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拾柳
这样头回出现在交际场的人物,通常就很容易受到大家关注。毕竟隐私八卦人人爱看。便是几位身份不低的年轻夫人,也难掩好奇,颇有兴致地围着程嘉束说话。
赴宴嘛,本就是放松消遣的。更何况主家也十分宽和,宴会宾客们也就更加放松自在。
一时成为众人焦点的程嘉束不疾不徐,微笑着一一应对,谈吐之间很是得体。
因问到程嘉束娘家姓程,父亲任吏部侍郎。
一位穿着浅红贡绸袄裙的妇人奇异道:“什么?竟是程侍郎家吗?”
她说着推了推身边身着丁香色小袄的妇人:“表姐,你婆家二房的堂弟,娶的可不就是程侍郎家的姑娘?不想今日竟遇到自家亲戚了!”
第102章 再见程家人
见妇人这样说,程嘉束也能猜到她说的是谁,便笑道:“这位姐姐说的可是我家妹妹,唤作嘉禾的?”
那穿着丁香色小袄的妇人笑着应是,两人上前见礼。这位妇人夫家姓唐,丈夫在礼部清吏司任主事。
唐娘子边跟程嘉束寒暄问候,心中一边疑惑,自己那妯娌,平日里最是掐尖要强,虚荣好胜的性子,有熙宁侯这门贵亲,竟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
只是想想刚听到有人小声议论,道是这位侯夫人不得婆婆喜欢,才一直以养病的名义居住在别院。如今婆婆病了,才得以回京。估量着那位妯娌的品性,不免暗自揣测,想来是因为这位熙宁侯夫人不得夫家看重,又长在别院养病,
帮扶不了娘家,故而入不得自家妯娌的眼了。
唐娘子自觉看透真相,一边鄙夷自家妯娌,一边跟程嘉束说笑,见她态度温和亲切,更生好感。
气氛正热闹间,忽听有人咦了一句:“咦,那边那位夫人不正是程侍郎家的夫人?她旁边的小姑娘是她家小女儿吧?”
众人闻言皆静了下了,转头看着程夫人还有她身边那位姑娘。
程嘉束顺着众人眼光看去,正是她的继母赵氏。
十几年不见,便是远远瞧着赵氏,都觉得她已是苍老了许多。
想想也是,她与祈瑱成婚之时,父亲便是吏部侍郎。十几年过去了,竟然没有挪动一下。想来程家的日子也不是太如意。
旁边的小姑娘她不认识,约摸十五六岁的年纪,算算应当是赵氏的小女儿,程嘉穗。
谁料赵氏母女进来时,便见花厅中间众人众星拱月般围着一位妇人,且围着的妇人中不乏地位尊贵的官家夫人,也是觉得诧异。
程嘉穗见那女子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奇道:“当中的那位夫人是谁?怎么都围着她说话?”
少女声音本就清脆,加上众人听到她母女进来,聊天的一群人都停下来了,只余旁边一些人仍在闲话,但她的声音却是清清楚楚地传进众人的耳朵里。
不想这个时候赵氏顺口也接了一句:“瞧着有些面熟,倒是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了。”
众人面面相觑,表情十分精彩。
方才唐娘子跟程嘉束两家是亲戚,竟然都不认识,甚至互相都不知道有这门亲,已经叫众人奇怪了。只是毕竟是隔房的堂亲了,程夫人多年不曾外出交际,想想也勉强算合理。
现在又有程夫人和程姑娘,这两位可是熙宁侯夫人的母亲与妹妹,竟然不认识自己的女儿跟姐姐?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此情此景,实在是太过诡异,叫众人奇怪的同时,更是有些心情激动莫名,看来今日要有好戏看了。
祈荟年此时掩面对身边的人含糊说道:“我家弟妹生母早逝,如今这位赵氏夫人,是她的继母。”
众人先是恍然,然后便是感慨:便是知道有继母刻薄,待继女不慈的,可是能做到连继女都不认得的地步,也算是少有了。
程嘉穗见自己一句话,引得众人纷纷来看,且神情各异,已察觉不对,可她实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不禁看向母亲。
赵氏也是一头雾水。她不明所以看向周围,结果旁人见她茫然,神情却更是怪异。不免便有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也有些好看热闹的,便似笑非笑地在一旁瞧着。
幸好有个与赵氏交好的妇人,从人群里挤出来,走到赵氏身边,小声对她道:“中间那位夫人,是熙宁侯夫人。”
赵氏一愣:“什么熙宁侯夫人?为何……”
她刚想问,为何与我说这个,却猛然意识到熙宁侯夫人是谁。
可不就是她那位继女。
自程嘉束嫁到祈家,又在回门家宴上闹出那样一出,程家人便权当这个女儿死了。头几年还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跟祈家走个礼做做样子,再后来,连走礼也不曾了,半点没有来往。
起初赵氏确实担心程嘉束在夫家得了丈夫欢心,借着夫家的势对付她,还特意叫人留意她的消息。得知她有了儿子后,也曾为此不快过。但祈家一直不曾叫她这位侯夫人露过面,打听到的消息也都是熙宁侯有位爱妾,极其得宠。
赵氏便渐渐放下心来。再后来,得知程嘉束母子因病被迁到京外园子里养病,知道她彻底失宠,便再也没有理会过这个继女。
高门大户里,一个名义上养病的妇人,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悄没声息地死了呢?以祈家对程家的厌憎,想来也不会让程嘉束活多久。
十年了,没有程嘉束一点消息,赵氏偶尔也想过,是不是人已经死了,祈家只是因为不喜程氏,故而丧事也不曾大办?
