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命娘 第35章

作者:唐酒卿 标签: 正剧 穿越重生

  这些事都离狻猊军远了,廖祈福驻扎北方,既没跟京里沾亲带故,也没与意王有所瓜葛,她就是半路冒出来的,手里头那点兵连无骨河都过不了,所以这两方谁也瞧不上她。

  廖祈福乐得不受待见,她一进京就是莽妇,话说得越直,上头的人越高兴,两边她谁也不避,有人给粮她就收,有人为难她就走,日子久了,都说她是个乡野莽妇,肚子里没墨水,不知道该怎么站队。

  几年前岜州府两分,本也不是一个人决定的,而是他们在堂上角力的结果,这里头还牵扯到几个勋贵老将,总而言之都是内斗。杨时风今日要没做这模样,廖祈福还要在心里估一估局势,如今把茶吃完,只做马虎相:“朝廷社稷都要倚靠老辅宰,你是中流砥柱,合该叫人好好伺候,他们若是侍奉得不用心,明早我见了圣上亲自说一说,这委屈不能叫你受。”

  “你是直性子,藏不住话,这份心意我领了,知道还有你惦记着就行了。”杨时风仍是一脸慈相,另起话头,“你如今气也撒了,就听我几句,尽诚,其实依我劝圣上的意思,也是尽早让你回去。我是跟过先帝的,见识过沙场残酷,知道外头的情形没法一纸道尽,你想回去,必然有你的主见。今夜我遵圣意,该劝你留下,这话本不能说,但咱们确实是老相识,你这么些年,打仗是一心一意的,当初为了夺回赤练关,腿也伤了,那两年你因伤没来京里,我多担心,前前后后派了几个人去瞧,又送汤药又送大夫,为着什么,为着你那点人情吗?我是为着江山社稷啊。”

  他深叹一气,趿起鞋,在火盆边慢踱,语重心长:“我知道你们怎么瞧我,擅权佞臣嘛。那会儿先帝病重,我在跟前伺候,汤药饭菜都要我先尝了才敢喂给先帝,先帝临终时握着我的手,我眼泪直流,真想一头撞死在阶下,所谓主去臣从,哪有我苟且偷生的道理?可是先帝把传位遗诏交到我手里,我不能推脱,三皇子没的时候,我就在这,乍闻噩耗,血都呕出来了。那时外头人都说我窃国谋权,我硬撑着这把老骨头,千里迢迢去东边,把圣上迎过来,那是为了什么?也是为了江山社稷。”

  火炭烧得红彤彤的,杨时风说到动情处,又想起自己不远千里迎接圣驾,险些落泪。他接着说:“如今将才凋敝,西边还算太平,东边刚闹出了三喜峰的事,平远侯呈了捷报上来,皇上要给他进封,酒还没喝,又听沿途的官来报,说反贼没剿完,报的假功。这事大了,我还没思量好该怎么跟皇上提,我是老了,眼看着该退位让贤,原不想再掺和这些事,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瞧着百姓受苦。尽诚,你要走,是应该,但皇上如今大了,圣心独裁,轻易听不进别人的话,我劝未必劝的动,不如这样。”

  他终于回头,看向廖祈福:“我向皇上提一提,让你去三喜峰剿贼。”

  廖祈福还托着茶盏,早有准备,只道:“我在东边人生地不熟,怕是难当大任。”

  “你如此推脱,无非是忌惮平远侯,”杨时风说,“我的意思,不如就把那功劳给他,让皇上封,封完了,他就在京里办差——文武双全么!他补了这边的缺,护东卫那里你去做,就几个反贼,还能比戎白人更难缠?”

  廖祈福却道:“我走了,狻猊军谁领?”

