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命娘 第13章

作者:唐酒卿 标签: 正剧 穿越重生

  她饿太久,力气丧尽,费了些时间才爬到竹篮旁边。别急。她对自己说,太急容易噎死。可是手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她拿起银瓶,往嘴里倒水。

  男人提灯往下照,表情谄媚,朝旁边说:“大人尽可瞧瞧,这只品相上乘,是个实打实的‘尖货儿’。”

  她虎咽狼飡,一边向口中塞胡饼,一边盯着那窗洞。

  “大人”似乎还有点廉耻心,只肯露出半张脸。他往下瞧了会儿,八字胡翘动,瓮声瓮气地说:“样貌是还不错,但这种货色早就不是‘鲜货’了,你少蒙我,最多五两。”

  “大人,这样的尖货儿得来容易,养起来却很难。”男人晃过小灯,请大人仔细瞧,“您看,这脸上可是一点伤都没有!您也知道,这种货烈性十足,一旦捕获,没个三五年根本驯不服,有时候脾性上来了,还会绝食自毁……”

  他们说着,又把窗洞合上了。有地板隔着,她只能隐约听见几句碎语,什么“咬死”,什么“送卖”。她没把胡饼吃完,逼着自己掰了几块,全塞进衣服里藏着。

  约摸半个时辰后,有人走到她的门口,把门打开了。油灯先照下来,然后是两个长随,他们靠近她,她似乎还没有恢复力气,一动不动的,任由他们把自己拖出门。

  夜正深,屋里只点着油灯,男人们的影子纷乱杂沓,像是挤成团的耗子。假老虎缩在墙角,还在赔笑。

  大人端量她片刻,嫌脏似的,也不碰,捋着八字胡吩咐左右:“给她套上麻袋,今夜就送走。”

  她眼前一黑,隔着麻袋被捆起来,又片刻,他们把她头朝下,扛出了门。

  天快亮了。她鼻尖微动,细细分辨着味道。朝露,青草,还有马。马不止一匹,都拴在一起。他们没在这里过夜。她想,粪还很新鲜,没干呢。

  他们把她扔上马背,不是马车。这可能是大人嫌她脏臭,不准她进马车,也可能是大人没有马车——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表明他们这次人不多,只买了她一个。

  马上的男人拉起缰绳,吁了两声,马匹很壮,踏着步掉头。她面朝下横趴在马背上,手都被捆死了,腿还好,这是因为她刚刚没有反抗。

  别反抗。有人曾抱着她,哭着叮嘱。傻女子,反抗只会挨更狠的打。

  马都跑起来,听蹄声,有六七匹。他们跑出县,进入土路,顿时黄尘飞扬。她还在找,用耳朵找。没有弯刀拍打腿侧的声音,这伙人不是骑兵,起码不是戎白骑兵。

  那个大人不善骑乘,像是头一次来办这样的差,一直埋天怨地,说个不停。几个长随都不接话,这有点怪,她知道他们等级森严,很少有下属胆敢这样无视上峰。

  马又跑了一阵,离县远了。这里没有十里驿站,因为戎白骑兵太厉害了,每次突袭都让他们防不胜防,于是他们索性把这一片都丢了,这样就不会再打败仗。

  “要是还在薄风县,”大人似乎在擦汗,“过去很快。”

  押着她的男人终于开口:“那边的要道全是狮子在把守,我们走不了两步就会被她们扣住盘问,要是让她们瞧见这个。”

  他拍了下她的背,说完后半句:“只会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们因为说话,马慢下来。大人跟上,嘟嘟囔囔:“一群爷们竟叫几个娘们给唬住了,我就看不惯,那廖祈福还耀武扬威的,真是看到就一肚子气!早劝过了,就不该把她们放出去……”

  他没睡醒一般,呶呶不休,几个长随又不吭声了,像是听烦了。

  过了一阵,大人又说:“日头一出来就晒得不行,休息会儿吧,再走人要中暑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没碗凉茶吃。”

  押人的道:“路远,耽搁不起,要是误了差怎么办?”

  大人说:“就这么一个货,有什么耽搁不起的,你要是不肯,那你自己走吧。”

  押人的呼吸微沉,像是在压怒火。他拽住缰绳,侧身去看大人:“孙大人,来的路上你就腿疼腰疼的,我们拿到货已经晚了两天了,现在再休息,可就赶不上……”

  她的身体突然一滑,两腿蹬开松垮的麻绳,半脱出麻袋,往下跳!男人下意识地拽住麻袋,这帮了她的忙,让她从麻袋里全部出来了。

  马不知变故,朝另一边挤,正撞到过来说话的大人,大人比马还容易受惊,连连大叫。

  “吁!”男人扯着缰绳,厉声说,“抓住她!”

