。但是夫人早说过,这孩子从小没有老师教导,都是自己照着字帖临的,也难怪下笔不稳,字体虚浮。这着实怨不得孩子。
廖先生心中叹息一声,和颜悦色道:“少爷的年纪,写成这样已经不易。今日起便跟我一起从基础练起罢。”
又接着问祈彦书读到哪里了。
彦哥儿眨着眼睛道:“现在跟着母亲读《论语》,学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了。”
程嘉束忙补充道:“之前说是学过《大学》、《中庸》,其实不过是叫他囫囵背下来,我胡乱讲讲罢了。先生若是得空,倒是最好能从头给他讲起。”
她给彦哥儿讲课,一是根据自己前生的记忆,二是根据买的一些集注,但她讲的课,又怎么能跟廖先生这样经过科举洗礼过的举人相比?自然是能让廖先生再讲一遍最好。
廖先生点头,轻咳一声道:“那夫人,老朽便开始了。”
程嘉束知趣告辞,欢欢喜喜去灶房了。挂心许久的一件大事临时解决了,程嘉束实在是开心,便去找石婶聊天。
石婶这才知道,原来程嘉束是请廖先生给彦哥儿上课。她跟程嘉束彦哥儿相处这几年很是融洽,感情也是非同一般,闻言大喜,一拍巴掌道:“这可真是太好啦!”
又笑道:”总算是来个能顶用不吃白饭的人了!”
程嘉束笑着嗔她:“石婶瞎说什么呢,再说,人家廖先生可是个举人呢!”
石婶听了更是高兴。
其实不要说是举人,便是进士,乃至六七品的小官,在常顺这等豪门骄仆眼里也不算什么。
可石婶在侯府便只是个粗使杂役,平日里也都是跟下头的仆妇们往来,却是不曾跟什么举人老爷进士老爷打过交道的,心里对这些读书人便有些敬畏。更不用提后来搬到璞园,在这荒山野岭里的别院里呆了好几年,来往打交道的都是些农户樵夫,贩夫走卒。眼界与格局那是实打实降低变窄了的。
听到程嘉束说廖先生是个举人,她便觉得很稀罕了,笑道:“咱们少爷本就聪明,再有这么个好老师,那更是了不得了。可见侯爷还是念着咱们少爷的!”
这话一出,程嘉束脸上的笑容便不由淡了下来。
廖先生教祈彦一事完全是自己一力争取来的。祈瑱只不过没有阻拦而已。若自己不提,祈瑱又怎么能想得到祈彦这个年龄,正是该上学读书的年纪?
夫妻别居是程嘉束先提出来的。她自然知道一旦选择这么做,祈彦必然失去来自父亲的庇护和支持。她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所以不会对祈瑱有什么期待。
只她终究是一个凡人,脱不了爱恨嗔怒的藩篱。而祈瑱作为一个父亲,对孩子却连起码的责任都没有尽到,她亦做不到对此无动衷。
所有劝自己不去在乎的心理建设,不过是为了让自己面对冷酷现实的时候,能够好过一点罢了。
只是程嘉束素来习惯了隐藏心事,亦不想将自己的负面情绪倾诉给别人。便道:“廖先生在这里也待不了几天,也就是借这个机会指点一二罢了。以后还得再寻先生的。”
石婶看到程嘉束的神色,知道自己失言,也有些讪讪。
她又不是傻子,程嘉束自打来了别院,便花了大功夫整修屋子,把几个人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自己却从来不提半点回京城的事情,也不爱听她提回京的话。
除了第一年石叔回了趟侯府外,这些年逢年过节夫人根本不提去请安见礼的话,仿佛跟那头完全没有关系,显见是根本就不愿意回侯府的。
她虽然年龄大,也爱说些闲话,但有个好处,认定了谁,便一心一意听谁的话。既然程嘉束不想回侯府。她吃着程嘉束的饭,便不会倚老卖老,说些劝程嘉束小心伺候侯爷,让侯爷带她回府的话。
想想裴夫人那狠辣手段,石婶其实也能理解程嘉束的做法。与其在那等恶婆婆手底下受磋磨,丈夫又不跟自己一心,那还不如自己住在外头自在。
当下便换了话题道:“这两日刘家驿豆腐坊的老刘的也该来送豆腐了。这回多买些,总归天冷了也不怕放坏。”
话说到这石婶登时想起一事,一拍大腿:“哎哟,还得买些黑豆,家里的黑豆都叫那些外头的马吃完了,咱自家的大黑跟小毛都没得吃了!可怜见的小毛,这几日我瞅着它都瘦了一圈,毛都掉了不少!”
