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好伞
梦里的谢扶蕖还不是青年。
虽然个子很高,气势很凌厉,但他很健康,所以那张俊俏的脸残留了一些十七岁少年的稚气,线条略有些柔和的圆润。
他的眼瞳那么黑那么亮,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春光里熠熠生辉。和面前这具死去三千年的青年尸体——纵然容貌相似,却有天差地别。
或许谢扶蕖确实技不如人以至最后没办法全身而退,只能和命定的宿敌最后的BOSS一起在魔渊深处同归于尽;但死后魂魄还要四分五裂的受这么多折磨显然并不应该。
李松萝捧起青年的脸颊揉了揉,声音轻快:“行吧,先定个小计划,把咱们掉得东一块西一块的魂魄捡回来。”
“不过在此之前,”她转头看了眼宫殿外灿烂的太阳光,道:“先去给你找个遮太阳的趁手工具来。”
自从李松萝上次烧纸给谢扶蕖,说他们需要太阳之后,李松萝就再也没有见过厚厚的阴云层了。
没有阴云遮挡,妖界的天气也和李松萝认知中的普通人间没什么区别,在不下雨的时候,基本上都是阳光灿烂的晴天。
李松萝带着谢扶蕖,就不能走那
些被太阳晒到的光明璀璨的道路;他们在回廊屋檐的阴影里行走,这次不需要李松萝去牵谢扶蕖的手,他已经会自己跟着李松萝走了。
但在走了一段路后,李松萝还是抓住了谢扶蕖的手——他们到了前任城主的藏宝库。
蛟龙的宫殿分为好几个区域,李松萝前几天主要在宫殿的办公区域活动,还从来没有来过藏宝库。
藏宝库的宫殿外设着法术禁制,李松萝屈指弹出一簇火焰,转瞬间将蛟龙留下的禁制焚烧殆尽;没有了禁制阻隔,各种法宝的气息霎时透过墙窗喷薄而出。
李松萝上前用力推开殿门,被里面闪烁的华光晃得眼睛一眯。她单手支在门扉上,探着脑袋看向那些陈列架上琳琅满目的法宝。
她在最近的架子上捧起一个银色头盔,抱着晃了晃;头盔旁边冒出一行系统标注。
【玄级上品法器,佩戴在头部可抵御一定程度的精神系法术攻击。】
李松萝感叹:“好像打游戏。”
然后随手将头盔扔到一边,继续在里面翻翻找找。
蛟龙的藏货实在不少,而且质量绝佳,等级最次的法器也是玄级,李松萝甚至在仓库的深处找到了几个天级中品的——蛟龙可能比较怕死,收集的法器都是防御类的。
但是没有找到伞。
李松萝来这里,原本只是想给谢扶蕖找一把伞的。
原本整齐排列在架子上的法器被李松萝翻来翻去,乱七八糟的扔了一地。她踩过一条珠光灿灿的八宝项链,从墙壁的暗格里扣出来一个长条木匣。
李松萝抱着暗格用力晃了晃,里面没发出声音。她感到些许好奇,打燃火焰烧掉匣子外层的灵锁——从前世账号上继承过来的纵火术,只要用熟练了就会万分好用,不管是杀敌还是开锁还是取暖——
堪称万能外挂术。
木匣啪嚓一声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把黑色剑鞘。
李松萝看着那把黑色剑鞘,挑眉;这把剑鞘于她而言甚至称得上眼熟,因为就在昨天梦里,她还看见这把剑鞘被少年谢扶蕖抱在怀里。
这是她的剑鞘。
“这算什么?私生饭收集偶像遗物?”李松萝用轻快的语气开了一句玩笑,然后将莲华剑从储物格子里取出来,插入剑鞘。
剑刃与剑鞘没有丝毫缝隙的相贴,结合在一起的瞬间就能让人意识到它们是一套。
李松萝掏出黄纸,毛笔,唰唰唰写下几行字,然后烧给谢扶蕖。
黄纸燃烧的白烟从两人中间飘过去,李松萝单手握着毛笔,眼巴巴看着谢扶蕖。白烟缠绕在他那张死气浮动的脸上,他静静坐在置物柜的阴影之中。
白烟的影子在他灰白脸颊上留下一层活跃滚动的阴影,像游鱼的尾巴。
