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木儿
灶间是半开的,坐在这里看的很清楚。他就看见林叔珩把洗好的茄子又埋进了火里,然后又是菌菇又是豆腐的,在砂锅里炖着。之后又在案板上又是切又是揉的,忙活的不得了。
慢慢的将杯中的茶喝了,这边棋子已经摆上了。
下了几步棋,就听见金肆晔喊了一声,“小心点,烫。”
原来是林叔珩将茄子扒拉出来了,正在揭上面的皮,这是要吃蒜泥烧茄子吧。
他看见边上的砂锅里咕嘟咕嘟的,将盖子都掀起来了一般,就提醒道:“汤也好了。”
在寺庙附近,都吃素的。
砂锅里炖的是菌菇豆腐,这需得小火慢慢的煨。
桐桐就笑道,“无碍,就叫那么咕嘟着才好。菌菇的味道慢慢的拔出来,然后一点点的进入豆腐里,如此,汤菜才一体,吃着才入味。”
小皇帝便一愣,回过头来说,“最近朕读《道德经》,读到‘治大国如烹小鲜’,其实,朕没读懂。”
四爷愣了一下,落下一个棋子:“《道德经》?陛下如何想这句话的?”
“治理大国如同烹制小菜,油盐酱醋样样不可或缺,且得恰到好处。也就是说,既不能过头,也不能缺位,这个尺度如同烧菜的火候,得掌握的恰如其分。”
嗯!这个理解怎么了呢?
“可换个角度,这小鲜该指的是小鱼。也就说,治大国如同烹制小鱼。朕为了明白这句话,还专门去烹制了小鱼。这鱼呀,不能翻腾。就得那么慢慢的煎,一旦用筷子用铲子动了,就稀碎稀碎的。因而,朕又觉得这句话的意思是,治大国如烹制小鱼,不可折腾,也就是无为而治。”
小皇帝说完,也落了一子,“你说,这两种彼此矛盾的说辞,哪种是正确的?”
四爷就笑,喊桐桐:“今儿能煎豆腐吗?”豆腐如鱼一般,一动就容易碎,不能煎鱼,煎块豆腐给你看看。
桐桐看了看那么些个豆腐,“能呀!想吃煎豆腐呀?这个容易。”
四爷就叫小皇帝,“走!瞧瞧去。”
站在灶前,就看见林叔珩将豆腐切成方方正正的块,然后在开水里放盐,将豆腐放在盐水里焯了一遍,然后打捞出来控着。
锅里放油,油冒了热气,豆腐一片一片下去。油并不很多,豆腐下去之后,没动筷子也没动铲子,就见林叔珩慢慢的转着锅,锅里的豆腐便跟着在锅里转动起来。等到一面金黄了,抬手扬,便彻底的翻面了。此时继续慢慢转着,须臾,豆腐外表便硬了,然后才把各色酱料用水调和了,倒入锅中慢慢的咕嘟着。最后勾芡一收,块块金黄的煎豆腐就成了一盘菜,推到了他的面前。
这一刻小皇帝似是懂了:治大国确实如烹小鲜,各种调味缺一不可、且火候都得恰到好处。但治大国也确实如烹小鱼,轻易不能翻腾,这是说不能动辄这里戳一戳、那里翻一翻。而是要有掌控全局的能力,在必须翻的时候得翻的过来,而不把锅里的鱼扬出去。
要做到这一点,须得洞察火候,观察时机,有掌控的力气,更得有掌控的技巧。
他就问说,“那这技巧是什么呢?”
“顺势而为。”桐桐像是明白了他要问什么,“就像是转锅一样,顺势而走。”
他伸手掂了掂锅,异常的沉手。一如执掌天下,手里何尝不是沉甸甸的。
放下锅,他往出走,重新坐到棋盘的边上,然后问说,“所以,你的棋并没有下完。而那些商人还没有意识到……他们原有的产业将一点点的被分割,拆散。”
朝廷给的远景规划很美,也确实能创造很多的财富。但这投入也是非常巨大的!一旦投入进去,就不能再回头。否则,全打水漂。
那么,他们现有的产业只能一点点的拆解的往出发卖。
四爷慢慢的落下一子,“……像是谭家,几乎垄断了官粮以外的粮食,这是非常危险的。这就是陛下说的,治大国需得掌握火候。有时需得急火,有时需得慢火。事关粮食……怎么小心都不为过。三五年慢慢的去拆……且以后得时刻警惕。凡是事关百姓衣食住行的行业,尤其不能出现垄断。
像是佟家,常年在草原上。他们跟各部族关系特殊,一定存在利益瓜葛。同样,也需得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料理。且不能叫人察觉到!”