  杨时风说:“你建的,自然还是你领,别的哪个能越过你去?到时候你挑一批精锐,一块儿带过去,剩下的暂且交由刘逢生代管。你放心,论威望,他就是再赶几年也比不过你,只是他一门忠烈,老爹原也是意王军里出去的,在皇上跟前算家奴。从前朝廷斩了他老子,皇上后来圣心回转,也常说他爹是个忠心的,所以就赏他个脸面算了。他得了这样的便宜,以后还能不服你?等你回去,我再给他调个别的去处。”

  这话说得简单,真办起来事可不轻松。廖祈福跟平远侯没碰过几次面,这人也是意王一脉,跟皇帝有血缘,所以早早封了侯,如今在东边独大。杨时风在京里权斗吃了瘪,他在地方有学生有声望,几下是斗不倒他,但想重得圣恩也不可能,小皇帝就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混账,耳根子还软,他跟太监们厮混,赶着封平远侯也是因为关系近——这小子做事就这么想一出是一出。今天免了报祥瑞的州县杂税,明日就能加倍去别的州县征,什么爱民养民,对他说就像对牛弹琴,他连五谷都分不明白!

  杨时风想用廖祈福分平远侯的军权,本意也是为了削小皇帝的筹码,但他只想用廖祈福这枚棋,挪开了再卖赤练军一个人情,两不耽误。代管只是私下的话,刘逢生要真补了廖祈福的缺,以后走不走就不是廖祈福说得算,而是杨时风说得算。

  这一轮,平远侯领封,小皇帝如愿,杨时风化局,刘逢生捡漏,就他爹的廖祈福和狻猊军是冤大头。

  “这事不好办吧,”廖祈福面露难色,“别的不提,那护东卫是这么好领的?人都跟着平远侯吃香喝辣的,能甘心叫他留在京里?又不是我们狻猊军,穷得叮当响,巴不得把我抵在京里换军粮。”

  杨时风道:“皇上独自在宫里住,从前的玩伴都留在原地方了,他虽然贵为天子,但也盼着有人陪在跟前一块儿玩。平远侯留京,皇上只会高兴。”

  “圣心所向,可是平远侯未必痛快,他在东边多自在,人都叫他‘太岁’,”廖祈福知道三喜峰怎么回事,她也不挑明,“这事我看算了,老辅宰,你也替我想一想,我什么来头,他什么来头,这人我得罪不起。”

  杨时风背过手:“他什么来头?你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将军,这里里外外谁敢不敬你?尽诚,你不要怕他,京里有我稳着,他再闹也闹不起来!”

  廖祈福说:“行,不过有个事你得知道。”

  杨时风道:“什么事,你只管道来。”

  廖祈福闲得慌,扒拉那香囊,从里面掏出张符纸,嘴上说:“刚没顾得上讲,你说的那刘逢生已经死了啊。”

  朔风阵阵,檐下的铁马碰撞,敲出几串凄楚的碎音。火盆明灭,杨时风浑浊的眼微睁,半晌后才道:“好好一个人,怎么就死了?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廖祈福说:“我进来的时候不是说车坏了吗?就是为着这个消息跑坏的,还能是从哪儿得来的,自然是我手底下的军娘递来的。岜南岜北一家人,他们什么动向,我清楚得很。”

  杨时风一时间也顾不上问别的,陡生疑云:“谁——谁杀的?”

  这话问得不好,太直白。那香囊老旧,也不知道是高叙言从谁那里拿的,廖祈福打开符纸,心不在焉地翻看,忽然挑起眉,见符纸背面张牙舞爪地写着三个字——

  柳时纯。

第61章 论贵贱

  小皇帝刚过十三,他来京里六年了,夜里不许熄灯,一定要把周围照得亮堂堂的才肯睡觉。白日殿里刚做过法,内宦仔细扫洒了,却还能闻到一股焚香烧纸的味道。

  “大伴、大伴!”小皇帝夜里常梦魇,所以睡前总要饮一杯鹿酒,但今夜不知怎地,一直睡得不踏实。他半梦半醒地嚷:“大伴,你在哪儿?你过来!”

