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玉满庭
又一处高门大院外挂上了白色丧幡。
田府门楣上悬起三尺白幡,麻布粗糙,在寒风中簌簌抖动。大敞的院门中传来家眷呜咽的哭声,可连来往祭拜的官员都没几个。天色渐黑之后,方才有几个身影偷偷摸摸来祭拜,急匆匆来,又急匆匆走,生怕被人认出来。
天色已晚,张抚换了素服,悄悄溜出府门,只带了一个心腹小厮,提着一盏半明不灭的灯笼,往田府而去。到了田府,也只敢点上一炷香全当祭奠。
他和田丰都是冀州名士,多年的老相识,见到昔日老友最终竟落得个如此下场,难免物伤其类。张抚叹了口气,心中凄惶,又怕被人瞧见,再被袁谭扣上一个“你也是陈昭细作”的帽子弄死,只能低头快步离开田府。
虽说他的确生了投陈之心,可现在还没来得及动作呢,死了也太冤枉了。
祭罢,张抚匆匆回府,还未入府门,忽听身后有人低声道:“可是张公?”
张抚一惊,听出是同僚何赞的声音,忙邀请一并入府。何赞闪身入内,见张抚面色苍白,便叹道:“张公莫非也是去祭田公了?”张抚默然,只点了点头,左右张望,见不远处有仆役守着,忙示意何赞随他入屋。
二人对坐,何赞低声道:“田公死的实在冤枉,若他真投了陈昭,从东阿至邺城,沿途何处不能逃命,如何还会被压入邺城大狱?”
张抚苦笑:“你我都能想明白的道理,长公子却想不明白。忠心如田丰都难逃一死,何况我等。”
“陈昭虽对咱们没什么优待,可也不曾听说过她滥杀无辜士族。咱们迎她入城,大不了拿钱粮买命……”
这一次何赞没有反驳张抚这番投降的言论。
在有选择的时候,他们可以选“既要钱又要命”,现在敌军都打到城门外,眼看着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就到了二选一的时候。
甚至不是小命和家产二选一,而是“人财皆无”和“舍财保命”二选一。
袁谭和刘夫人忙着守城,望着袁绍的尸体,刘夫人也终于妥协,愿意为报仇而暂且放下与袁谭的恩怨,先把邺城守住。
袁绍虽死,可并非没有忠心臣子了,只要能坚守到冀州其他地方的太守来援,亦或等袁绍外甥高干带兵来救,邺城就依然还有活路。
无人注意到邺城这片惊涛骇浪下的暗流涌动。
袁谭没有意识到,在邺城,出身汝南袁氏的他才是那个外来者。
是夜三更,邺城上空黑云笼罩,星月俱隐。唯有城楼角檐悬着的几盏城灯,在东南风中摇晃,照得城墙砖缝里青苔忽明忽暗。
及至四更,袁谭正在卧房中酣眠。忽听外面一道大叫,他揉着眼皮睁眼正欲唤仆从质问,一把明晃晃的长戟却已架在了他脖上。
他下意识抬眼,一张凶神恶煞的凌厉脸庞倒映在他眼中。
“哇哦,醒了。”吕玲绮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森白的牙,把手中戟尖又往前抵了抵。
袁谭双眼一翻,又软趴趴倒回了床上。
吕玲绮嫌弃用画戟戳了两下,发现这胆小鬼居然真被吓晕了。
“怎么跟那个曹短腿他爹一样胆小?”吕玲绮撇撇嘴,失了兴趣,命左右士卒把袁谭绑起来。
曹操他爹不如曹操,袁绍他儿子不如袁绍……没意思。
方才泛鱼肚白,邺城街巷间忽起一阵嘈杂。不少官员尚在梦中,便被破门声惊醒,睁眼便见寒刃架颈,甲士冷喝:”勿动!”(jjht);待他们糊里糊涂被押至长街,才发现街上已经插满了“昭明”大旗。
那城门边上,张抚、何赞二人早已冠带整齐,领着数十邺城官吏垂首恭立。远远见陈昭策马而至,张抚忙趋前几步,长揖到地,高声道:”昭侯至此,邺城士民箪食壶浆,恭迎昭侯!”
陈昭颔首,下马迎上张抚:“早闻张公大名,今日一见,喜不自胜。”
可以说是十分应付了,没办法,人家毕竟给开了城门,为了做好表率,也要装出一个以礼相待的模样。
目的是让天下人知道她对愿意投靠她的有识之士是大大的善待。
张抚激动的老脸通红,喜不自胜。
谁说昭侯桀骜不驯的?昭侯多有礼貌,还如此盛赞他!