雨声、落子声,茶壶里咕嘟咕嘟的声响,顿时叫小皇帝放松下来了。
不一时,饭菜端上来了。几样再简单不过的素菜,盛放在粗瓷碗里。菜色素朴,味道却淳厚,再加上这温度,他长吁一口气,竟是难得的惬意了起来了。
他的视线落在金肆晔身上,他端坐在那里,手抓着筷子,慢慢的夹菜。又看看林叔珩,她的坐姿也那样,手抓筷子,吃的不疾不徐。
有一瞬他有些恍惚,之前怎么没发现,他们吃饭的礼仪和姿势,这么类宫里?
是原来就这样?还是他们常陪自己用饭,跟自己学的?
就是很突然的,觉得竟像是一家三口坐在这里一样:也是见了鬼一般的感觉!
第220章 万里扶摇(119)一更
小皇帝第一次知道,原来日子可以这么有趣。
早起,林叔珩会去周围捡上许多乱七八糟的,自认为很好看的叶子回来。绿的、黄的、红的,或是渐变的颜色。许是树叶子,许是草叶子,拿给金肆晔看,跟献宝似得问说:“好看吧。”
那就是一堆需要清扫起来,然后丢掉的东西。
结果金肆晔认真的翻腾,很笃定的道:“好看!”还专门的挑出几片丝毫看不出有什么趣味的叶子,夸道:“这几个最好……”
然后林叔珩就很高兴的去做饭去了,金肆晔真就在打量那么树叶,认真的将树叶一片一片的擦干净。然后用树叶拼画。
画个篮子,剪个口子,将树叶一个个的塞进豁口里,像是一篮子花似得。
正面看起来好看了,背面没法看。又选了枯枝条,用绳子绑了一个参差的画框,然后将画固定上去,就那么往小几的粗陶罐子上一靠,就是个装饰品。
下午,雨势不减,他又被喊去帮忙。
原来是林叔珩又捡了很多的苦楝子回来,这个时节的苦楝子成熟了,这东西本身是药材。他还以为她要做药,谁知道人家没那么弄。
就坐在小蒲团上,认真的把苦楝子里面的核一个个的挤出来,还喊他:“帮忙呀?”然后提醒他,“手指别往嘴里塞,苦!”
行!帮忙吧。这一帮忙,就挤出好些带着黄绿果肉的核。
那边金肆晔用丝瓜捶了丝瓜络来,一人一个,将果核洗洗搓搓的。
小皇帝捏着被洗好的果核,“……我第一次知道,苦楝子的果核这么好看。”小小个,像是杨桃的那种形状,若是横切开,横截面像个星星。
但是拿这个做什么呢?
桐桐就笑,“想要个手链,这个串起来做手链……好不好看?”
手链?你堂堂林伯爷,军功所获不少,更遑论金肆晔能变废为宝,少的了你的手链?
这话问的,“就像是想来山里住,是因为山下没住处吗?每到山野花开的时候,我也想到山中摘野花,那是因为家中种不出花么?一如看见野菜就忍不住挖回来,那是因为家中没菜吃了么?”
小皇帝坐在边上,把玩着苦楝子,认真的听着。
“过日子嘛,终是要找到乐趣的。若有心,一草一木里都看得见枯荣;若留意,一花一叶也关情。”
话是这个话,可上哪找这么一个这么契合的人呢?朕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看那些夫妻,多数不都是吵吵嚷嚷的。这个捡了一堆叶子,那个转头就嫌弃那破东西占地方。这个说想要手链,那个说你真矫情。
哪有这么一个人,你觉得这个有趣,他就想法子把这个东西变的更加有趣呢?
或许有趣的不是东西本身,而是契合的两个人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不觉得无聊吧。
虽然这么想着,但他跟着这两人还是玩的乐此不疲。哪怕是下着雨,也可以一人一个斗笠,上山里找菌菇,在山溪里找冲刷过的各种石头,捡拾山间野果。
再是惬意不过。
之前在别人的诗和笔记中读山居,最喜那话:居山中,雨不出,风不出,寒不出,暑不出;贵客不见,俗客不见,生客不见,意气客不见。
可而今再想,山居者,有多少人是因仕途不如意而做了隐士。他们中真喜山居的有几何?真懂山居之乐的又有几何?
