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油爆香菇
“若臣挂印辞官,主上可会兑现诺言?”
“兑现什么?给秋文彦子嗣的郡公爵位?”沈棠逐渐找到了自己的节奏,纵使内心百转千回,面上只有理智到伤人的冷静,“秋丞何德何能?其子何德何能?为什么会有郡公的殊荣,公义完全不知为何?这爵位是因为有你才存在,没有你,自然就不会有它。”
又没有下明旨,随时能反悔。
不是因为栾信谁给秋丞子嗣封爵啊?
说得难听一些,秋丞当年也只是小地方割据的军阀。沈棠若要给战败者安慰奖,排在他面前的国主多了去了,她难道一个个都赏一个?这又不是幼儿园的小红花!给出去的爵位要匹配相对应的物质条件,哪怕她抠抠搜搜给人实封仅几百户食邑,那也是钱。
没有栾信,自然不会有这个郡公爵位。
说白了,这个郡公就是栾信的。
正常情况下,国主跟臣子示好就是加官进爵,给钱给权。如果直接给栾信奏效,她当然舍得,一步到位给开国国公!问题是他的脾气不可能接受!他会接受就不是栾公义了。
沈棠就是强迫对方受这份恩典。
栾公义不肯收对吧?
没事,那就让苗氏母子去收。
栾信还能梗着脖子让先主遗孀将吃到嘴的鸭子吐出来?还是他能眼睁睁看着先主留下的孤儿寡母被人欺负?栾公义前脚走,后脚有的是人找这对失了庇护伞的母子麻烦!
这个郡公,不收也得收!
这份恩情,不受也得受!
沈棠气得不行,恨栾信性格太轴,不知不觉语气带着几分委屈,质问栾信:“我知道,秋文彦对你是有救命之恩,白月光么,我懂!你愿意为他肝脑涂地,赴汤蹈火,难道我这些年对你就不是掏心掏肺了?你有个头疼脑热,我恨不得亲自提着太医去你府上,一个治不好就多去几个。早年你的腿还没好全,一到阴雨天就疼,我都恨不得直接替你受。”
“知道你不喜望潮,我也从未偏袒他。”
哪怕顾池又争又抢还玩的一手好绿茶,沈棠都没有在二人之间偏心过谁,难道还不能证明自己这颗真心?虽然她的心分成了好多份,但每一份都保真啊,秋文彦卖的是假货!
“……外头那些读书人说我刻薄寡恩,说我苛待元老,开国多年爵位都舍不得给。公义,我那是舍不得吗?”根本就是因为穷得给不起,也舍不得委屈自己人,早年封爵跟一统天下再疯狂加封能比?有些话沈棠真的不吐不快,“为了让你回心转意,我可以捏着鼻子给不喜欢的人爵位,割头发送去秋文彦坟前认输!他这个色批老菜鸟又菜又爱玩,还有一颗玻璃心!他哪次赢我了?他命都输给我了!现在他躺地里了,我要跑去跟他认输。”
因为子虚影响,她这几年可看重头发。
以发代首,赋予头发更沉重的意义。
若此事传扬出去还不知会震惊多少人,有心之人还能用此事当把柄攻讦沈棠,万一倒霉流传到后世,后世之人也要指指点点的,但她对这些不在乎,她只在乎当下的人。
“我那是输给他?”
沈棠越说越气,恨不得将人挖出来鞭尸。
脱口而出道:“我那是输给你!”
她付出这么多心血,栾公义居然还是想要挂印辞官,跟自己一拍两散,相忘江湖。
实在是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气得沈棠都想学一学霸道强制桥段了。
“栾公义,我只问你最后一次!若你还是不改决心,我也可以放手!”脑中十几级飓风,但真让沈棠将对方腿打断关起来也不可能。沈棠扼住他的手腕,眼眶泛着红丝,“此事——究竟能不能揭过去?还是说,你我君臣相伴多年始终抵不上一个秋文彦?”
