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拾柳
程嘉束不再管他,自去倒了两杯姜汤,与祈瑱递了一杯:“侯爷喝杯姜茶,也免得过了病气。”
两人喝完姜汤,程嘉束又喂彦哥儿喝姜汤,喝完姜汤又喂他喝水。
祈彦生了病,人格外的娇气:“母亲,我已经喝过了呀,不想再喝了。”
程嘉束柔声哄他:“生病发烧一定要多喝水,病才好得快。彦哥儿乖,咱们再喝一杯哦?”
彦哥儿恹恹道:“喝水喉咙疼……”
程嘉束道:“可是不喝水喉咙是不是也很干很难受啊。你看地里的庄稼,被太阳晒了,要浇点雨水才能长得好。彦哥儿身上这么热,也要多喝点水,才能好得快呢!”
祈彦听话地喝了水,还是浑身难受,孩子躺被窝里哼哼叽叽地跟母亲撒娇。
程嘉束心疼得不行,哄他:“彦哥儿乖乖闭眼躺着,母亲给你讲故事?”
祈彦便提要求:“我想听那个芝麻开门的。”
程嘉束满口答应:“好啊,咱们就讲那个。”
说罢便上炕搂着祈彦,声音低柔地给他讲故事:“从前啊,有个人,叫李十八。他还有个哥哥叫李十七。李十七是个有钱的商人,可李十八却很穷,只能以砍柴为生。……”
第59章 廖先生的发现
故事中间讲到一半,程嘉束用被子裹着彦哥儿去了趟净房,又喂他喝了水,便接着继续讲。
这样,隔一段时间便喂彦哥儿喝杯水,轻声细语地给他讲着故事,直到彦哥儿昏昏沉沉睡去,程嘉束才放心搂着彦哥儿也睡去。
只睡得迷糊间听得有人说:“朝里面躺一躺”。她下意识地便挪了挪身子,随即模模糊糊感觉到身边躺了个人。只是她困极了,也没有理会,继续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醒来,程嘉束发现祈瑱居然也在自己身边睡着,虽然心里头惊讶,却顾不上理他。她起身伸手先去摸彦哥的头,手心触感微温,已是退烧了。程嘉束终于放下心来。
祈瑱睡觉素来也警觉,程嘉束一起身,他便也醒了。见状便问:“彦哥儿现在如何了?”
程嘉束见彦哥儿还睡得香,便悄声道:“已经不烧了。叫他再睡一会儿吧。”
两人便起身穿衣。因怕吵着孩子,都小心翼翼,不弄出声响。
祈瑱转头看了正穿外衣的程嘉束一眼,莫名有种奇怪的感觉。
祈瑱本就为着程嘉束那番话,很是有些心虚。昨天他见程嘉束哄彦哥儿睡觉喝水那情形,既耐心又细致,竟是看痴了。不知不觉便在这里待到极晚。
后来见程嘉束躺下睡着,旁边彦哥儿也睡得迷迷糊糊。脑子不知道如何想的,也没有回房间,直接也跟这母子两个一同歇下了。
此时醒来,本来有几分尴尬的,不想程嘉束一醒过来便去看孩子,行动之间都是围着孩子打转,却没有分多少注意力给他,那尴尬便也少了几分。
他与程嘉束明明没有什么夫妻情份,但相处起来,竟然也分外坦然自在。
祈瑱若无其事地穿好衣服,因身上还有着伤,便比程嘉束慢了许多。程嘉束等他将外袍穿好,这才一同出去。
常顺已在正屋候着了。见这二人同时从祈彦房里出来,他不觉一愣。想到早上杏姑说少爷生病的事情,请过安便问候彦哥儿:“少爷的身体可好些了?”
祈瑱点点头:“已退烧了。”
常顺赞道:“少爷身子骨真是好。寻常孩子发高烧,不都得病上个两三天,哪有像少爷这样,过了一夜自己便就好了的!”
他是随口说的恭维话,祈瑱却听进去了,不由怔住。
的确如此。他确实没有见过别的孩子有像祈彦这般皮实的。晟哥儿,还有以前的晖哥儿,哪个生病不是折腾的阖府上下人仰马翻,几天才消停的。
彦哥儿,确实被他母亲教养得很好。小小的孩子,不但颇为知礼聪慧,便是身体,也比旁的孩子强上许多。
他忽然想,难道嫡出的孩子,天生就是这般较庶出的孩子强?