  她滚在地上,深深吸了口草的味道。群狼就在山的那头,她供着半身,先跪后起,立刻跑了起来!

  狼!

  她放声长啸,可是声音沙哑,叫得断断续续。

  男人们策马直追,从后面扯住她的头发,紧接着飞身把她扑倒。她摔在地上,手还被捆着。

  别反抗,别反抗。她们抱着她,在她耳边哭泣叮咛。反抗要挨打的呀!

  她被拖起来,男人要扇她,她对准他的胯/下狠踹。

  打吧,来啊,听听到底是谁在叫!

  男人爆发惨叫,在她面前跪倒,一瞬间就涕泗横流。另外两个被吓懵了,还是押她的那个冲过来。她又跑,朝着山。男人扯倒她,她发出狼啸,那啸声撕裂晴空,传过山峦。

  “捆紧她!”男人在她的挣扎中叫骂,“你们是饭桶?还不快来!”

  她有双直视人心的眼睛,不用来看他们,只用来看山。她还在啸,男人堵住她的嘴,她撕咬着他们的手,他们又惨叫起来。

  狼!

  她被拖回马背,大人面色煞白,用一长段陈词骂她。她根本懒得瞧他,他连假老虎都算不上,只是个虫。

  他们这次要捆紧她的腿脚,那个被踹了胯/下的,还躺在地上呻吟,但是没人理会。

  “他伤这么重,”有人说,“只能搬上马背带走。”

  大人两手揪着衣袍,遮掩自己的胯/下,心有余悸:“带走也没法子了!晚上歇脚的地方又没有大夫……”

  押她的那个男人径直走过去,拔出背后的刀。他们都静下来,站在不远处看着,像是刑场旁边凑热闹的。

  咕嘟。

  血泉喷出,地上的人再也不叫了。

  那男人回来,大人仿佛拔了毛的鹌鹑,一句话也不敢说。她闻到他身上有腥味,不是杀一个人能有的。

  男人说:“继续走。”

  她忽然笑了,露出牙。他们面面相觑,大人忍不住问:“疯女人,你笑什么!”

  另一个长随道:“她听不懂咱们的话。”

  她越笑越大声,仿佛有很畅快的事。几个人围在马边,就在都要以为她疯了的时候,突然见远远的天底下,有几条狗。

  “狼,”有人反应过来,“是狼啊!”

  大人悚然:“她适才状若疯癫,叫那么久,原来是在召狼!这是什么邪术?”

  “早听闻关外偶有狼女出没,没想到这次还真碰上个尖货儿。”男人立刻上马,“走,快走!狼要找她,会一路跟着咱们,若是天黑前没能赶到歇脚的地方,今晚可就有的受了!”

  一行人不敢再耽搁,上马飞驰。她挂在马背上,被塞住了嘴,只能隔着蒸腾的热气和刺目的日光往那看。

  狼汇成群,它们有十几匹,都不远不近地跟着,像是在围猎。妹妹也在,她失去她以后瘦了很多,皮毛不再如从前那么蓬松油亮。

  妹妹。

  她对她笑,我还活着啊!

  男人时不时会回头,路只有一条,他们甩不掉狼群,眼看天色要暗下来,男人把鞭子抽得着火。马伤痕累累,拖着他们奋力前奔,终于在傍晚时分赶到歇脚处。

  “罩住她,别给她东西吃,也别给她水喝,把她关到笼子里,明早天一亮就押走!”男人滚下马背,一叠声吩咐完,又回头,“叫人持弓在墙上守着,若是那群狼还敢靠近,就射死它们!”

  大门缓缓拉起来,她挣扎了两下,扭着头,在余晖中和妹妹对视。

  走吧。她催着,我只想看看你,我会回去的!

