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命娘 第6章

作者:唐酒卿 标签: 正剧 穿越重生

  “就在这屋里。”老头满头大汗,“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就是见南宫青总回娘家,想着这院子也没个人看守,要是遇着贼……”

  尤风雨又要打他,他忙说:“我,我就是那个贼!洞是个狗洞,就在那床后面!”

  “我说这屋里的陈设你卖了个七七八八,怎么偏偏要留一张床,原来是底下有门。”柳今一到床边蹲下,掀起帘歪头往里看。

  床下黢黑,模模糊糊的。柳今一伸入手臂,手指沿着墙壁寸寸摸,很快就摸到卷边儿的纸,她撕开,果真有个洞。

  “我去年与人吃酒耍骰子,手气不好,欠了几吊钱,原本打算向小六借来救急,可他倒好,我来家里,他不在,我去衙门,他还是不在!我以为他办差忙,后来一寻思,这忘恩负义的东西分明是在躲我呢!我被逼得没办法,只好上门来求情。南宫家那么阔气,给我几吊钱有什么难的?谁知那南宫青平日装得客气,一听我要钱,就说什么‘干净钱是没有的,脏钱倒是有一堆’。

  “我好歹是活过岁数的人,还能听不出她的意思?什么干净钱、脏钱,她就是跟她爹一个样,认钱不认人!天爷,我从前为小六吃了多少苦头,轮到落难了,竟是这么个处境!那几吊钱就能解决的事儿,非得拖到利翻十几倍,要债的成日堵我,我苦啊,一把年纪了还被人推来搡去。”

  老头说得动情,心里好不委屈,没等人回他,就自个儿先啜泣起来。

  “要不是他们这么不讲理,我何至于来偷?我也是叫他们给逼的。起初我想趁他两个不在家,从院墙翻进来,但我到底是老了,不比以前做捕快的时候,能跑能跳,好在从前在捕厅学过一点‘探桩子’,便想先把这院子摸个透,结果一摸还真摸到个洞。”

  代晓月先前进过这厢房,知道它和正屋一样,都背靠胡同。这老头从外面摸到洞,只须挑个无人的时间,就能直接钻进来。

  老头接着说:“这洞里外都让纸糊上了,外头又掩着柴木和杂货,若不是老头子心细,只怕还发现不了。我说小六日子过得拮据,是真拮据,就这么个破洞,他都舍不得叫人来补,用纸糊着,碰到下雨下雪,又是漏水又是漏风,还通耗子……”

  柳今一用手量了下这洞,没回头,道:“你就是从这里钻进来,又潜入正屋,偷走了南宫小姐的镯子?你怎么知道她镯子放哪儿?”

  那老头说:“我听他们吵嘴呢……”

  “老东西!”尤风雨愤怒,“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趴人家床底偷听,真是不知羞!”

  那老头梗起脖子:“小六不讲情,我还是讲的!我本要自己‘探桩子’,可头一回钻进来,就碰上他二人回家。”

  代晓月忽然问:“他们吵什么?”

  老头说:“吵画,吵钱。那南宫青可太凶了,她一直逼问小六,‘我钱你藏哪里了’,小六说不是他藏的,可是南宫青正在气头上,我听好大一声响,她似乎砸了小六的墨砚——那砚也值钱,一直摆正屋书桌上,给小六画画用的,要是没砸,我就拿它了。”

  柳今一道:“不够细啊,你藏在这床底下,就隔一堵墙,他们说什么你都应该能听见。”

  那老头又喊冤:“军娘,我听那些个琐事干什么?我只要钱呀!”

  他缓两口气,臊眉耷眼的:“这事说出来不好听,我也是急需钱。他俩要说怪,也怪得很,小六一直特别怕南宫青。我上门吃饭,有时碰见小六在,南宫青不动筷,他屁股都不敢挨板凳,两个人不像夫妻,倒像主仆,可是小六也不是没出息的性子,他读书么,有时脾气也大,但每次吵嘴——”

  尤风雨说:“你到底来过几回!”

  “三回,就三回!”那老头怕她打狗棒,“第二回没有人,我拿了镯子,但后来又输了钱,就想再拿个钗子,可是第三回又碰着他两个在吵架,这次南宫青说‘你绝了那念头吧’。”

  代晓月眸光微动:“什么念头?”

