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拾柳
廖先生先将彦哥儿那生字本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说了。
虽说这是为了撇清自己,让侯爷知道自己并非主动乱翻程夫人的柜子,而是确有缘故的。但其实他也未必非要讲这么清楚。
只廖先生也确实有点自己的小心思。他久经世事,老于谋算,已经很久不曾尝过这样酸楚难当的滋味。都这把年纪的人了,竟然还会为一个孩子的话感伤良久。
这般滋味,自然不能叫他一个人独尝。祈瑱作为孩子的亲爹,活该也得体会体会他这个老头子的感觉。也叫他这个堂堂侯爷知道,自己的亲儿子,为了读书写字,是如何地费尽心力。
果然听完廖先生的话之后,祈瑱的神情格外难看,一张脸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廖先生心里总算是舒坦了一点。便又接着讲他无意中发现柜中书稿一事,又说了书稿中的内容。
讲完这些前因后果,廖先生才将那几张稿纸,数学第一册 ,还有那包着的书一同放在桌上。
最后才说了自己的疑问:“这算术书,若说内容,倒没有奇怪之处。只是却不知夫人何此如此了解西洋字符?”
祈瑱微微点头。此事确实蹊跷,待他回京后便安排人去查。
他随即翻了翻那几张草稿纸,浏览了几眼便放在桌上。又盯着那本上书“无恙神剑”几字的书,缓缓拿起,翻了两页,道:“所以,廖先生的意思,我夫人便是那位空山闲人?”
廖先生谨慎道:“老朽眼拙,并不敢百分百断言,也不过六七成把握而已。”
毕竟只有几页稿纸罢了。且那空山闲人此前写的书多为修仙志怪小说。而这一本《无恙神剑》却讲的是江湖绿林好汉之事。故他心中尚存几分犹疑。
又道:“因是夫人的书房,老朽不敢擅动里头的东西。只私自拿了这本书给侯爷过目。”
祈瑱沉吟片刻道:“话本的事且先等等,等确定了再说。”
廖先生明白他的意思。依自己的推测,手中这本当是未曾刊印的新书。若过段时间,坊间真发售了这本《无恙神剑》,那便可以断定,程夫人确实便是空山闲人了。
所以想要证实他的推测,只需等上一段时间即可。
祈瑱又看了眼那本数学书,想到祈彦的功课。便道:“廖先生,关于彦哥儿读书一事,还要劳烦你多费心。”
廖先生如今也颇喜欢祈彦这个孩子,便道:“少爷聪慧有加,勤奋好学。能指点少爷,亦我所愿。只是我在军中还有职差,时间上却是实在不便。”
祈瑱揉揉额角,说:“待我回来以后,便将你的职位调一调。以后你每月在军营与别院各待半个月。”
如此一来,时间上便可两者兼顾。廖先生的本职工作还是给祈瑱做幕僚参赞,军中差使本就是虚职,在不在军营其实并不重要。
廖先生躬身一揖:“必不负侯爷所托。”
祈瑱颔首。端坐椅上,思索半天,看着外面天色,彦哥儿已快回来了,终于下定决心道:“常顺,你今晚去书房看看,再去检查一下。劳烦先生就把这些书稿先还回去罢。”
廖先生咳了一声,郑重道:“侯爷,此书与空山闲人之前的话本选材颇为不同,我尚有疑虑之处。不如将此书先留在我那里,待我再仔细研读一下。晚上再劳烦常统领放回去?”