  垂帘晃动,钻进一只兔子。那兔子连蹦带跳,跑到小皇帝身旁,细声细气地回答:“大伴来啦,您瞧,大伴变兔子了。”

  小皇帝面孔青白,正对上兔子的红眼睛,他呆了半晌,忽然惨叫一声,浑身哆嗦:“拿开、快拿开!这是死人呀……大伴!”

  帘子顿时掀起来,露出张老脸。九千岁满头白发,张着手臂来哄:“大伴在这儿呢,皇上,您看,大伴就在这儿陪着您呢!”

  小皇帝缩在角落里,捂着眼不住地抖:“你快把那兔、兔兔子扔掉!我,我恨兔子!”

  九千岁把兔子扔下去,坐到小皇帝边上:“好了好了,皇上,兔子已经没了!”

  小皇帝还掩着双目,他扑入老太监怀中,泣不成声:“它那眼睛太吓,吓人,像父皇,我害怕!你给我把它的眼睛挖掉,把天底下所有兔子的眼睛都挖,挖掉!”

  九千岁道:“好,好,就依皇上说的,明早天一亮,咱们就传令下去,把天下所有兔子的眼睛都挖掉。到时候谁挖得快、挖得好,您就降旨表彰他。”

  小皇帝哽咽:“我不敢,杨时风要骂我!”

  “哎哟,皇上,我的小主子!”九千岁摸出帕子来给他揩鼻涕,“老辅宰那哪是骂您,他那是进谏。他做辅宰的,没法子呀,有些事就得让他说,不然天下人该笑话您不听劝。咱们是明君,不能学那些昏聩之辈,您就让他说吧。”

  “什么进谏,说的好听,”小皇帝恨恨拧眉,“他不准我在园子里狩猎,也不准我叫厨子蒸人,可他,他自个儿呢?他自个儿还在家里杀仆杀婢!”

  九千岁说:“这是关上门的话,去朝上可不能这么讲。”

  “为什么不能讲?我是,是皇帝,是天底下最尊贵的,我就不爱听他在那儿发牢骚。”小皇帝眼里余悸未消,惊惧都化成了恨意,“若不是他,他把我带到京里来,父皇怎么会变作鬼!他这个老不死的,我……我恨他,大伴,你去叫人把他的眼睛也挖掉。”

  “那不行呀,皇上,大伴就是大伴,是生来就为了伴着您的。”九千岁又给他擦脸,手颤巍巍,“那些个政事我虽然听不明白,但也知道老辅宰是什么人,咱们哪敢驳他的面子?还挖他的眼睛,皇上,他不叫人挖大伴的眼睛就已经神佛保佑了。”

  “他敢!”小皇帝握住大伴的手,“他一个酸臭文官,仗着前人,人的势,最瞧不起咱,咱们。你别怕他,我给你升官,还给你封爵,让你做宫里最,最体面的,看他还怎么神气。”

  九千岁说:“大伴怎么敢当哟!皇上,大伴都这个年纪了,还能常伴您左右,已是三世修来的福分,至于什么官啊爵啊的,大伴要那些干什么?大伴只要还能陪着您,照顾您,这心里头就跟吃了蜜似的。”

  小皇帝看他老态龙钟,紧紧抓着他:“我不要你吃蜜,我要叫人给你练仙丹,你只,只管活到一百岁。大伴,别的人肚子里都是坏脓水,话说的假得很,我一,一句都不爱听,只有你,配得上我这份真,真心。你要长,长命百岁知道吗?这是旨意,朕不准你死!”

  九千岁老泪纵横,揽过小皇帝:“光凭小主子这两句话,大伴就是肝脑涂地,也不会让人欺负您。咱们主仆十来年,从东边到宫里,多少风浪都受了,您放心,老辅宰就是说得再对,也对不过您,您是真龙天子呀,天理都该由您说得算。您要挖兔子眼睛有什么?老辅宰要是不乐意,大伴我就拼死把他的眼睛也挖了,好让别的人知道,谁敢在我跟前驳您的体面,我绝不相容!”

