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拾柳
祈瑱惶恐谢过:“多谢陛下谬赞,臣实愧不敢当。”
说罢,他语气又不胜唏嘘道:“那孩子虽说是臣与程氏的长子。可臣当年因不喜程氏女出身,故而将她母子置于别院。也就近两年,见她温良恭俭,从无怨怼,方过去探望一二。孰料臣母亲受人蛊惑,一时糊涂,竟做下那等错事。多赖程氏教子有方,才教犬子侥幸逃过一劫。
事后,臣妻亦是宽宏大度,并无半句怨言。臣感佩其德,才将她母子从别院接回京城。回京之后,程氏侍奉婆母,亦是至纯至孝。臣方知其贤良。说起来,还得多谢陛下目光如炬,给臣做媒,说了这样一位贤内助!”
乾安帝是知道的,当年祈程两家联姻,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罢了。听说婚后祈瑱便是极为不喜这位妻室。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了,程氏竟然还在。
他如今得登大位,睥睨天下。时移势易,过往那些旧怨,早不被他放在心上。便是赵程两家,他都再懒得计较,又何况一区区程氏女。
只是以如今祈瑱的权势地位,竟还能将程氏接回府中,倒是出乎新帝预料。
做皇帝的,比之见利忘义的小人,自然更喜欢臣子是守信端方的君子。
乾安帝不由赞道:“卿也可称得上是有情有义了!”
“谢陛下谬赞,微臣惶恐!”
……
过得几日,程在沣便因治家不严,被降职一级。加之新皇登基,原赵党一系本就小心低调,如今更是小心翼翼,夹起尾巴做人。便是赵氏,因着前次丢了好大的脸,近来也再不出门赴宴。
倒
是程嘉束后面又参加了几场宴会,算是在贵妇圈里混了眼熟。她不是个爱风头好热闹的人,出席了几场宴会,露过脸,后面便依旧深居简出。即使在外头,也是多看少言,行事谦恭。与人谈笑,也是温和可亲,渐渐风评也算不错。
程嘉束自己对交际并不热衷。在祈荟年领着,混进了京中勋贵社交圈之后,她便不在这上头多花心思了。找了个时间,叫来了杨得旺,又安排了个活计给他。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只是叫他去查查程家的近况。
这个活计本就是可有可无,便是叫祈家的下人也能去查。不过程嘉束的本意也不是想知道程家现状如何,无非是想看看杨得旺的本事,对这些京中官宦人家,可有门路搭上线。
这杨得旺还是有几分才干的,半个月后,便将查到的程家事宜,详详细细回报来。
程在沣原本为吏部侍郎,近日刚被贬为郎中。家中娶妻赵氏,乃前阁老赵则端的女儿。赵则端如今已致仕,只是家中子弟仍颇多在朝中任职。
程家一共二子三女。除开程嘉束这个长女,赵氏生了一子二女,这个程嘉束早就知道的。长子程嘉楠的妻室是赵家姻亲许家的女儿,程嘉禾则嫁到了唐家。还有一个程嘉穗,如今十五岁,尚未定亲。因前阵子程家风评不好,婚事上据说有些艰难。
另外还有一庶子程嘉松年方十二及十岁的庶女程嘉麦。分别是程在沣的妾室孙氏李氏所出。
杨得旺又道:“程太太原来是将二姑娘嫁回娘家,因程太太跟娘家嫂子关系不睦,便没有成。现在因程三姑娘名声受损,赵家二房还有个少爷未曾定亲,听说程太太现在正想跟赵家二房结亲,但据小人打听的消息,赵家那边并不情愿。”
然后又说了些程家人的生活习性之类细节。程嘉束看着,有许多倒跟自己记忆中的差不多。想来杨得旺也确实是花了番心思仔细查的。
这些消息看过就罢,程嘉束并不放在心上,而是跟杨得旺道:“这回辛苦你了。另外,我这里,还有一桩事情要麻烦你。”
杨得旺精神一振,知道戏肉来了。
其实他自己也不是没有察觉到的。先前程嘉束找他办了几桩不大不小的事情,杨得旺便有些怀疑。再后来又叫他去查程家的事,这疑惑便到了顶点。
祈夫人身为熙宁侯夫人,下头又不缺听她使唤的人手,何苦去找他这个外人?要么是程家有什么阴私之事,她不欲祈家人知道;要么便只是查看他的本事,若是得用,便有真正要做的大事安排给他。
待到查了程家的事,最大的无非是程家一个姨娘跟家里的管事有染,最近的丑闻还是因为跟前的这位夫人引起的。至于贪赃枉法收受贿赂这些,也不是他这个市井小民能碰得着的。故而他才猜测,这位祈夫人当是有其他事情要吩咐他,且,只怕还是不好宣诸于口的事情。
果然程嘉束又道:“此事,恐怕你一个人还做不来,需得找几个靠得住的帮手才行。”
杨得旺心里激动,但仍强行克制住,肃然道:“小人不才,却还是有几个可靠的兄弟的。夫人有事尽管吩咐。”
程嘉束道:“我有个仇家。我想毁了他家的名声,教他们再做不了官。你们可有手段?”