祈瑱一噎,没好气白了他一眼,什么有疑虑需要研读,无非是看到没有刊印的新书,心痒难耐,想着先睹为快罢了。
祈瑱摆摆手,也就随他去了。
廖先生便余事不管,只抓紧时间看这还没有上市的新作。
《无恙神剑》讲的便是男主角沈无恙的故事。
沈无恙出身名门,祖父是进士,父亲是探花,他也是刚刚高中探花,所以有了“一门三进士,父子两探花”的美誉。他自幼习武,剑术超群,端的是文武双全。
且家中早早给他订了一门亲事,未婚妻柳诗诗家里是开镖局的,与沈家乃是世交。柳诗诗的祖父还曾救过沈无恙祖父的性命,故而两家才有此亲事。
沈无恙与未婚妻柳诗诗青梅竹马,恩爱非常。但是就在他中了探花,欲要成亲之际,柳诗诗一家被灭门,柳诗诗也下落未知,生死不明。
沈无恙便只身去探寻未婚妻的下落,以及未婚妻一家的灭门之秘。然而追查过程中,才发现未婚妻柳诗诗的祖父来历神秘,出事之前曾透露过他要外出办一件重要的事情。又与传说中的杀手组织似有关系。
在追查过程中,沈无恙结交不少江湖好友,亦曾数次遭遇生死之险。但他毕竟武艺高强,屡屡从险境中脱困。渐渐的,“无恙神剑”的名声也传了出去。
经不懈追查,沈无恙一点点地探明了真相。柳家灭门,竟是与一门武功秘籍有关。
原来,柳家祖父自幼被阉割入宫,他却是个习武天才,自创了一门功法,叫《葵花宝典》。这门功法由阉割后的童子身习武,进境极快。因这功法不适合常人习用,便传给了自己一个贴身服侍的小太监。
柳祖父后来出宫,过继了自己的侄子,侄子娶妻生子,又开了镖局,奉养柳祖父。一家人日子过得很是和乐。
只是柳祖父无意中却发现,江湖中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一股杀手势力。这倒还罢了,但这些杀手所用的功法,竟然是自己所创的葵花宝典。
他大惊之下,便秘密追查此事。却查到这是自己当年的小弟子所为。
这个弟子叫童金水,亦是天姿聪颖之人。他练这门功夫大成之后,性情大变,索性以女装示人,又改名叫童金铃。
童金铃暗中买了许多男童,从小阉割,又以药物控制他们的心智,让他们只听他一人号令,以此建立起一个杀手组织,妄图暗中掌控武林。
柳祖父查明真相之后,便要清理门户,只他年迈,而童金铃正当盛年。柳祖父不敌被童金铃反杀。
童金铃为斩草除根,又杀了柳诗诗的父母,还欲杀柳诗诗。
但因柳诗诗貌美,童金铃又喜又羡,不忍下手。况且童金铃虽然杀了柳诗诗的祖父与父亲,但对柳祖父终究还有几分师徒的情谊在。
因着残存的几分愧疚,加上对柳诗诗的喜爱,实在不舍得杀了她,便将她带走,又用药物迷了她的心神。
童金铃哄骗柳诗诗,道自己是柳诗诗的母亲,从此二人以母女相称,感情竟然十分亲厚。
沈无恙最终闯到了杀手组织的老巢,却被柳诗诗拦住。
此时柳诗诗被药物所迷,已经不认识沈无恙是谁。童金铃要柳诗诗亲手杀了沈无恙,柳诗诗却仍留有残存的理智,对沈无恙竟然下不了手。
童金铃便亲自动手杀沈无恙,柳诗诗用最后一丝理智拦住了童金铃,自己却伤重身死,临死前终于恢复了神智,知道自己认贼作母,要沈无恙替她报仇。
沈无恙与童金铃决战之际,身上已受重伤,也没有武器在身。童金铃知道他无恙神剑的名头,早早便使计折断他的宝剑。但是最后关头,童金铃最后还是被一柄飞剑刺穿了喉咙。他眼珠暴睁,口中嗬嗬道:“无恙神剑,无恙神剑,果然天下无敌!”
飞剑遇上热血,逐渐融化,原来,沈无恙以冰作剑,最终诛杀了这名魔头。
沈无恙以一已之身,破了这个害人无数的杀手组织,抱着柳诗诗的尸体,出了大门,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第61章 客走主人安
夜半。
常顺悄悄翻过院子,推门进了书房。在地上放了一小截蜡烛,蹲在地上,开始一个个打开柜门翻看里面的东西。
其中两个便是廖先生下午看过的,常顺打开,按照廖先生的吩咐,先将两本书放回柜子,便转而翻其他的柜子。却并没再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不过是一些没有用过的纸墨而已。还有些孩子的玩具,也堆在柜子里。
常顺又小心翻找上面木架上的书。这些都是些外头买来的经书、诗集甚或话本之类。也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又去四处细细查看了墙壁房梁,亦无什么藏物的暗阁秘室之类。
书房里总共就这些放东西的地方,甚至这个书房都不曾上锁的,可见在主人看来并没有什么值得隐藏的东西。想来廖先生能找到那几张纸,也是侥幸。
常顺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也不再费力气,吹熄蜡烛,轻轻掩了门,便悄悄出去。
刚走到院子,院子门房里走出个人来,常顺眼尖,已认出来那正是杏姑。