沈棠几乎要将栾信逼到墙角。
栾信没做回答,他只是微微垂眼,任由浓密长睫投下两片阴影。他就这么安静看着沈棠,漆黑眸子映照不出喜怒哀乐。沈棠跟他对视良久,视线触及他手腕红肿,颓然懊恼,松了力道,放开对他手腕钳制:“行!好!”
沈棠唇瓣动了动。
仍是无法强迫自己说出允许他离开的话。
逃避一般道:“孤倦了,栾尚书随意。”
最坏结果也只是第二天收到栾信官印。
中部大陆这边乐观一些也要打个三五年的仗,忙起来就不会想东想西了。说不定等她哪天能清闲下来,还清荀贞欠下的、比她命还长的账单,她连栾信长什么模样,什么声音都记不得了。届时,说不定就能一笑了之了。
栾信眨了眨眼,反手抓住沈棠的衣袖。
只来得及抓住一点点。
但那一点点的力道也让沈棠顿下脚步。
二人就这么对视了好一会儿。
殿内烛火安静燃烧,殿外亲卫嗅到风雨欲来的诡异气息,一个个伸长脖子,内心抓耳挠腮——主上一个人能挑他们所有人,这也导致他们从成立开始就没真正派上用场,但护卫主君安全是他们天职所在,不敢擅离职守。
“你们瞧什么呢?”
今日轮值的顾池冷不丁冒出来。
几个亲卫一扭头,看到一张比厉鬼还阴森幽怨的脸,求生欲让他们不敢抬头多看,一个个乖顺低头:“主上命令我等在外等候。”
说起来,顾御史怎么会在这?
文官轮值议政的地方离这里隔着长巷呢。
顾池没错过几人眼中问询,幽怨地道:“长巷深深,愁闷悲思,你们几个懂甚?”
几个亲卫:“……”
他们确实是不太懂这个。
君臣之间需要搞得这么缠缠绵绵吗?
栾信也有这个疑问,自己是不是有些恃宠而骄了?转念一想,从来只有顾望潮会恃宠而骄,失了分寸,自己与他不同。主上那些心里话让他又惊又恐又惧,他怀疑耳朵。
但——
“信,并无此意。”他很心急,但他反应告诉他先别急,一着急连舌头牙齿都开始打架,“信也从未将主上与文彦公相比,更未觉得主上哪里不如。信要说的是——主上以发代首之举,实在鲁莽轻率!主上贵为人主,岂可轻易交托项上人头?一旦被外朝所知,天下物议沸腾,不仅损您一世英名,更会叫天下人看轻,以为信是祸水之流。今日能蛊惑主君断发,来日是不是也能蛊惑主君不顾江山社稷?”
栾信刚刚都怀疑自己被确诊妖妃了。
史书那些祸国殃民的妖妃都不能让主君断发啊!顶多是主君借着宠幸妖妃的借口,满足自己“筑倾宫、饰瑶台、作琼室、立玉门”的欲望,玩脱了就将罪名一推六二五。
沈棠:“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主上为天下表率,更应该爱惜己身,不因他人而自伤。”栾信正色劝说沈棠,只差用大白话告诉她,解决矛盾有很多种办法,君臣之间磕磕绊绊也是常事,可以服软道歉递台阶,但没必要伤害自己啊,这让他如何是好呢?
苗氏母子道德绑架确实厉害。
但真正将他捆缚住的,从来是主上。
“……头发再重要也只是一堆毛发,哪里能及公义重要?头发剪了还能长出来,万一公义哪天真离我而去,我该上哪儿找你呢?”
