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木儿
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直到外面打更声响起,他问说:“过子时了……”
“是!父王,过子时了!”
嬴子楚笑了:“过子时好……过子时好……过子时……大吉……”说完,抓着嬴政的手就松开了,而后垂下!
桐桐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过子时,大吉!是因为不想薨逝在女儿的及笄礼这一日。
刘氏哭出声响:“大王——”
这一声嚎啕而出,赵姬才反应过来:就这么没了?就这么没了!
她推开所有人:“你起来……你起来……公子你起来……你起来陪妾说说话……你起身呐——”
这一日,秦王薨!
对于知情的人,这一个结局,并不突兀!
可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说,太突兀了!真就是骤然而逝,时年三十五岁。
三十五岁,上有老母,下有幼儿。这丧事与两位先王丧事不同,嬴稷七十余岁,高寿若此;嬴柱亦是五十多岁,不算短寿。何况,彼时嬴子楚已过而立之年,国有长君,人心不慌。
而今呢?太子十三之龄。
夏太后久居内宫,臣子无一人相熟;
王后呢?
在灵堂前数次要撞柱,几欲逼疯太子和臣子。
大秦不尚此殉葬之法,自愿殉葬也不成。每日都有秦国将士战死,若是每个将士的妻子都撞柱追随,那秦人早死完了。
臣子是真不解:先王将国事托付给王后,丧事未办,王后寻死觅活,该当如何?
嬴政抱着母亲:“阿母——阿母——阿母亦要扔下正儿了么?阿母要舍正儿而去么?”
桐桐:“……”自己对赵姬可冷眼以观,但嬴政是亲儿子呐!
赵姬此时想一死之心,许是真的!可这会吓到嬴政的。
他接连丧亲,父亲才撒手人寰,母亲也要追随而去吗?父母乃至亲之人,他承受不住的!
因此,他用力的抱着赵姬,拉着她:“阿母……阿母……莫要弃正儿……莫要弃正儿……”
孤儿寡母,哭嚎于灵堂,怎一个惨字了得!
桐桐起身,从另一侧抱住了赵姬,手指摁压穴位,赵姬正哭着呢,软软的向下倒去。
嬴政变了变色:“阿母——阿母——”
桐桐这才道:“母后只是悲伤过多,晕厥过去了……”
嬴政缓过这口气,起身将母亲抱起来:“侍医!”
看着人安顿下去了,桐桐看看各安其位的百官,这才追着嬴政过去。
嬴政安顿了赵姬,一转脸看见阿姊带着御史来了:“阿姊?”
桐桐看他:“父王薨逝,心中之悲暂搁置。留待之后,慢慢想……悄悄哭……你该下旨,奉夏太后为太王太后,奉母后为王太后……”
对!该下王诏。
御史拟旨之后,桐桐带着往前面去,御史宣召,紧跟着百官于灵堂前拜见太王太后。
拜见完了,桐桐才走到夏太后身边,低声道:“祖母,请丞相和大伯,着二人主理丧事。”
夏太后丧子,心中之痛之苦得多重呢?
她看了刘女一眼:“你安排。”
刘女安排近侍:“太王太后有诏,宣驷车庶长与丞相!”
赢傒和吕不韦便被宣召来了,夏太后擦了眼泪,哽咽不能言一字。只指了指桐桐:“女君宣召——”
桐桐看二人:“太王太后有旨,着驷车庶长赢傒、丞相吕不韦主理丧事。”
赢傒和吕不韦看这位太王太后,她只点了点头,就罢了。
两人看向刘女,刘女眼观鼻鼻观心的守在太王太后身边,不离寸步。
赢傒眉头一挑:这个安排是此用意呀?先王将王权一分为二,一份在王后手里,一份其实就在嬴政和赢蚕手里。
吕不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退了一步,应了一声’诺‘!