杏姑却没有认出常顺来。见有个男人闯进自家院子,惊得浑身一颤,张口便要大叫。
常顺生怕她叫出声来,赶紧一步上前,将人搂在怀里,伸手牢牢捂住她的嘴巴,杏姑那没有叫出的喊声便在常顺掌中化作了“唔唔”声。
常顺忙在她耳边小声道:“杏姑,莫吵,是我,常顺。”
杏姑一听是常顺的声音,睁大眼睛看着常顺,终于将人认了出来。随后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
常顺这才放心,又小声道:“我将你松开,你莫要出声惊了侯爷与夫人。”
杏姑抬头睁大眼睛看着常顺,在常顺怀里点点头。
常顺这才慢慢松开手,将人放开。
杏姑被他松开,人还没有回过神来,心中犹有疑惧,下意识地便立时朝后退了两步。
两人拉开了距离,杏姑的身形也全部显露在常顺眼前。
杏姑披着件袄子,里面只穿了小衣小裤,月光之下,更显得眼前的妇人丰润白皙。
常顺不由嘴角一翘。方才事情紧急,旁得都顾不上。待将人松开之后,才感受到当时怀中之人的温软。
常顺这几个月一直在外头剿匪,也是许久没有与女人亲近。此时不由心中一动。两步走上前,笑道:“杏姑姐姐莫怕,是我,方才侯爷寻我有事,又怕吵到夫人,我这才悄悄进了院子。”
说罢抬手把杏姑颈上一缕乱发给她别到耳后。
杏姑被脖颈被他这样一触,浑身一颤,不由又羞又怕,又要后退,却发现自己人已被常顺一把搂在怀里。
她张口想要叫,却又不敢叫人知道。伸手去推这人,那手却不知怎的竟软绵绵使不出力气。
常顺也是个风月老手,见此情形又是一笑,低头亲了下她的鬓角,抱着人便进了她住的房间。
……
第二日下午。祈彦又去马场骑马,程嘉束寻了石婶与杏姑说话做针线。院子便照例留给了祈瑱廖先生常顺三人。
常顺见太阳好,便将椅子桌几都搬到院子里,三人坐着喝茶晒太阳,顺便说起昨晚之事,道他昨晚并未寻到其他特别之物。
祈瑱点点头,也不意外。那几张纸想来是不小心留下的。叫常顺过去,只是习惯了小心行事,再核实一遍罢了。总归事情究竟如何,等上一阵子也就能知道了。
廖先生却有些心不在焉。他昨天勿忙将那本《无恙神剑》翻完。因赶时间,许多内容都是跳着看的,很是不过瘾。
将书还给常顺之后,还是总忍不住去想其中的故事情节。既想沈无恙年纪轻轻,手持宝剑,打遍天下无敌手,是何等风神俊朗;又叹那柳诗诗,芳华正茂却香消玉殒,实在可惜可叹;又不住浮想联翩:书中说童金水为男儿身时相貌俊秀,后面妆作女人,也是个中年美妇人,不知这等男子,装扮成美妇人,又是何等情貌?
廖先生没心思理会常顺说些什么,边想着书中内容,边随手给自己倒了盏茶。只是茶刚入口,廖先生便差点一口喷了出来:“这茶,常顺,你是哪里拿来的?”
常顺嘿嘿一笑:“这是从正厅茶水间里寻出来的。大约是夫人平时喝的茶吧。”
廖先生有些难以置信:“夫人茶房里竟然会放这等粗茶?”
这茶,怕不是市面上最便宜的几文钱一两的那种吧?莫说现在,廖先生生平便未曾喝过这等劣茶。
他平日里最好饮茶,对茶水也讲究,平日里随身都会带上些上等好茶。前些日子,他在别院饮茶,用的都是自己带的茶叶,竟是没有喝过别院的存茶。故而不知道,这茶叶竟然如此粗糙。
程夫人日常虽然俭朴,但衣食住行也另有讲究之处,怎的在茶水上却这般不讲究?
程嘉束自然不喝这种茶。她就不怎么喝茶。她平时喝的都是花茶,或者红枣茶等。这茶是石婶赶集的时候买的,她平日里无事就爱泡上一大壶茶,再放些瓜子花生,跟杏姑喝茶聊天。
石婶那样会过日子的人,怎么会买贵重的茶叶,自然是哪种划算买哪种了。
程嘉束的茶水间装好了之后,放了几罐茉莉花,菊花,决明子等等,偏就没有茶叶。石婶觉得不像样子,便把自己买的茶叶也装了一罐子给程嘉束放着,喝不喝先不说,起码可以充个场面。
常顺翻东西的时候,自然不会去喝那些花茶,就拿了这茶叶来泡。他是个粗人,茶叶好与不好的,并不怎么在意。只是廖先生多年养尊处优,却是忍不下去。
祈瑱不知道其中情由。见廖先生这表情,也不由倒了杯茶看看。因他还在喝药,饮不得茶,只是放鼻尖闻了闻,又浅尝了一口,便皱眉放下。心中那股子不自在又涌了上来。
“常顺”,祈瑱忽然开口,“我们在璞园住了多久了?”
常顺一愣,算了算日子:“回侯爷,住了十一天了。”
祈瑱点点头,“我如今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青州那边也耽误不得。我们这两日便回去吧。”
只是一想到要走,心底却又莫名涌起一股不舍之意。
其实这段时日里,程嘉束待他也不算如何热切。祈彦上午读书,下午骑马,与他相处时间也不算长。况且只从她与彦哥儿那日的对话也可知,她对自己怕也没什么情份。
只是尽管如此,说要离去,想想程嘉束的温柔和婉,想想彦哥儿的伶俐可爱,他竟然也不由泛起留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