  小皇帝说:“这些官在我眼里跟兔子没分别,杀了一批还有的是,那什么科考,年年,年年都有么。”

  九千岁道:“文官是多得很,可武将就难得了,唉,说句大不敬的话,这都是先帝时闹出的祸患,那么多武将全杀了,如今竟没几个能征善战的。老主子给您留下的人,大伴看来看去,也就平远侯能当大任。”

  “喔,韩啸,他是个好的,”小皇帝高兴起来,“他讲话好玩,还会做弩,上回,上回来京里送我的东西也很好。他打仗赢了呀,那些反,反贼就该杀,凭什么反我,我都是天子了!”

  “他跟老主子有血缘,还是您的亲人,他仗打得好,您脸上也有光,”九千岁慢慢拍着小皇帝,“可是大伴这会儿正担心他呢。他年轻,办事得力,又受皇上宠信,外头不知道多少人眼热,背地里对他谣诼诽谤,什么话都编出来了。”

  小皇帝对外头的事一向没兴趣,只知道百姓过得好,连山角旮旯里的村子也有祥瑞降世,听见有人诽谤平远侯,才起了好奇心:“他们说什么?”

  九千岁道:“净是些捉风捕影的事,说他在东边胡作非为,带兵滥杀,还有的没道理,非说那三喜峰的反贼是他逼出来的。皇上,他一个做将帅的,治军总要严厉些么,不然底下谁听他的?要叫大伴说,该杀就杀,那才有几分血性。”

  小皇帝厉声:“谁说的这话?都该拉,拉出去碎尸万段!韩啸早跟我说了,那三喜峰的刁民不知好歹,免了税,税银还去闹衙门,我就不准他们闹!皇命皇令传下去,合该他们受着,我,我的命令能有错?我给他们田、给他们饭,他们还要别的,真,真是贪!”

  他越说越气愤,一张脸铁青,攥着黄被,又大骂:“去年韩啸叫他们送饭,他们就唧唧歪歪,我真不,不明白!还有些没心肝的,骂韩啸不够,连带着父皇也骂,真真是群猪狗不如的东西,养不熟,早,早该杀了,全杀干净!”

  九千岁说:“皇上别动气,为着这些贱民刁奴不值当。有平远侯在,还能让他们反了天?前几日就说大捷,您还要表彰平远侯。”

  小皇帝道:“没,没完,我还要诛,诛他们九族!”

  “那都是后话了,皇上,这回三喜峰的反贼里头,有大半都是女人。”九千岁帖耳俯首,“连平远侯也说,剿这一场贼,费了好大劲。您想想,这群反贼若是孤立无援,能撑这么久?好好的田不种,非得去闹事,这其中倘若没人教唆,就凭那几个大字不识的粗野村妇,闹不了这么大。”

  “后头有人,我就知道,后头还有人!”小皇帝抓起枕头摔出去,他气急攻心,浑身又微微抖起来,“我做得这样,样好,还有人要害我!为了当个好皇帝,我连宫门,门都不出,好几年了,我只能在园子里狩猎。朝上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天天,天天吵个没完,底下一有人饿了渴了,我就赏饭赐钱,韩啸还,还说呢,翻遍史书也找不着我这样体恤奴仆的皇帝!他们怎么就,就这么没心肝?我非得把坏事的抓起来,剜骨扒皮,喂猪喂狗!大伴,你去查,查查是谁教唆的!”

  九千岁说:“大伴若没个确信,哪敢跟皇上提?这事可不好开口。”

  小皇帝道:“你说,是,是谁!”

  九千岁身形佝偻,先哄小皇帝躺下,又给他盖好被子,方说:“目下廖帅不是在京里的么?”