  “这我就不知道了,她还说‘你早该认清楚,你就是个软骨头,我不要软骨头的画’,又说‘哭什么,回头叫我爹给你做主,你不是算他半个儿子么’。”那老头摇头,“她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还笑呢!笑得很大声,疯了似的,听着她把那一屋的画全撕了。我刚说小六读书脾气大,但他让南宫青训成那样,居然一声都不敢吭!”

  柳今一拍了手上的灰,笑起来:“有意思,那罗姐儿说南宫小姐最温柔不过,你却说她烈性凶悍,我真的好奇了。”

  代晓月起身:“一人一面,一人一话,他们说的我都不全信。”

  院门口有脚步声,是尤秋问叫来搬尸体的人。老头这一夜情绪跌宕,伸着脖子说:“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两位军娘,那歹人——”

  柳今一胡说八道:“抓起来了,一会儿跟你关一个牢房,你准备准备,看是怎么个结束法。”

  门开了,两个皂役探头,得了代晓月的指示,进来拖老头。老头发出杀猪式的哭喊:“军娘!我不过是个穷怕了的老人家,纵使偷了东西,也罪不至死哪!”

  他声音渐消,也不知是拖远了,还是晕过去了。

  代晓月没走,而是说:“这洞只有一个,通的还是胡同,那两个人即使是从这里钻进来的,也到不了隔壁。”

  柳今一道:“我还没来得及说呢,这狗洞之所以叫狗洞,就是因为是给狗钻的。那老头瘦小干瘪,硬挤过来也要受大罪,不然冲他那点定力,早来几十回了。他钻都费劲儿,更不要说那两个人了,他们不是从这里进来的。”

  尤风雨抱着打狗棒,眨巴两下眼:“那他们是怎么跑隔壁屋里的?”

  “他们不是从我们后面进来的,”柳今一还蹲着,她撑住地面,矮身钻入床下,“而是一直就在这里。”

  她不怕脏,手掌一点点地摸,然后重重敲了一下某处地面。

  咚。

  底下是空的。

第9章 黄泉底

  代晓月和尤风雨都凑过来,柳今一又摸一圈,思索道:“不应该啊。”

  尤风雨奇怪:“什么不应该?”

  “她是在纳闷,”代晓月半蹲着,“自己居然找不到下去的门。”

  “你是真了解我。”柳今一贴近地面,“这几年仗打得频繁,整个岜州府的工匠都要应召去筑边防,没有工匠,陈书吏就是耗子精附体,也挖不出话本里那种会‘咔咔’响的机关密室,所以下去的门应该很好找。”

  代晓月已经起身:“去隔壁。”

  那老头从狗洞钻进来,在床底下爬来爬去,他都没有发现这里有门,说明这里就没有门。

  三个人回到正屋,皂役们早撤离了。陈书吏的尸体还在,原样晾在棺材里,整个屋子都臭不可闻。

  尤风雨捂着口鼻,别开脸不看棺材,闷声说:“我回去要跟老爹讲讲,赶紧把他葬了,一直晾在这里好可怜。”

  “那你可得叫你老爹快点,他舅爷还指望用他再换几个钱,等回来见尸体没了,必然要上衙门纠缠。”柳今一到墙边蹲下,又敲地面,“空的。”

  她一路敲,直到撞上代晓月。代晓月背对着她,面前是个半人高的木制方桶,上面雕着一对衔环的丑鸳鸯。

  柳今一说:“好肥的野鸭子。”

  “真会认,”代晓月握住两只环,“这是黄鹂。”

  她向斜上方一提,那方桶底部不动,与地板是连着的,只有桶身像被劈开了,两只鸳鸯门把手似的,各牵一半,把地面打开了。

  一阵霉潮味扑出来,三人都捂着口鼻,凑首往下看。

  “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尤风雨指点,“怪像我家地窖的。”

  “难怪他们出来我不知道,”柳今一来回拉着那门,也不知道在解释给谁听,“这门做得很好嘛,打开一点声音也没有。”

  代晓月说:“下去看看。”

  柳今一道:“行啊。”

  尤风雨左看右看,见她们谁都没有动,便准备自个儿往下跳,好在柳今一手快,把女孩儿给拎住了。

  “论资排辈,”柳今一叹气,“谁让我年纪最大呢?你俩看好门,我下去。”

  这门修得窄巴,她手一撑,就跳下去了。底下不深,只有半人高,她得猫着腰才能不碰到头。

  代晓月问:“怎么样?”