如此倒也省事了。
谁能想到,今日会在宴席上见到自己这个继女,衣饰华贵,众星捧月。
赵氏脸色不由难看起来,已明白众人方才那般神情是为何了。
她的小女儿程嘉穗年方十五,正是说亲的年纪。因这是自己最小的女儿,平日里难免娇宠过份,养成了一副直率的性子。
方才她们母女那两句对话,想来众人听得一清二楚,才会那般神色。一家子至亲,竟是连女儿跟姐姐都不认,传出去是什么好名声?自己这个小女儿,还能找到什么好亲事!
这些事,不怪程嘉束却又怪谁?一时之间,赵氏心中恨毒了程嘉束,本该早死的不没死不说,竟还给她们母女这么大的难堪。
她一时间没有控制住情绪,脸色铁青,神色怨毒,落在众人眼里,又是叫人一番暗自啧啧。
诸宾客间,有与赵氏交好的,自然也有那看不惯她的。
此时便人群中便有凉凉的声音传来:“都道继母恶毒刻薄,如今看来也不尽然。程夫人连女儿的脸都不认识,又哪里会去刻薄人。啧啧啧,做继母的不认得女儿,做妹妹的不认识姐姐。程夫人果然好贤惠,程家果然好家风!”
不待赵氏想些什么话出来掩饰,程嘉束已是从人群里走出来,朝着母女二人浅浅施了一礼,微笑道:“许久不见母亲,不知母亲身体可还康健?父亲可还安好?”
当着众人的面,赵氏到底不好发作,只好铁青着脸,勉强挤出个笑:“难为你还挂念着娘家,家里都好。”
程嘉束又微笑道:“这是小妹妹吧,我出阁之时妹妹才几个月大。后来我身体不好,一直未向父亲母亲请安,也难怪妹妹不记得我,却是我的不是。”
虽然程嘉束话说得好听,可是谁不知道这是替娘家遮羞呢?身体不好一直养病,娘家但凡能遣个人瞧瞧,也不至于连人都不认得。又不是嫁到外地去,不过就在京郊,还在养着病,娘家竟也能十几年不去见一面。
再者,程嘉束出嫁时,妹妹年纪小,大了不认得也算正常。只是一个做继母的,连继女都能不记得,这实在是说不过去。也可见这熙宁侯夫人在程家时有多不受重视了。
程嘉束一番话说完,大家都只觉得程嘉束识得大体,对着赵氏母女更是没有什么好话。
程嘉穗能感觉到众人看自己母女二人的目光都颇为不善。她只觉得满心委屈。明明这个姐姐出阁时她不到一岁,不记得她的样貌岂非很正常?
况且家里人极少提到这个长姐,便是偶尔说起,无论父亲母亲,还是哥哥姐姐,都是满口恶言。道她目无长辈,不敬父母。
倘若只有母亲不喜这个姐姐也就罢了,可是父亲,哥哥姐姐也都对她没甚好话。一家子人
都说她不好,想来自然不是什么好人了。故而她对这个长姐的印象虽不深,但却都是些不孝不悌,蛮横无礼,不敬尊长之类的评语。
因着这样一个品行低下的人,使自己母女被众人嘲笑,程嘉穗实在忍不下去,怒道:“明明是长姐不孝敬长辈,品行不端。爹娘没有将她逐出家门已是顾及父女情份了,怎么就反倒成了我们的不是了?”
一时众人皆是目瞪口呆看着这母女二人。赵氏知道今日脸是丢尽了,她一把年纪,也实在丢不起这人,索性匆匆告了罪,抓起女儿便离席回家。
这出大戏众人看得意犹未尽,程夫人走了依旧是议论纷纷,不明内情的人便问这是为何。
便有那好事者说了句:“嗐,你方才没有听人提起吗,这赵氏是祈夫人的继母。”
于是这人便恍然,道怪不得。
却又有人诧异道:“可若是继母不慈,怎的给她寻了这么一门好亲事?熙宁侯又不是新朝才得宠。先帝时候便有爵位在身,又掌着京直大营那许多年。”
这确实是个令人不解的问题。算起来熙宁侯在朝中也得势十多年了,当年结亲的时候便有爵有权,端得是一门好亲事。若是苛待继女的后娘,又怎么肯给继女寻这样一门好亲事?只恨不得将亲生女儿嫁过去才是。
到底还是有年长的,晓些过往,此时便得意道:“你们年纪轻,不知道以前那些事。祈家人口口声声说熙宁侯夫人身体不好,一直在别院养病。可你们瞧她那身体,那脸色,可有一分病样?”