  小皇帝睁大眼睛,吃了一惊:“她,她也是个好的啊,每回进来,总教我把式。宫里头的太监都,都胆子小,就她敢动真格。”

  “皇上的眼光总没错,廖帅待您是用了心,可她到底是个边陲武将,也要受上头人的摆布。”九千岁叹息,“从前朝廷待她有亏,让她吃了好些苦头,有人盼着她心里不爽快,就是利用她,她也察觉不到。如今她滞留京中,外头风言风语的,还传朝廷要用她顶平远侯的差,这话要是传到平远侯那里,可怎么好?”

  “她虽然是个好,好的,但是是外头来的,出身也贱,又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了,就叫她在帕州待着,等退,退了,赏她金子银子。”小皇帝分不清岜州帕州,左右都是些僻远荒地,整日飞沙走石,一点都不好玩。他煞有其事:“她再怎么样也,也不能越过韩啸,不准她待京里,马上赶,赶她走!”

  九千岁说:“老辅宰千阻万阻的,就怕要真用她。”

  小皇帝怒道:“那个老匹夫,他是皇帝还是我,我是皇帝,你们都不准听他的!”

  九千岁连连应了,又说:“廖帅自己也吵着要走,可是皇上,您也知道,这朝里说真话的没几个,她要是跟老辅宰联手做戏,哄得咱们把她放了,又趁平远侯进京,半路去东边抢位置怎么办?”

  这就是胡说了,小皇帝再怎么样,外头升迁调任还是要凭手续文书的,可小皇帝就信这个,他在九重,平日里不管什么章程文书,说封谁就封谁,只当宦海官场都是这么回事。当下听完,抠着被角,烦道:“她要跟杨时风一块儿,就,就把她也杀了!拿她的脑袋去吓唬杨,杨时风。”

  九千岁道:“那北边不就乱了?赤练关总也要人守哪。”

  “那你说,”小皇帝没耐心,“咱们怎么,怎么办?”

  “大伴搞不清那些弯弯绕绕,就为了皇上,也是愁了好几日,才想出这么个办法,您听一听,听完还是您说得算。”九千岁对他说,“廖帅这个人,铁定是留不得了,三喜峰敢反,本也是参照她从前的样式,那么多女人,全跑出门闹能行吗?狻猊军本就不合情理,也坏风气,以前留着她们,是因为北边无人,如今平远侯正当壮年,不如就叫平远侯去北边,他升爵难服众,但是让他去带兵打仗,老辅宰总没话讲。况且,廖祈福打戎白打了这么多年,至今还没稳定岜州府的局势,说明她本也不是个将才,叫平远侯替她,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就照你说的办,明早传她进来,叫几个斧兵甲卫先,先候着,等门一关,我们在园子里猎,猎她。”小皇帝闹了一阵,倦意上涌,提到狩猎,又手舞足蹈,“让她拿着她那斧子,我瞧瞧有多,多厉害,只可惜她老了,腿也瘸,瘸了,只能勉强算个老狮子,不然那可精彩了。”

  九千岁边拍他,边哄道:“好,好,都依皇上的。不过狻猊军也立过功,去年又有场大捷,咱们猎归猎,不能传到外头去,到时候就说她旧疾复发,要在宫里将养,等平远侯在北边稳定局势,再给她发丧也不迟。倒是听说她对手底下的参将都很纵容,有几个眼里不知高低贵贱的,只怕还要跟平远侯闹。”

  小皇帝侧过身蜷缩,昏昏欲睡:“杀了,谁敢闹,就都,都杀了,再不行就让韩啸送京里来,我亲自整治……”

  老太监陪着他,他嘴里嘀咕,渐渐睡着了,没多久又在梦里叫嚷起来,喊着鬼、鬼。九千岁握着小皇帝的手,不停劝慰道:“皇上,别怕,您是九五至尊,什么鬼都近不得您的身,还有大伴在这儿守着,您就睡吧,好好睡。”

  殿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几重帷幕落地,把里头围得密不透风。火盆子里的炭蹦了两下,老太监孤坐的背影像棵歪脖子树,钟鸣漏尽,宫墙重重,隐隐只能听见几段风声。