  “太暗了,”柳今一挪两步,脚底下传来轻轻的“喀嚓”声,她歪头辨认,是几只死了的爬虫,“我往里探探。”

  她往前走,这底下其实没什么东西,只堆放着一些扎成捆的文册,地上还散落着不少纸页。柳今一捡起几张,借着昏暗的光,发现它们都是空白,她又打开那些文册,这上面倒是有字,但内容都是鬼画符,像小孩儿握笔涂的,乱七八糟。

  “陈书吏写天书的,”柳今一随手拿了一本,塞到腰间,“我看不出蹊跷,一会儿带上去,给你瞧瞧吧。”

  她继续往前,到头停下。从这里往上,就是厢房的床底,柳今一伸手,沿着头顶的地板细摸,来回几次,终于摸到个像门闩的东西。

  “咔哒。”

  柳今一拨开门闩,那严丝合缝的地板忽然松了,她再用手一拉,顿时拉出个方寸大小的口子。

  他大爷的,难怪刚刚在床底下找不着门,原来只有个“窗”。这窗只能从底下开,她从上面摸,当然什么也摸不着了!

  柳今一把手从小窗里伸出去,勉强能够到狗洞的边沿,但是再想往外就不行了。

  代晓月在上面问:“还有什么?”

  “有个鸟窗,比那狗洞还小,拉开只能通耗子。”柳今一关上小窗,把它原样封好,往后退,“陈书吏挖洞就不是给人待的,那两个人挤在这底下也不知道要搞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侧过身,以半蹲的姿势往门那边挪。因为昏暗,一只手须得扶着头顶,这地板下面很粗糙,像是没刮干净,随便摸几下就割手指。

  柳今一快到出口,头顶上掉了几只虫子下来,她没所谓,捏住一只扔边上,人正准备爬出去,发现脚下又有爬虫。

  一只、两只、三……

  这些爬虫各式各样,汇聚在这里,挤着、争着往前冲。

  尤风雨趴上头说:“你快上来。”

  柳今一刚刚只顾着往前,没有留神背后,所以没发现出口底下还有两步余地。她没回应尤风雨,而是矮了矮身,顺着爬虫的方向,探向那边——

  那里坐着个人,歪头冲柳今一笑。

  他浑身赤|裸,人早已经烂了一半,正咧着嘴,让爬虫做舌头。那两个眼窝空空,也不知道盯了柳今一多久。

第10章 倒霉鬼

  代晓月似有觉察,问:“有什么?”

  “有个仁兄,”柳今一避开乱爬的虫子,靠近那尸体,“闷声不响的,吓我一跳。”

  这位仁兄蜷靠在阴影里,面部腐烂严重,和棺材中的陈书吏一样,都已看不出原貌。

  “小孩不准看,”柳今一抬手,托住尤风雨好奇的脑袋,给她原路推回去,“我这手刚捏过虫子。”

  尤风雨顿时缩回去:“呕——”

  代晓月问:“都有什么特征?”

  “人很瘦,没有衣服,个头不高,死了也该有半个月,快烂完了。”柳今一没有收回手,而是在那里晃了晃,“你帕子借我用用。”

  代晓月递了个新的给她,她这才收回手,垫着帕子,轻轻扶正尸体的头。

  “有一些齿痕,像是被耗子咬的,”柳今一端详着尸体,逐渐有些狐疑,“他怎么七零八落的……”

  代晓月道:“你是指他遗骸不完整?”

  柳今一说:“不是,手脚都在,算全尸吧,但胸口很奇怪,是看着快散架了。”

  代晓月沉默下去,柳今一知道团素在想什么,因为她自己也在想。

  要是归心在就好了。

  底下的空间狭窄,又无明灯照光,浓烈的尸臭冲鼻,恍惚间就像阴曹地府。柳今一喉间发干,她闭上眼,又立刻睁开,可是太晚了。

  叮当,叮当。

  马铃声追上她,忽远忽近。雨开始下,从她脑袋里往外下,心比眼睛先察觉到,她分明是蹲着的,却又像伏在地上。

  归心说,凡兵之败道有六。

  “看看他的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