显见的,他们都不如眼前这两人:这两人是真喜山居,也真懂山居之乐。
若是他们不为官,他想:若逢盛世,他们定喜幽居山野,独享这一份自在。
山居几日,回城临别之际,小皇帝撩起车帘子跟二人说:“自父皇去后,朕这几年都没有这般放松过了。等到落雪了,朕再邀你们去山中故地重游。”
是不是教傻了?一年四季你都想去住住?
可别!不陪你。
冬天山里多冷呀,去干嘛?夏天蚊虫能吃了人,又去干嘛?凡是山居者,人家怎么说的:每岁春秋,必来山中。
孩子,你猜他们为啥只在春秋跑去山居呢?
桐桐只笑,“陛下,您忘了,臣很快得出发了。这一走,只怕最快也是明年这个时候再见了。今年过年,年夜饭就不能给您做了。”
小皇帝抓着车帘子,此次林叔珩南下,真实的目的是最高级别机密。除了新阁和他们三个人,其他人谁也不知道。
他的面色凝重,“海上……受气候影响极大,风险不可估量。万望保重!”
“明年……这个时候,再一起去山里小住。”
好!那就明年。
等真的剩下他们两人了,四爷才扭脸看她:“行吗?”我怎么心里发毛呢?我总觉得这个玩意对你来说,也属于高难度。
桐桐:“……”是!自问也是没干过这样的事。海战,这玩意应该是没打过吧?打过吗?可不管打没打过,该去总得去的!事在人为嘛!不到那一步,我也不知道会怎么去做。
但跟四爷说的时候,她笃定的很:“放心吧!不擅长的我不硬来……”
“真的行?”
真的行!她一脸的笃定,但四爷还是一脸的狐疑。桐桐只能说,“没骗你!战场只能见机行事。若是事不可行,或是时机不巧……那我便去斩首。”
暗杀首脑?
四爷想了想,然后点头:你要这么说,那我是可以放心了。
桐桐:“……”行吧,你放心就行。
叫四爷放心很容易,叫林宪怀放心很难。
要走,还不能提前表现出来,怕周碧云和家里的其他人担心。每天正常出门,正常下衙,跟往常并无不同。
周碧云只是觉得丈夫最近夜里睡不好,辗转反侧,夜不安枕,常不常半夜里惊醒:“这是怎的了?”
半夜里又惊坐而起,周碧云起身去给倒了温水:“要不要服点安神的汤药?”
林宪怀摆摆手,“不用!就是夜里多梦,常有噩梦……怕是疲累导致的。”
周碧云就说,“要不……你也请几日假,我陪你去山中住几日。叔珩说,山中是极清净的。我听的都觉得有趣,咱也不带谁,就咱俩……或是嫌我絮烦,你一个人去也行。”
林宪怀喝了水,躺下将被子拉了拉,“不用!明儿晚上睡前给我半杯葡萄酒,喝了就好了。”
周碧云见他躺着也睡不着,就打岔说起其他的,“……哥哥推荐来的那个学生,叫吴一平的……而今在数院里念书的那个学生,你还记得吗?”
“记得!舅兄资助来的,带着一家子租住在城外,怎么了?”
“前几日来家中送中秋礼,我瞧见季瑛跟他在门廊处说话,出去的时候季瑛送的,送了好半日才回来。”
季瑛?
“嗯!那孩子倒是好端正的样貌,肆晔也说了,本事是极好的。这孩子是大哥看着长大,亲自教导,又极力提携的……虽是家寒一些,但可说得上是知根知底。若是……你觉得成么?”
季瑛若是觉得行,那便行。
絮絮叨叨的,一个时辰之后才又睡着了。
把周碧云给愁的,第二天就跟桐桐打听,“是不是朝中有什么大事,你爹最近睡都不能安枕。”
桐桐:“……”她只能笑,“能到新阁处理的事,哪件不是大事。这天下这么大,就那么几个人决策。任何一个表态,都可能影响千千万万的人家……心思重是难免的。回头去皇家药局买几个安神的香囊,缝在枕头里,一月一换,必能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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