他眼珠很慢的转动了一下,仍旧没有焦距,开口时语速也缓慢,就像是在叫李松萝的名字那样的语调:“剑鞘和剑是一对,是通过了一个比赛才拿到手的,这把剑不叫莲华剑,原本的名字我忘记了。”
“好像有一段剧情对话,但我跳了对话,直接速刷把剑拿走了。‘莲华’这两个字是我刻上去的。”
谢扶蕖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在剑柄上刻‘莲华’二字,态度自然得仿佛那就是他本该做的一件日常小事。
这把剑原本叫什么,是谁铸造的,有什么典故故事——谢扶蕖根本不在意。他只是需要一把趁手的剑,而刚好故事情节里有这样一把剑。
所以谢扶蕖得到它,出于一种自负,顺手将自己的名号刻在了剑柄上。
莲华剑之所以成为神剑不是因为它自身是什么出名的神器,而是因为谢扶蕖选择了它所以才变成了很出名的剑。剑是哪把剑都无所谓,谢扶蕖选择哪把剑,哪把就是莲华神剑。
李松萝又抽出一张黄纸,往上面写字,点燃。
【剧情对话还能跳过?】
谢扶蕖:“不听就行了。”
李松萝写字:【会掉NPC好感吧?】
谢扶蕖面无表情:“关我什么事,我的主线是拯救世界,又不是恋爱战争。”
李松萝思考片刻,继续写字:【所以你现在是什么状态?活了多少?】
谢扶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不清楚,我现在的记忆很混乱,有时候我会以为我是李松萝。”
他大部分时候是浑浑噩噩的,少部分时候在纠结自己到底是谢扶蕖还是李松萝。
李松萝很能理解谢扶蕖那种感觉,所以感同身受的拍了拍谢扶蕖的肩膀。她觉得应该是和背包格子里的白蜡烛有关系,因为昨天点着白蜡烛睡着之后,李松萝就做了那个梦。
刚刚梦醒的时候,确实有种难以分辨自己到底是谁的恍惚感。梦里的一切都完美的和李松萝自己的记忆相嵌,仿佛她真的曾经是少年谢扶蕖,抱着剑走过开满琼花的窄巷,春光晃得她眼睫往下垂,她满脑子想着回到现实世界里之后要吃什么,然后想到了自己平时最爱吃的烧排骨,不自觉咽了一下口水。
等到属于李松萝的意识占据主场,她才记起来——她在现世根本没有吃过烧排骨这种东西。
李松萝只吃过寡淡无味的营养餐。
仓库里的黄纸不多了,李松萝决定省着点用。
谁知道谢扶蕖什么时候能恢复听觉,在他手心写字他也没有感觉,根本没办法沟通。
扒拉了一天的藏宝库,李松萝的体力槽已经见底,回寝宫吃了顿饭后倒头就睡。
临睡前还不忘从仓库里掏出十几个白蜡烛点上。
虽然那种身份模糊的感觉有点奇怪,但是李松萝又实在好奇和上瘾成为‘谢扶蕖’的感觉。
即使是这具被系统竭力修补过后的身体,实际上仍旧柔弱不堪,并且心脏随时处于猝死边缘。
但少年谢扶蕖的身体就完全不同!
拥有完整灵魂的身体,强壮高大健康,从心脏到每一滴血液,都散发着蓬勃旺盛的生命力,就像他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瞳,让人看过一眼就很难再忘记。
在白烛微微的烟雾中,李松萝很快就陷入沉睡。
谢扶蕖抱膝坐在床边,浓墨一般的乌发平铺在床沿。在微弱的烛光跃动中,他忍不住——难以自制——的偏过头,脸朝向李松萝的方向。
他现在已经有点人的意识了,对一个人来说,就算是对着‘自己’,贴上去又闻又舔也实在是很不正常。但是那点人性的谴责只短暂出现,很快就在三千年堆积的怨气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我的一部分。
为什么我与【我】之间会存在距离?