  柳今一就是被风声吵醒的,她没坐起来,只是睁着眼,听耳边咚咚咚的直响,一摸胸口,居然是自己在心悸。

  “起来,”夜色沉沉,一头红发的龙博蹲在床边,连油灯也没点,直勾勾地盯着她,“外头要搜县了。”

  柳今一肋下的伤口作痛,她睡前刚换过药,这会儿正是又刺又烧的时候。她顺势摸下去,又摸回来,惆怅道:“我有个香囊丢了,刚在梦里找回来,还没拿到手啊。”

  龙博说:“别找什么香囊了,听见外头的喊声了没?专程来搜你的。”

  “那不完了,”柳今一坐起来,手下意识地抄向枕边,“你也在这,咱俩坐实了勾结一事。”

  她不过是随便摸一下,从前睡了,戒刀就放在枕边,如今只是人还没醒透,手先自作主张,可是下一刻,她就愣住了。

  因为掌下坚硬冰凉,正躺着她最熟悉不过的戒刀。

  “刀还你,”龙博指向外头,“代团素说的,你们从此两清了。”

第62章 最喜欢

  柳今一拿起戒刀,刀柄新修过,缠着黑红双色布,她解开,露出里面的菱格花纹。这是她的右手刀,比寻常刀要重,以前与左手刀配合,可以打快慢差,如今只剩这一把,在黑漆漆的夜色中显出些许孤寂之感。

  “许久未见,”柳今一轻轻地抚过刀身,自嘲一笑,“你我也称得上物是人非了。”

  龙博已经起身,门被拉开,罗姐儿一手提着乱晃的灯笼,一手拎着串铜钥匙,在风里说:“两位姑娘,快随我走,前边有门阍婆子去应付,堂上还有夫人在主持,那些搜县的官兵进来,一时半刻也不敢造次!趁着这空档,你们先从小门走。”

  柳今一佩上戒刀,道:“小姐是如何安排的?”

  罗姐儿说:“小姐本意是叫你们大伙儿一块儿走,可是临到傍晚,听见县门口有吵闹声,我与几个婆子过去打听,正瞧见一群官兵押着尤公回来,原来他昨日跑出县,又被逮住了!”

  柳今一道:“县衙人手空缺,刘滚子喊的援兵来路不对,他们应该不敢出县去惹眼,尤秋问只管往北跑,怎么还能被逮住?”

  “谁说不是呢!依理只要出了县,上官道就能碰见狻猊军的哨亭,但听人讲,驻扎在县村附近的狻猊军全不见了。”罗姐儿提着裙摆,急匆匆引路,“现在外头都在传北边乱了,山匪闹事,军娘都赶去剿匪了,又传赤练关破了,戎白人要进来报仇,总之乱糟糟的,没个准话!”

  “如今就是天塌了赤练关也破不了,”柳今一跟着罗姐儿,“叫小姐放心,廖帅不在家,后头还有施姐坐镇。这消息传得这样急又这样坏,应该是有人想要浑水摸鱼,乱岜北的局。”

  她这话不是敷衍,自打出了去年的事,廖祈福在岜北的布局就变了,靠南一线全部封锁,戎白人再想进来,就只有赤练关一条道。施琳琅现在全年守关,背后一路一关卡,几个营轮值,确保军报通行无阻碍,全军最好的马匹都用在这上头了!

  另外,戎白人去年吃了大亏,今年小打小闹几场,连掠粮抢饭的势头都萎了,几年内士气都起不来。

  柳今一人虽然不在狻猊军,可是狻猊军的大致动向她还是心里有数。这也没办法,酒喝了还会醒,脑袋没坏就得用,只要她还在岜州府,就避不开这些消息,也得亏这些消息,刘逢生审讯的时候才没能用北边的战事吓唬住她,且不论竺思老为什么还没有到,单说战事,北边一定没打起来。柳今一跟刘逢生说的那些话真假参半,里头好些消息都是她顺势乱应的,不能全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