理智上,他自然知道不是这样。李珠芳也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出身不比程嘉束差。不会因为她如今为妾,所生孩子的天生资质便要次旁人一等。
然而这念头一出,嫡子两个字却一直萦绕心头,挥散不去。
程嘉束哪里知道祈瑱又起了这样古怪的念头。她草草吃过饭,便又在彦哥儿身边守着,先喂他喝了点清粥,便让他继续躺着休息。
祈彦虽然是退烧了,但人依旧蔫
蔫的没有精神,程嘉束便索性拿了本话本子,让彦哥儿继续躺着休息,自己则在一边看书。
其间祈瑱过来了两次,看彦哥儿的情况如何,还安慰程嘉束:“已使了人去叫廖先生赶紧回来了,你且放心。”
果然过了午间廖先生便赶了回来,连药材都带好了来。他也顾不得休息,一回来便先给祈彦把脉,却道是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不过是邪风入体,如今已然痊愈。既然好了,药也不必吃它。静养一两天便可。”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果然,到了下午,彦哥儿躺了半天已是躺不住,活蹦乱跳地到处跑。既是如此,程嘉束也不按廖先生说的休养一两天,索性第二日便继续上课。倒是叫彦哥气得半天板着个脸。
不过彦哥儿虽然小小发场脾气,倒底还是懂事。天天听母亲说给他找老师,他自是知道母亲为了给他找个老师有多操心。如今好容易遇到个廖先生,讲课讲得又好,他自己也是极珍惜这仅余几天的上课机会。
两人又是一大早便到书房。只廖先生看着黑板上“生字本”三个大字,疑惑道:“这几个字是何意?”
彦哥儿一拍脑门:他差点又忘记了!还好母亲叫他把字写在黑板上做个提醒!
他赶紧打开书柜,从里面拿出个小本子,翻开给廖先生看:“这是母亲以前教我的,读书时如果遇到不认识的字,母亲也不认识,那便都记在这个生字本上,等有机会便拿着生字本去向人请教。”
廖先生翻看着,见每页写着一个字,字体歪歪扭扭,像是祈彦的字体。前面几页纸,那歪扭字体旁边,都用端正工整的字体重写了一遍,下面注明了发音释义,只是最后几个歪扭字体没有重新誊写,亦没有注释。
廖先生一边翻看,一边不由暗叹程夫人为了孩子学习真是费尽心思,随口问道:“我看前面有些字已经注明了释义,可是你自己查到的?”
彦哥儿眨眼道:“不是啊,是我跟母亲去外头买东西,母亲在店里买了纸张和笔墨,再拿着这些生字问掌柜的,掌柜的认识很多字,他给我们写的。”
他指着那书写工整的字道:“先生看,这便是那个掌柜写的字。母亲说这样的话,我不但认识了生字,还可以跟掌柜的请教怎么写字,回家之后再照着这个字体临摹。这个法子是不是很好啊?”
廖先生看着祈彦。
孩子的眼神澄澈明亮,小小的脸庞上满是自豪,在等待大人的夸奖。
饶是廖先生这样活了几十岁的人,心硬似铁,此时也只觉得一股酸意,从鼻口直冲向眼眶。
说出去谁人能信,堂堂侯府公子,还是嫡出长子,想要读书认字,竟需这样地费尽心思。
那些时刻放在嘴巴上的苦,苦不到旁人身上,打动不了旁人的心肠。可偏是自己不以为苦,别人看在眼里,苦味却从眼里一直浸到心里。
一时之间,廖先生竟说不出话来。再开口,语气是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柔和:“好孩子。你有心了。快坐好,咱们继续上课。”
讲完一节书,廖先生又给彦哥儿写了两个字,叫他照着临摹,自己则在一旁指点他运笔落笔。见祈彦运笔力道不对,又握着他的手,手把手教他起笔运笔。直到见祈彦写的像模像样,这才满意点头,叫他再继续练习,自己则踱步走向自己的座位。
却不防看到柜子一旁的地上落着两张纸,想来是方才彦哥儿拿那生字本的时候,不小心从柜子里带出来的。
廖先生捡起那两张纸,见那纸上的字迹工整,但却极为纤细,字体不过黄豆大小,不像是毛笔写出来的,倒像是用什么既硬且细的东西写出来的。
且上面的版面乱七八糟,内容凌乱无章。廖先生看得一头雾水,却又看到几个字极为眼熟,是柳乘风,秋月明几个字,正是他前几日看过的《青云志》里的主角人物。
只这几个字不是写在一起的,而是从左往右,横排在一起的。廖先生忽然意识到什么,忙试着从第一行由左至右读起。
这回便读得通顺了。只是刚读了几行,廖先生便惊异非常。
上面有些内容他极熟悉,正是他前几天还跟祈瑱推荐的空山闲人的《青云志》里的情节。
只是这上面写的东西却跟他读过《青云志》里的内容有所出入。纸上写的东西,像是一些粗略的梗概,其中还有不少涂抹修改的痕迹。
廖先生又去看第二张纸,还是自上而下,从左往右读起。这页纸上,第一行便写着“大纲”两字。
这回便是《青云志》开头的大致情节了。依旧有不少涂改的痕迹,有的情节倒与书里不同,但一旁边却还注明了“删去”字样。
廖先生此时心中如惊涛骇浪一般。看着正端正写字的彦哥儿,有心想问一问他,到底是忍住了,只悄悄把两张纸塞进了袖里。
下午,程嘉束不顾祈瑱的反对,依旧送彦哥儿去学骑马,只是把衣服又加厚了一层,且把上课时间暂且缩短了一半。毕竟他们这些人过不得几天就要走。以后再想找人教彦哥儿骑马便难了,自然不能浪费时间。
只有廖先生,午饭的时候便食不知味,神思无属。待到彦哥儿也去了马场,终是忍不住,一个人悄悄来到了书房。
他打开书柜,果见下面放着厚厚一叠纸。看看四下无人,他亦知道程夫人通常这个时候都与石婶一起,不会过来。索性把这叠纸抱到书桌上,一张张翻看起来。
里面却大都是一些废纸。相当一部分是画图的稿纸,有些一眼就能看出是园子里那个水车的图样,有一些则是些奇奇怪怪的图案。只是图纸边上还用极细小的字标了一些符号。
廖先生少有才名,后家逢变故,也曾在外浪荡游历了数年,见识颇为广博。
这些符号他虽不认得,却也是见过的,知道乃是西洋人所用字符。此时不免好奇,程夫人怎么知道这些西洋人的字符,且瞧着还运用颇为自如?