这不对——我与【我】应该毫无缝隙的融合,成为一个整体,我与【我】是比剑刃和剑鞘更为亲密一体的关系。
阴云悄无声息遮蔽明月,以青年为中心翻滚出来的浓稠怨气吞没了整座宫殿。幽冷的黑暗无声无息到处攀爬,像自封为主人的蜘蛛正忙着将蛛网挂满整个领地。
被缠绕在‘蛛网’中心的李松萝翻了个身,于睡梦中蹙眉,压在脸颊底下的手掌被咬出一个很浅的牙印。
第21章 和她同岁我们之间存在着纠缠不休的缘……
整座宫殿陷入了近乎永夜一般的黑暗。
那些原本居住在宫殿里的妖怪都被怨气惊醒,然后连滚带爬的逃出宫殿——好在怨气只笼罩了宫殿,蔓延到宫殿大门时便停下,没有了继续往外蔓延的意思。
宫门长道上,数名追随前任拔舌妖君上千年的大妖们面面相觑,最后他们请示性的望向了站在妖群最前面的狼妖奎木。
不同于其他妖怪狼狈奔逃出来的衣衫不整,奎木身上还整齐的穿着铠甲。
他深邃的暗绿色眼瞳望着前方完全吞噬宫殿的幽暗,神色有些晦暗。
同伴轻声询问:“奎木,这……”
奎木摆了摆爪子,道:“就在附近歇下,不要靠近这里。”
奎木表面镇定,心里却想了许多。
他想到自己不久前才接到的秘信:孽镜地狱城的城主和他的亲信死在了一个来路不明的恶鬼手上。恶鬼杀死孽镜妖君后却没有接收孽镜地狱城,而是卷走了孽镜妖君收集的许多珠宝,以及人界的奇花异草。
孽镜地狱城因为失去了大王和能撑场面的大妖,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没有人知道那夜痛下杀手的恶鬼是什么来历,所以孽
镜地狱城附近的妖城都不敢轻举妄动,害怕重蹈孽镜妖君的旧辙。
……那恶鬼不会就是他们拔舌地狱城新上位的大王吧?
*
一月。
元旦刚过不久,街道两侧的商铺还挂着节日大促销的横幅。因为日期临近新年,市里又强调式的挂上了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通告,交通警骑着摩托来回巡逻,除了管交通之外还要管烟花鞭炮。
市一中门口学生街往里,和隔壁职校邻居,中间夹了一个小卖部。
几个穿校服的年轻人和社会青年聚在门口抽烟,谈笑,时有中学生路过,也不和他们对视,只是远远的绕开,于是招来一阵音量毫不压制的嘲笑。
倏忽起了风,逆着一开始的位置,把他们抽的烟往左边送——在左边街道上买烤红薯的谢扶蕖被烟味呛得一皱眉,回头往小卖部门口望过去。
红薯摊子的老板找钱给他,谢扶蕖回头收钱,三两口吃掉烤红薯,也不擦手,大步流星走到抽烟的社会人士面前。
北方人大多个高,而在一众高个子里,谢扶蕖的体格也挺拔得相当出类拔萃;他用糊了红薯灰的手攥住对方衣领往上一拽,卷到胳膊肘上的袖口霎时被绷紧的肌肉卡住,轻松把人拽得双脚离地。
四目相对,刚刚还在嘲笑乖学生的社会人士被谢扶蕖瞪得屁都不敢放一个,傻愣愣被他抽走了嘴巴里的烟。
烟头落地被踩灭,谢扶蕖松手把人往后一搡,单手敲了敲小卖部墙壁上的禁烟牌子:“傻逼,眼睛看不见就捐了,没看见这里禁止吸烟吗?这么多学生,想用二手烟谋害祖国的花朵?”
其他人怂巴巴的把烟熄了,垂着脑袋缩起脖子——如果有尾巴的话,他们恨不得把尾巴也夹起来。
看着这群人点头哈腰的样子,谢扶蕖顿觉无趣,随便将手在小混混衣襟上抹了两下,转身回去又买了两个红薯。
直到谢扶蕖走远了,小混混们才敢直起腰来,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有新来的男学生不明所以,左右摇着脑袋打听:“刚刚那是谁啊?看起来好凶,是我们学校的吗?”
小混混腿软的扶住墙,还不忘回答自己新收的小弟:“不是,是一中的。你记住那张脸,下次遇见他跑快一点。”
男学生:“一中的?看不出来啊,他打人很厉害吗?”
旁边的同伴握住他肩膀,把他推到小卖部的墙壁边——小卖部墙壁上贴着很多报纸,同伴指着其中一页头版表彰,示意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