他们这些小人物,别说自己想做官,便是结识个官家,都是难上加难。可是想毁掉好人家的名声,只要有人出钱,那却还真不是甚么难事。
但杨得旺为人谨慎,却没有一口应下,反而问道:“敢问夫人,您这位仇家,现在身居何位?”
想挣钱,也得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去挣,有没有这个命去花。
程夫人堂堂侯夫人,她的仇家,又岂是普通官宦人家?若是什么王公贵族,打死他们也招惹不起。便是给再多钱,也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能挣的。
程嘉束道:“那人以前势大,只是近来官途不顺,现在是礼部六品主事。”
杨得旺不禁诧异:一个六品主事而已,以熙宁侯的权势,伸个手指头便能摁死,又何必寻他做这事?
程嘉束看出他的意思,淡淡道:“我这仇家,便是我们侯爷的亲舅舅裴令绅。”
杨得旺先是愕然,后又恍然。
程嘉束想了想,也不瞒他:“裴家前次害我儿子。虽然我孩子侥幸逃过一劫,但我做为母亲,却不能不替自己的孩子报仇。
既然我的孩子不曾丢了性命,那我也不害他们性命,只要坏了他家的名声,叫他裴家的男人以后当不了官便是。”
第104章 裴家的丑闻
杨得旺不在乎这些权贵人家内里的阴私纠纷,只听得不过是个六品官,心里便已是愿意了。
在地方,一个七品县令便是老百姓见都见不着的大人物,可在这京里,六品官委实算不得什么。
却听程嘉束又道:“我先给你一千两银子。五百两算是你们办事的花费。另外五百两,便是给你的酬劳。”
一千两!
杨得旺听了这个数字,心都停跳了一瞬,随即呼吸急促起来。
便是扣掉花费,也有五百两。靠他现在的营生,他这一辈子,都未必能攒得下五百两银子出来!更何况只是做个局,还不需背上人命官司。这生意当然做得!
他心情激动,当下便一口应下:“夫人放心,这事儿包在小人身上,保证一定做得漂漂亮亮的,绝对叫夫人满意。”
“只是”,他迟疑着试探道,“只是,侯爷那边?”
毕竟是熙宁侯的舅家。就怕是他们两口子斗法,将来把他们这些人推出去撒气。
程嘉束早有打算:“事情办成之后,你们都出去躲一阵子。我另外再给你们二百两银子的盘缠。”
随即叮嘱道:“你们自己行事也小心些,莫要露出跟脚。若是出了差错,熙宁侯府这边,我可保你无事。但裴家那里,我就管不住了。”
她若是满口包票,说定保他们无事,杨得旺还未必敢信。但她只说保证熙宁侯不动他们,倒叫杨得旺信她的话。他听弟弟讲过,熙宁侯如今很是宠爱这位夫人。熙宁侯府如今也是这位夫人当家,从熙宁侯里手下保几个人想来不成问题。
杨得旺再无疑虑。
再者,自来富贵险中求。若是一点风险都不肯担,那还谈什么发财?
一千二百两,便是除去花费,剩下的给几个人分分,也足以让每个人都攒下一笔家底了。此时,休说只是毁了一家子的名声,便是要杨大郎去杀人,只怕他也敢下手了。
他当下应声:“夫人放心,小人一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程嘉束点头,道:“我不急。你们也不需急。从长计议,好好谋划,将来脱身时尽量干净些,后头也少些麻烦。”
杨得旺恭身应是。
程嘉束把事情安排出去,就不再跟杨得旺直接联系。至于杨得旺能不能成事,程嘉束也不是非常担心。若这次不成,那她就再花些时间、再找旁人下手。总归她有时间,也不在乎花钱,她等得起。
几个月后,京中发生一桩不大不小的丑闻。
礼部裴主事家的两位公子竟被人剥得赤条条扔在了裴府所在的巷子口,引得行人纷纷驻足围观。
要说一个主事,在京中实在不算什么。奈何裴家原本也是京中数得着的大家族,只是在先帝时落魄了,被罢官流放,后又平反起复回京,虽然如今光景大不如前,但知道他家的人也着实不少。故而这丑闻一出来,立时闹得沸沸扬扬,不多时,来龙去脉便已传遍。
原来是裴家四少无意间认识了一个江南豪商在京里养的外室,见这外室年轻貌美,二人便勾搭上了。
孰料这外室却不是个安份的。那江南豪商每年在京里不过半年,那外室耐不住寂寞,着实勾引了不少纨绔恶少,其中竟然还有裴家大房的孙少爷,裴令绅的孙子。
有次叔侄二人无意中撞了当面,居然也曾翻脸,反而大被同眠,共狎一妓。
那外室本是趁着富商不在京便混闹,哪曾想今年那富商在京中有笔大买卖,便临时赶了回来,谁知却查到了那外室与人私会。
富商大怒,却也不声张,不叫人知道自己进京,日日在外宅附近守株待兔,待到奸夫上门,便纠集了一帮混子上门捉奸。哪成想竟然还一捉就是两个!