昭侯夸他、夸他……早闻张公大名呢。张抚迅速找好了理由。世人盛传陈昭桀骜,连天子都不放在眼中,估计平时也不会夸人,他能从陈昭口中得到一句赞誉,已经很了不起了。
一侧何赞亦满脸堆笑,袖中暗递名册,低声道:”袁氏逆党俱已标注,请昭侯过目。”
陈昭把名册手下,看向何赞,何赞立刻识趣道:“下官何赞,早闻昭侯贤名。”
“嗯,本侯知晓你的忠心,亦早闻何公大名,今日一见,也喜不自胜。”陈昭随口搪塞,懒得再多想一句。
这下何赞也喜气洋洋,被陈昭夸了一句的他觉得自己瞬间就和旁人不一样了,他挺直腰板,扫视周围一圈,感受到不少昔日同僚羡慕的视线,更是眉开眼笑。
这可是昭侯的称赞!
陈昭身后三步外,听过陈昭甜言蜜语的贾诩神情平静。
他家主公的确平日“不会”夸人。
“昭侯,请往这边来,这边是州牧府邸,下官来为昭侯引路。”又一个机灵狗官点头哈腰迎上来给陈昭带路。
张抚仗着自己身材高大,把同僚挤开自己顶上,顺便鄙夷睨了那个没有风骨的同僚一眼。
呸,如此谄媚,真是毫无士人风度。
张抚顶着一张正直的老脸,跟在陈昭身后半步抚须而笑:“下官月前曾遇到一桩奇事。”
“哦?”陈昭不用一兵一卒就拿下了邺城,也愿意给他几分好脸色。
“下官那日登山踏青,在山林中偶遇一位奇特老者,与之相谈甚欢,忽然那老者踏云而飞,只留下几句谶言。”张抚面不改色,仿佛这谶言不是他为了找一个不丢脸借口投降而七日前现编的一样。
“观星望气,掐指推演,云间紫电分明。青州王气,直冲太微庭。夜观乾象,见帝星晦暗,新主当兴。会得呼风唤雨,通玄妙,逆天改命。相逢处,静待神女临。”
张抚摇头晃脑,心中暗自得意。
他虽不是大儒,可也是饱读诗书,这可是他翻遍了家中藏书才胡诌出的完美“谶言”。
一定能得昭侯青眼!
“天子尚在洛阳,你就能看出来新主当兴?”陈昭似笑非笑。
张抚眼皮一跳。
陈昭之心,路人皆知。其他诸侯好歹还扯一层汉臣的皮,你出身就是反贼,这两年更是连大汉忠臣的皮都不扯了,谁不知道你想当皇帝?
到了州府,陈昭发现原本那个“袁府”的匾额都不知被谁拆了下来,不由再次惊叹起了袁绍麾下臣子的本事。
论起拍马屁,还得是这些出身士族的士人擅长。
这个“青州有天子气”的谶言和换匾额的速度,她麾下臣子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么给她贴金的法子。
果然“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还是比不上“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
在州府中安顿下来之后,陈昭没有休息,而是直接开始处理政务。
先是昭告天下袁绍已死,又以冀州牧的身份颁发命令,令各个郡县打开城门迎接昭明军,违者以反贼论处。
袁绍离开邺城数月,不少事务都堆积在州府,陈昭和贾诩忙得脚不沾地。
原本忠于袁绍的官吏肯定不能用了,陈昭自己又没带文臣,只有一个贾诩可以压榨,实在忙不过来。累得陈昭第二日就三百里加急让赵云先派兵把谋士送来干活。
“主公,府外有一人自称田丰之子,前来拜访。”士卒禀告。
陈昭听到这个熟悉名字愣了一下,命人将田丰长子田义带了过来。
刚进邺城,陈昭就听说了袁谭冤枉忠良的荒唐事。陈昭都无力吐槽这事,用吕布的脑瓜子想也该能想出来田丰要真是她的细作,袁绍根本就撑不到今日吧。
袁绍父子连吕布都不如,吕布都没有因为陈宫和曹操有旧怀疑陈宫勾结曹操,袁绍父子倒是因为这点事杀了田丰。还是在最需要团结人心守城的时候杀了出身冀州本地士族的名士。