  月牙在天边儿升起,她听见妹妹在叫,狼都在叫,它们喊着她的名字,对她的思念就像她对它们的。

  门关上了,漆黑笼罩她,等她再睁开眼,又回到了地窖。有片刻,她以为自己在做梦,但地板“嘎吱嘎吱”响,有人在走动。

  很快,她听到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女孩儿说:“娘子在家吗?我的墨画片让我老爹给没收了。求求你,再给我几个吧。”

  有人走过她的头顶,到屋门口,笑着回答:“怎么这么不当心?进来吧,我给你做汤饼吃。”

第21章 谁听闻

  “我从前最爱吃娘子做的汤饼了,”尤风雨坐门槛上,托着腮,神情怅惘,“我每次来,娘子就领我坐这儿。有时候齐狗子兄弟俩也会跟着,娘子就拿冰镇梅子汤给我们喝。”

  “还有冰,”柳今一用沾水的巾帕擦脸,“不是这藏的吧?”

  “当然不是,这院子这么小,哪有地方修储冰窖,而且啊,陈书吏的薪金比我老爹还少。”尤风雨自顾自摇头,“娘子的冰都是从娘家带来的,以前天热,那些冰拿过来也存不住,她就做梅子汤给我们解馋。”

  柳今一听说有些富贵人家为了夏天解暑,会修筑储冰室,也听说京中还有专门为皇室藏冰、开冰的小官,但是她从没见过。

  “还有水饭、蒸糕、元子、芥辣瓜儿……”尤风雨掰起手指,挨班儿点完,心中逐渐惘然,“娘子人很温柔,待我们不像待小孩,我有什么就给她说什么。”

  “那不挺好,”柳今一擦到后颈,“她瞧得见你,你也瞧得见她,这世上最紧要的朋友就是这样。”

  尤风雨说:“我很想她。”

  柳今一要嘴欠,又打住了。

  归心坐在她身旁,也托着腮,问她。你怎么不说?说吧,告诉她死就是死,想也没用。

  柳今一擦回脸,把脸埋进巾帕里。

  她好几天没喝酒了,没喝酒归心就会这样,她得无视她。到这,柳今一差点笑出来,她把归心送上战场,害得归心尸骨无存,如今还要无视归心。

  你是真行,柳今一。她自言自语,你可真是个畜生啊。

  尤风雨失落道:“娘子不能是坏人,我信她。那地窖里的字就不能是她写的?没准儿是陈书吏不许她练字,她就藏在底下写。”

  柳今一闷声说:“那是你会干的,不是她,陈书吏不许她写她就不写?那陈书吏说不准还不许她回家呢。”

  “那不就是了!”尤风雨凑过来,“陈书吏见不得娘子回娘家,于是他一生气,就把娘子关在底下。”

  “她才不怕陈书吏,”柳今一抬起脸,还是那副样子,“照他舅爷说的,陈书吏反而很怕她。”

  尤风雨道:“那老怂蛋有几句话能信?他还说自己没偷东西呢!”

  “你要真信娘子,还用得着问我,”柳今一看女孩儿,把帕子搭在她掌心,“这事还没下定论,你也别着急。”

  代晓月从里头出来,跨过她俩中间,几步冲下台阶。

  尤风雨小声问:“她怎么啦?”

  柳今一见怪不怪,也小声答:“她爱干净,刚从地窖里出来,得散散味。”

  代晓月一直冲到院门口,缓了两口气,又走回来。她神情如常,声音还是冷嗖嗖的:“这头虎不是南宫青画的,像仿她的,画得很潦草。”

  “团素大将军,多亏了你的火眼金睛,”尤风雨满脸崇拜,又看柳今一,很兴奋,“我就说不是娘子吧!”

  “是是是,两位将军明察秋毫。”柳今一斜靠着门,“如果不是南宫青画的,那又是谁画的?”

  “是啊,”尤风雨看代晓月,“如果不是娘子画的,那又是谁画的,陈书吏吗?”

  “那得看那些正字是谁写的,我刚挨个看了一遍,那些字有旧有新。”代晓月对上她俩,“上回陶婶说,他们原本不住在这里,是后来才搬过来的。那这院子是陈书吏买的吗?”

  “是他买的,”尤风雨点头,“这事我老爹提过,说陈书吏住在南宫家办差不便,就想法子找人凑了些钱,把这院子买下来了。”

  柳今一问:“买了多久?原先的住户又是谁?”

  尤风雨憋了一会儿:“买了该有两年了吧,原先的住户不知道,好像也是衙门里的人,不然陈书吏买不起。”

  “倘若底下那些正字是记天数用的,那一个‘正’就五天,”代晓月目光挪动,“我数过了,下面的正字,远远不止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