赢傒紧随其后,应声之后从大殿里退了出去。
桐桐看着二人的背影,慢慢的收回视线。
嬴政收拾好了心情,再无慌乱之色,擦干了脸上的泪痕,一步一步的从后殿走了进来,然后跪于灵堂之前,吩咐黄琮:“传召,备丧之事,一日一报,不得延误。”
第729章 秦时风韵(56)一更
夜里,灯烛摇曳,灵堂前的白幡随风而舞。
桐桐从外面走进来,看见成蟜困了,跪在席子上不住的打盹。她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成蟜。
成蟜一个激灵,赶紧跪端正,而后才满脸惧色的喊了一声:“长姊。”
桐桐跪下来,说他:“今晚我和大王守着,你去睡吧。”
成蟜不住的摇头:“不敢了……不敢……”
“听话!去吧。再熬下去,若是病了,父王会心疼的,也会责怪我与大王没照看好你。”说着,就催他:“听话,去吧!睡醒了再来,行孝观心……”
嬴政扭过头来,说侍从:“带公子去歇息。”
成蟜不敢反驳,起身跟着出去了。
灵堂里重新安静了起来。
桐桐朝外招手,蜀生拎着食盒进来。桐桐从里面往出取,先端了一碗煮饼,递过去:“用膳。”
嬴政摇头,吃不下。
桐桐的手没收回来:“用膳。”
嬴政看着那一碗饭食,眼圈红了,慢慢的接到手里,才塞了一口,就把脸转过去,眼泪滴答答的往下掉。
他抬起胳膊,用袖子把眼泪擦了,轻咳一声,不让哽咽声叫人听见,扭过脸才塞了两口,桑榆急匆匆的来报:“大王,太后醒了……要追随先王而去……”
嬴政放下碗,起身踉跄了一下,桑榆一把扶住。他这才跑着往后殿去。
桐桐看了看才吃了几口的饭食,说蜀生:“备着饭食,大王一日没用了。”
“诺!”
桐桐没去后殿,赵姬可能只是害怕,只是觉得无所依仗,只是需要跟亲儿子在一起呆片刻。
赵姬哭的肝肠寸断,抱着儿子不撒手:“正儿……正儿……阿母心痛难当……恨不能随你父王而去……”
“还有儿子!儿子在!儿子是大秦的王……”嬴政一下一下的拍着母亲的后背:“阿母,儿在……父王令您和祖母摄政……您要是随父王去了,岂不有悖父王嘱托?”
赵姬又哭:“大王啊大王……你为何不让妾随你去?为何?”
嬴政看桑榆:“给太后备饭。”
赵姬摇头:“食不下咽!食不下咽呐。”
饭食端来,赵姬一口也咽不下。
嬴政端过去,用汤匙舀着汤饼:“阿母,儿喂您。您得用些,莫叫父王走的不安。”
赵姬看着放在嘴边的饭食,终是张了口,嬴政笑着一勺一勺的将饭食给喂了。一碗热汤饼下肚,嬴政松了一口气:“阿母歇着,儿子不走。”
哭是累人的事,赵姬哭的过了,她真累了,躺下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此时,嬴政才慢慢的退出去,交代伺候的人:好生看护!
“诺!”
再到灵堂,已经过了子时。
桐桐叫蜀女再端了饭食来,嬴政摆手:“阿姊,我用过了。”
那便罢了:“前半夜我守着,你去歇着。”
嬴政摇头:“阿姊,我睡不着。”
桐桐:“……”她没言语,起身却在火烛上点了药粉。她自己去通风的地方呆着去了。
不大功夫,嬴政睡着了,倒在了跪坐的席子上。
桐桐看了黄琮一眼,黄琮去取了衾被,桐桐接过去给嬴政盖上。可起身要走了,她听见嬴政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她看桑榆,低声问:“大王可曾进了饭食?”
“未曾!大王喂了太后饭,等太后歇下了……”
桐桐:“……”她点了点头:“歇息去吧!明日还得陪伴大王。”
“诺!”
桐桐守在灵堂,嬴政就在边上躺着,睡梦里他眉头紧蹙,眼角不时的有眼泪下来。
十三岁!十三岁而已。
父亲走了,留下一个群敌环伺的秦国。白天再镇定自若,可夜里他依旧是个会害怕的孩子。
她守在边上寸步不离,嬴政腿猛的一蹬,眼睛睁开的一瞬先坐起来,而后摸袖子里的短刃。
等看清楚阿姊就在身边,他才将短刃收起来了:“阿姊……”
“嗯?”
“我梦见父王了……”
桐桐抬头又看棺木,没有言语。
“阿姊……这为甚不能是一场梦?”
桐桐沉默,而后问道:“饿么?”
嬴政没回答,却问说:“阿姊,你怕么?”
桐桐看着他:“你若怕,我便不敢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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