跟公义相比,头发确实不重要。
栾信神色挣扎,却不似从前迷茫——他对不住文彦公,总不能再辜负主上。假如文彦公真的时常入梦督促长子,不如哪天让义子问问,看看文彦公对此看法。逝者已矣,而生者,总要继续活下去。文彦公若在九泉之下怪罪,也请等他百年之后亲自去赎罪。
“信,哪里都不去。”
也许哪天还是会挂印辞官,但他保证,那一天绝对不是因为跟主上离心离德,也不是因为别的,单纯是因为他该功成身退!栾信是洞察人心的文心文士,他比所有人都清楚一点,长久把持权力会催生出怎样恐怖的怪物。
即便是有着泼天功劳,该退的时候也要退,将世界让给更加有朝气希望的年轻人。
那种把持权柄,宁愿腐烂在高位上的……
栾信希望不会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沈棠再三跟他求证:“真的?”
栾信柔和道:“是真的。”
沈棠的嘴角立马比AK都难压。
“不过,信尚有一个不情之请。”栾信话锋一转,沈棠立马绷紧了神经,只听他认真且郑重地道,“信欠了文彦公一命,大恩大德不能不报。既然主上说这个郡公是因信而存在,那么,主上就当已经给信封过了。日后大封群臣不必再封,如此可安人心,免了风波。”
“这怎么可以?公义值得更好的。”
“为人君者,岂可赏罚不明?”
已经给栾信封赏过,凭什么再封赏一个?
栾信认真执着地道:“身外之物本就如流云,一朝风起便散,汲汲营营一生也只得一场空。能得主上信赖倚重,便是拿万户侯过来,信也不肯换的,有君心垂怜足矣。”
没有什么比这份真情更重要。
“如此,对你膝下子女,岂非不公?”
老父亲爵位落在旁人身上,这谁受得了?
栾信倒是没这份顾虑,洒脱道:“臣会悉心教导他们如何上报主君,下安黎民,立身行己,克己奉公。这又何尝不是无价之宝?”
君子修心比修外物更重要。
第1386章 你说这对吗?(中)
君臣嫌隙尽消,正是情浓之时。
天色已晚,沈棠干脆没让栾信回去,让人去收拾一间侧殿出来。作为单身人士,她这边有的是客房。工作量大的时候,君臣都是一边喝着浓茶一边熬夜,经常忙碌到半夜三更才能告一段落。这时再回家,算上通勤、夜宵、洗澡的功夫,闭眼睡不了一个时辰又要爬起来准备上朝,来回太折腾人。这种情况,沈棠都是直接让人在外廷留宿一夜。
至于侧殿——
这么多年也就顾池几个有过。
侧殿距离主殿太近,除了主君绝对信任的心腹,其他人也没这份荣幸。栾信却道:“不用如此麻烦,信今日还有诸多要事上禀……”
估计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沈棠道:“秉烛夜谈,也是雅趣。”
她对栾信此行经历有所了解,但书信记载有限,具体细节还是要等本人亲自讲述。
这些也正是栾信想跟沈棠说的。
别看他在敌军营寨停留时间就几天,探索到的情报却不少。这些情报能让他们在初期迅速站稳脚跟,不至于被敌人打个措手不及。
“……众神会,啧,又是众神会。”
西北分社一直被祈善把控,他也早早开始清扫异己,将危机扼杀在萌芽之中。这也使得西北分社存在感低,没啥杀伤力,无法给沈棠造成困扰,浑身透着正经社团气息。
西南分社由崔止统帅,虽然也玩儿世家争权夺利这个套路,但因为永生教介入,本就浑浊的局势弄得更加捉摸不透,间接促使世家内部人心不齐,所有人光顾着扯头花。
中部分社直接到了另一个level。
永生的诱惑促使他们凝聚在一起。
还真让他们琢磨出一些歪门邪道的偏方。
“……即便‘夺舍’条件再苛刻,也总有成功的例子。”对于一个即将寿终正寝的人来说,哪怕“夺舍”成功的几率只有万分之一,他们也会搏一把,更别说满足苛刻条件后的概率还不小,越是位高权重,越容易为之疯狂,“这些人本来就不是善茬,‘夺舍’载体还是精心挑选的,如此优中选优……不敢想他们暗中究竟藏了多少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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