富商更是怒不可遏,索性一狠心,将那外室当场发卖了,又将两个奸夫痛打一顿,问了姓名,剥了衣裳,赤条条扔在裴府所在的巷子口。
要说这事刚刚发生,这么快时间众人怎么就知道得这么清楚了?
只因那富商做事实在歹毒,竟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写在几张纸上,洒在裴家叔侄二人附近。
其时正当官员下朝时候,那条街上又住的都是官宦人家。众目睽睽之下,叔侄二人不知是喝醉了还是迷晕了,竟还昏睡不醒。
旁边有人纸张,读了这两人缘何被扔在此处的事由,个个神情诡异。
待到裴家人闻讯二来,将叔侄二人接走时,这场丑事已是传得人尽皆知。裴家知道被人算计,可已是无可奈何。后面再去找那行商与外室,早已人去楼空,不知去向。
此事实在闹得太大。不过两日,便有御史弹劾裴家,裴令绅被革职在家反省
。
此时杨得旺早已从杂货铺里取了程嘉束事先准备好的两百两银子,与他几个兄弟遁去了。
杨得喜的媳妇去侯府跟程嘉束请安,将这事儿当作新鲜事儿讲给了程嘉束听。
程嘉束听得一笑,叫人赏了她银子。
待杨得喜媳妇离去,程嘉束一人静静伫立。
直至今日,她胸中积郁许久的郁气,终于一散而尽。
祈妈妈这时却急忙来报:“裴家舅太太求见咱们老夫人。门房拦都拦不住……”
程嘉束无所谓:“既是要见老夫人,叫她去见便是。”
祈妈妈面露难色:“只是侯爷有令,不许裴家人再见老夫人……”
程嘉束看着窗外,语气温和:“裴家舅太太这样急,想来是有急事。既是有急事,便叫她见老夫人罢。”
祈妈妈这才去门房请了许太太进来。
只不过一柱香功夫,祈妈妈又面色惨白地过来了:“老夫人晕过去了,得赶紧请大夫!”
只是不等大夫过来,裴夫人便幽幽醒转。醒过来之后便差人去衙门里唤祈瑱回来,要他查清此事,替裴家报仇。
只是如今裴夫人倒底是跟儿子有了龃龉,虽是将此事托付给了儿子,终究不能十分信任他,又找了祈荟年,要她也帮忙去查查,倒底是谁在背后要害裴家。
可她不知道的是,祈荟年也是为大舅舅家的一堆事烦心。
先头外祖一家罢官流放,几个表姐妹俱是已经成亲了,因着有熙宁侯与安国公两家姻亲照看,婆家倒也没有敢轻慢了裴家女。
便是前阵子裴家舅舅又贬官,宦海沉浮也是常事,都是世家大族,倒也不会如此势利,跟红踩白。但是裴家出了这样的丑闻,却实在是不好看。
难免就有人说裴家人实在是运道不好。本来是新帝跟前的老臣,新帝上台,按说该飞黄腾达了的,偏偏别家都起来了,反倒他们家祸事连连,如今名声又臭了,再想起复是不可能了。
几位表姐妹年岁也不小,也都是一家主妇,生儿育女了,虽不至于被娘家休弃,但日子着实不算好过。
这个时候,就个个来寻祈荟年攀关系套近乎,以期能给自己做个靠山。祈荟年烦不胜烦。
如今母亲又要她去查是谁害的裴家,这外头的事,她一个妇人,便是要去查,不免也要用到杜家的下人。只是这样的丑事,安国公府人多口杂,她虽然是世子夫人,也不想因此事叫人说嘴,故而还是交给了祈瑱。
不过几个江湖骗子罢了,虽然行事老道,并未留下许多痕迹。然而便是蛛丝马迹,又怎能逃得过有心人认真追查。
待查到杨得喜杨得旺兄弟身上,祈瑱初时觉得不可思议,可细想却又极是合理。若说谁恨裴家,程嘉束定然在其中。
且如果是政敌行事,也多从朝堂入手。大舅舅能力平庸,在礼部这几年,并不是没有小辫子可以抓。现成把柄多得是,没有必要从家事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