程嘉束听石婶说起那些亲卫骑来马,心念也是一动:“是呢,这次来的那些护卫都是骑着大马呢……”
心下又有了主意,马上道:“石婶,你且等我一下,我去把我上回没做完的针线拿来,趁今儿个有空,赶紧把它做完。”
石婶道:“也好。杏姑这会儿也该打扫完屋子了,叫上杏姑,我跟她把咱们的这一季的棉衣也赶紧做出来。”
几个女人凑在一起做针线,便把程嘉束显现出来了:她那手针线功夫,着实不怎么样。
程嘉平时也确实很少动针线。她也就做一下自己的内衣内裤。便是平时彦哥儿的衣服,也都是交给石婶与杏姑做。
虽然她以前跟着祈家的丫头学过针线。只是针线功夫,需要长年累月练手,才能做得熟练整齐。而程嘉束平时做针线的机会并不多。
不过这回是给祈瑱做里衣,也只能由她自己亲自动手了。一套里衣,断断续续做了好几天也没有做完。今天她还得求祈瑱办事,那只能今天赶工做完了。
石婶见她那针脚直撇嘴:“夫人,你这针脚莫要走太大,不然针脚太稀,衣裳不结实,容易跑线!”
便是一旁的杏姑也是抿嘴笑,道:“夫人做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倒是好看的很,偏是做衣服就不行。”
石婶道:“可不是,夫人做那两只熊多招人喜欢!怎么换成衣服就不行了。”
程嘉束一边穿针引线一边笑道:“给彦哥儿做东西玩多有意思,我自己也爱做。可是我最不耐烦做衣裳的,一条袖子就得缝上半天,急死个人。”
用过缝纫机的人,怎么能受得了再去一针一眼地手工缝一件衣裳。程嘉束也就给彦哥儿做玩偶时有这个耐心,做衣服便耐不住性子了。
几个人说笑间,石叔进来道:“昨儿个来送鸡蛋的人今天过来送来了两只羊,还有些活鸡活鸭。道是夫人昨天定的,现在在外头等着。”
原来那人见是大生意,昨天下午回去便在自己村里收了两只羊并活鸡活鸭。这人也勤快,索性今天一大早就把收好的鸡鸭羊拉了过来。
正忙着算账间,刘家驿送豆腐的也过来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扎堆儿似地过来,将石婶忙得团团转。
程嘉束见石婶这里忙,再者彦哥儿头回上课,到底心里惦记着,便留下杏姑给石婶帮忙,自己则来到了书房外。
却听到书房里传来彦哥儿背《论语》的声音。程嘉束干脆就站在外头,听里面的人上课。
此时她觉得十分庆幸,自己早就让彦哥儿将四书背完了。也就《孟子》全书长些,彦哥儿背得不甚流利,其他的通背却是没有问题的。如今还不至于在先生面前丢脸。
只是才这么想着,廖先生便叫彦哥儿停下了:“停”,然后便听得廖先生道:“枨也欲,此处应为‘成也欲’,而非‘长也欲’”。
程嘉束不由微汗。她自己不识得这个字,竟是将孩子也教错了。
接着便听彦哥继续背下去。过了一阵子,廖先生才叫停:“好了,先背到这里。咱们来讲讲释义。”
廖先生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他讲起释义,深入浅出,浅显易懂,又十分地细致。便是程嘉束在外头,也被他吸引住了。
廖先生还不是一昧地讲,自己说了释义之
后,还让彦哥儿复述,再说自己的理解。
程嘉束不由感慨,幸好自己灵机一动,请了廖先生给彦哥儿讲课。人家这正经科举出身的举人,比自己这个半吊子,水平简直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程嘉束教人水平不行,可是欣赏水平还是有的。见了廖先生这讲课的水准,便知道,自己就算在外头能寻来坐馆先生,水平怕也是难以与廖先生相比。若是能让廖先生一直给彦哥儿当老师就好了。
只是这念头一出,随即便被她打消了。莫说祈瑱只是临时来别院落脚,待他走以后,自己是请不动廖先生的。便是能,她也不愿意与祈瑱有过多牵扯。
罢了,还是托何掌柜帮自己另外寻先生吧。再者,有了廖先生做对比,自己再找先生,好歹是能分辩出先生的水准如何了。
程嘉束又听了一会儿,方心满意足地回灶院去了。
第55章 求人办事的态度
才回到灶院,便见石婶子正喝斥一个叫王大有的亲卫。
原来,亲卫们知道今天买了羊,要宰了煮羊汤喝,俱都高兴不已,很主动地将羊逮了过来。
石婶眼一瞧,气得一跳三丈高:“天杀的你这个王大有,没长眼睛不成?老娘刚买的羊好好的拴在一边,你没有看到吗?这是少爷养的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