廖先生暂将疑虑放在一边,便继续翻找。翻了半天,才又找到一张满是字的纸。
这张纸上的字,依旧不是常人习惯的竖向由右至左,而是横向由左向右。故而廖先生一开始看的颇为不顺。也不知道程夫人怎的养成了这样奇怪的写字习惯。
廖先生费力从左往向读,也是写着些简略的故事内容,但里面的故事却从未见过。将一堆纸翻完,也只又找到一张稿纸,里面写的是空山闲人另一本书,《紫影传》里的一些情节梗概,依旧是满满的涂抹修改痕迹。
翻完这一堆废纸,便再没有找到其他有用的东西。
廖先生想了想,将这四张纸放在一边,又将这堆纸重新摆好,按原样放回柜子。然后又打开另一个柜门。
第60章 程嘉束掉马
这个子里放的却都是些装订好的书本。最上面还放着个用布包起来的小包裹。
廖先生将这小包裹先拿出来,放在一边。然后将那叠书都抱出来,放在桌上一本本翻看。只是他越看却越是心惊。
翻开的第一本书上便写着“数学”二字,下面还有“第一册 ”三个小字。
廖先生猜想此书应是讲的算术之类,翻开来看果然如此。第一页上写了些稀奇古怪的符号,所幸旁边有注释,一看便知这些符号代表从一至九的数字,另外还有个圈圈,写着零。这些符号却是与方才图纸上的符号对上了。然后就是一些简单的加减运算,虽然用的符号稀奇古怪,但因其简单,也是一看便知。
上面所有字迹同书稿一样,都是从左往右的那种细小的工整字体,字迹也一样,显见是同一人所写。
有了前面的西洋字符,廖先生猜,这些符号大概也是西洋字符的一种。他曾经也见过西洋人用的另一种记数符号,与这些字符倒是有些类似,也是简单好记。
只是西洋人写字与中原人大不相同,他们习惯从左往右写横向写,而我朝人写字都是自右向左竖向书写,故而西洋人的计数法子于中原人来说,并不适用,是以流传不广。也就沿海一带,有与西洋人做生意的几个地方,见到过西洋人使用。
所以廖先生见到这些西洋符号,倒不觉得稀奇。他奇怪的是,为什么程夫人,会如此熟稔这些西洋字符。
廖先生合上这本书,继续在书堆里翻,果然又翻到两本数学书,分别写着“第二册 ”与“第三册”,廖先生心道果然。
再找下去,却没有第四本了。拿起一册翻开几页,里面的数字还
是那些符号。只是多了许多的文字说明。
廖先生越看越心惊。之前也从未听说过程夫人的娘家有什么精通术算的人物,怎么程夫人却如此通晓算术,甚至能给自己孩子编纂教材?
虽然书上所写的内容不算深奥,可要知道这明显是程夫人为了教自家孩子编写的,初入门自然不会太难。况且里面用的全是西洋字符,且书写亦全是按照西洋人的横向书写习惯来,这才是叫人奇怪的地方。
再往后翻,不过是几本诗集,史书之类,倒算寻常。将这叠书翻完,再无其他特异之处。
廖先生将一本数学书拿出来放一边,又将其余书按原来的样子重新放回柜子。最后,才将视线投向那个被布包起来的薄薄一个小包裹。
他小心打开包布,里面的东西露出来,却是一本装订好的崭新的书册,上书几个大字:无恙神剑。
翻开里面的内容,依旧是那纤细豆大的笔迹,但这回却是竖版从右往左的,工工整整。
廖先生略读了几章,确信书中内容自己此前从未读过。
他长出一口气,又将书小心包裹起来,揣进怀里,也不再翻看其余的柜子,进了正屋便去寻祈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