田义身上还穿着孝服,面带悲怆,一手牵着一匹年纪不大的幼马,一手捧着一个木箱。
陈昭打量着来人,她没见过田丰,据说田义相貌类父,她也不知是真是假。
“拜见昭侯。”田义扑通跪地,将手中木箱举起,“家父遗言,命我将此木箱交还给昭侯,并将家中藏书尽数捐出。”
“还有这匹从幽州所购的宝马,也请昭侯收下,以全家父遗愿。”
田义带着哭腔道:“家父还命我转告昭侯。‘无功不受禄,此生他不曾为昭侯献一策,宝马孤本他受之有愧’。”
陈昭怔愣片刻,久久才长叹一声。
她一直等着田丰被袁绍所伤,去投奔她,可一直没有等到。若田丰早投她,她也不至于要冒险入冀州。
倒也说不上什么悲伤。只是时间不对,那时候她还太弱小,她起来了,田丰又已经成了袁绍的臣子。
偏偏田丰是个忠义之士。
偏偏袁绍并非明主。
“主公,那刘夫人和袁谭该如何处置?”田义走后,贾诩看出了陈昭心情低落,有意挑开话题。
“留着没用……”陈昭思索,一个好点子冒出来了,她扬起一个坏笑,“送去给袁术呗,长兄已死,他这个叔父也该养自己亲侄子。”
第142章
“主公妙计。”贾诩微微眯眼,瞬间猜到了自己主公的思路。
道德高尚的君臣各有千秋,诡计多端的君臣狼狈为奸。
贾诩细眼一眯,计上心来:“刘夫人与袁谭孤儿寡母,势单力薄,不若主公再慷慨送她们母子几位忠心谋士?”
袁绍麾下还有几个水平不上不下的忠心谋士,贾诩整理冀州内务时候看了一遍前几年的那些旧卷,发现袁绍麾下的那些有名谋士并非各个都名不副实,甚至有些臣子本事还十分出类拔萃。
让贾诩惊讶的是,平日观袁绍所作所为,完全不像是手下有高水平谋士的样子。
把前几年的旧卷全部看过一遍之后贾诩才恍然大悟——袁绍麾下的这些谋士是擅长出谋划策不假,可他们的第一目的却不是帮助主公逐鹿天下,而是排除异己。
“也是,袁术虽无用,可毕竟辈分大一辈,又在汝南经营多年。”陈昭提到袁术在汝南“经营多年”时忍不住一笑。
陈昭偶尔都想找华佗给袁术做一个开颅手术,看看里面到底能不能找到东西。
汝南这可是袁氏大本营,一砖头掉下去砸死的五个人里四个人都和袁家沾亲带故。条件如此优越,袁术麾下竟然连一个有能耐的文臣武将都没有,仅有的一个孙坚还是能自称一路诸侯的客将。
豫州那些士人一部分投了她,一部分来冀州投袁绍,竟然没有一个有真本事的人愿意跟随近在咫尺的袁术。
“那就再等一等,等子龙攻破大军,把袁绍麾下的臣子都押送回来之后再挑几个宁死不降的谋士,让他们发挥余热。”
陈昭三言两语就与贾诩一同完善好了这份“仁善昭侯将去世兄长留下的孤儿寡母送给亲弟抚养”的好心善事。
堂内又恢复了一片平静,只偶尔响起陈昭的几声抱怨:“袁绍从冀州抽调了三十万青壮打仗,留下这么大的窟窿,都要我补上。”
“占据冀州这么长时间居然就修缮了几条原本就有的水渠……”
“怎么紧要职位上一大半的人都与他还有他那几个心腹沾亲带故的?”
陈昭看着乱糟糟的内政文书,恨不得把袁绍从棺材里拉出来再鞭尸一顿,向贾诩抱怨:“袁绍此人完全不会用人!”
冀州内政在半年前还很平稳,虽说不似徐州发展那么快,却也是缓慢上升,可自从半年前袁绍准备攻打青州之后就渐渐混乱了起来,到现在她面前的冀州内政已经乱成了一团乱麻。
比如田丰这个冀州前别驾,人家好好的一个内政人才,替袁绍把冀州内政管的井井有条,愣是被拉去随军,袁绍还怪人家说话不中听。
“袁绍冢中枯骨,用人之能与心胸不及主公万一。”贾诩微笑。
陈昭咳嗽两声,故作谦虚,深沉点头:“的确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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