众人欲听她说古,自然纷纷附合:“一点没有。那程夫人面色红润,哪有一点久病在床的模样。”
年长妇人得意道:“可不就是。说是养病,只是说着好听罢了。实则是因为这个熙宁侯夫人不得她婆母喜欢,婆母不耐烦见到她,连她的儿子都不待见,才把她们母子赶到京外的。”
说罢,慢慢饮了口茶,方道:“你们可知道熙宁侯老夫人为何不喜欢如今这位程夫人?”
众人心里都骂她爱卖关子吊人胃口,却不得不捧她的哏:“不知道呢。却是为何?”
年长妇人叹道:“熙宁侯老夫人姓裴,父亲可是当年的显国公。当年就是被程侍郎参下台,被判了流放,裴家一大家子被发配北疆。而程大人当年也因为这个功劳,进了吏部做了侍郎。裴老夫人的父亲却死在了流放路上。程家等于是间接害死了裴老夫人的父亲,你说,熙宁侯老夫人能待见这位儿媳妇?”
第103章 祈瑱有情有义
这话说出来,不免就有人问:“既然如此,两家怎么还会结亲?”
没有人答她。便是说话那年长妇人,也没有说话,不过是低头端起茶盏缓缓啜了口茶。
女子的婚姻命运,都是系于家族父兄。穷苦人家,遇到灾荒,卖个女儿出去也是寻常。世家大族里,或是家族危机,或是与人结盟,送个女儿出去更不稀奇。
前朝年间,还有当朝宰辅为了扳倒政敌,把自己嫡出亲孙女送给政敌做妾的。何况只是嫁个不受宠爱的继女到仇家。
至于把女儿嫁到仇家的后果,不也清清楚楚摆在那里?因着婆婆不喜,连儿子都不受待见,母子二人在别院里过了十年。堂堂正室嫡妻,竟连外室都不如。也算她命好,婆婆身体不好,丈夫还有些良心,把她接回来。遇到个命不好的,悄无声息死在外面,怕是都没有人知道。
也难怪继母和妹妹都不认得她,怕是当年把她嫁出去之后,就把她当做是死人了。
便有人唏嘘起来:“也不怪人说后母刻薄,但凡亲娘还在,怎么会十几年对女儿不闻不顾的,见了面都认不出来?”
席间继室可不止赵氏一个,听人这般说,自然也有不服气地,道:“话倒不能这么说。做继母的,也不是个个都不好。只是做到程夫人这份上,也确实是少见。”
免不了便有些家里跟程赵两家不对付的,此时便煽风点火起来:“正是。继母也并非个个不好,只是程夫人行事如此刻薄,女儿也很不知礼数,可见就是赵家程家家风不正的缘故。”
众人皆颔首称是。一时之间赵氏的名声坏到极点,连带程嘉穗的亲事都艰难起来。
如果只是平常人家的后宅之事倒还罢了,京中那么多权贵官宦,真细较起来,谁家没有一两件上不得台面的阴私之事。不过是继母恶毒,真算不得什么。
只是偏偏事涉程赵两家。这两家的根脚一些人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年是铁杆的卫王党,也没有少得罪齐王一系的官员。若非后面卫王事败,他们及时服软求饶,只怕后面也少不得罢官流放的结果。
只是当年齐王为了收拢人心,便不曾再动这一系人马。于是程侍郎便在侍郎的位子上一坐十几年,不曾挪动过。赵阁老莫说已致仕,于程在沣的官位上已帮不得什么忙。便是在位,齐王有心压制,也是无可奈何。
如今新皇登基一年多,大局已定,便是年号也已改元乾安。朝中既不缺与程赵两家有旧怨,想盘算旧账的;亦不乏一些爱揣测上意,混水摸鱼的。便有人嗅到风向,上本参吏部程侍郎门风不肃,治家不严。
新皇也是捏着鼻子忍了赵党十几年。虽说他如今志得意满,不屑于再计较过去那点子争斗,但借着东风,出口恶气,还是令人心情愉悦的。
其时祈瑱正好侍奉君侧。
若是寻常翁婿,有人弹劾岳丈,做女婿的必然是要避讳的。
只是乾安帝亦知祈瑱与他这岳丈关系着实不睦,且此时又没有外人,便笑问祈瑱:“明珪,有人参你岳丈程在沣治家不严,纵容继室苛待长女,可有此事?”
祈瑱神色恭谨,躬身回道:“臣妻性情纯直耿介,颇不类其父,闺中之时不得岳丈喜爱是有的。至于苛待之事,倒从未听臣妻提及。”
乾安帝点点头,子不言父过。程氏为人子女,不言父亲继母之是非,倒也算知礼。
只是说到人子,皇帝便想起祈瑱那封请罪折子。他当即便好奇问道:“明珪,你上回奏疏中所述那遇袭之子,便是这程氏所出吧?”
祈瑱躬身行礼:“陛下圣明。臣上回奏疏所提,正是臣与程氏的长子,唤作祈彦。”
乾安帝不由赞道:“那孩子小小年纪,便有勇有谋,实不亚于你当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