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玉满庭
第160章
听到吕玲绮这一句“无碍”,高顺更加忧心忡忡。
“无碍”这两个字,他也时常从吕将军口中听到,而吕将军每一次说无碍,就代表吕将军又一拍头想出来了一个根本没用脑子的主意。
“女公子既已追随昭侯,便不可似在家中那般率性而为,为臣者当恭顺严谨……”高顺翻来覆去念叨他那些为臣经验。
吕玲绮糊弄似的隔一阵就点点头,装出一副吸取长辈经验的模样。
实则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个字都不打算记。
她高叔带兵打仗是有一套,可为人处事嘛……高顺明知她爹哪哪都不适合当主公,却还是忠心耿耿,可见高顺读书还没她多了。
不多时,就走到了昭明陷阵营。虽名为陷阵营,却还只是个名不副实的空架子,士卒都是从冀州新招收的新兵,高顺才训了一月,才刚学会看令旗行事。
陷阵营精锐要求十分苛刻,要体格健壮、武艺精湛、悍不畏死、绝对服从,经严苛训练配精良装备,专精重甲冲锋与密集破阵。
每人的标准配置就是身着一鱼鳞甲,手持丈八长槊,带环首刀、配强弩,还有防箭阵的大型橹盾和较为容易行动的轻型旁牌。一套装备下来少说也要六十斤重,再加上随身携带的粮草绳索,负重超过八十斤。
吕玲绮披挂整齐,鱼鳞甲寒光凛凛,环首刀悬于腰间,可掂了掂手中长槊,仍觉分量不够。她皱了皱眉,转身“哐当”一声将槊丢回兵器架,转而扛起自己那杆沉甸甸的画戟,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全军听令!”她大步流星地穿过营地,铜锣“咣咣”震响,惊得帐篷里的新兵们手忙脚乱往外冲,有的连甲胄都穿反了,有的腰带还松松垮垮地拖在地上。乌泱泱的人群挤作一团,场面混乱不堪。
高顺站在一旁,眉头紧锁,忍不住摇头:“太慢了。”在他眼里,这些新兵毫无章法,简直像一群受惊的羊群。
他还记得吕玲绮信中说她“年少莽撞,不懂治军”,高顺便有心借此机会教吕玲绮如何训练兵丁,他指着这些新兵道:“凡战之道,位欲严,政欲栗。治兵需要严厉,不能心慈手软……”
“我懂。”
吕玲绮咧嘴一笑,她拽着高顺来到队伍后方,见谁动作迟缓,上去就是一脚,厉声喝道:“到战场上敌军也会等你穿好甲胄再动手吗?”
“今日不流汗,明日就流血!”
“就你们这懒样的,有几个人能成精锐?”
“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新兵!”
吕玲绮把长戟插在身侧,靠着长戟双手抱胸,懒洋洋道:“最后那十个人,午饭不用吃了。”
此言一出,队伍齐刷刷一震,速度比刚才快了三成。这些冀州兵,刚经历过“人相食”的天灾,为着一口饭吃连命都能不要,好不容易进入昭明军,能吃上两顿饱饭。
挨顿打不过皮肉痛,不让吃饭那可是要他们的命!
整肃完队伍,吕玲绮带着高顺和陷阵营这些新兵负重巡逻。
目标明确直奔河滩。
“已经入冬,河滩还有这么多人?”高顺沿途见不少人都背着陶罐往河滩去,有些惊讶。
吕玲绮神色平淡,大步流星走在官道上,低声解释:“主公说明岁可能有蝗灾,命个户挖蝗卵抵徭役,多出的蝗卵还可换粮。”
巡逻的昭明军占了半边官道,来往百姓看到昭明军的旗帜,远远就让开了路,都挤到另外半边官道上。
“昭侯治军严明。”高顺望着一丈外与巡逻队伍擦肩而过的成群百姓,钦佩赞叹了一句。
丁原的并州军?五里外百姓望风而逃。董卓的西凉铁骑?所过之处连狗都得挨两刀。即便后来跟着吕将军驻守洛阳,卢太傅虽约束军纪,可百姓见了他们依旧像见了恶贼,只敢远观不敢靠近。
反观昭侯治下,百姓却并不畏惧昭明军。
高顺目光扫过络绎不绝的百姓,眉头微蹙。这些扶老携幼的人群里,竟十有八九都提着竹笼,笼中大鸡扑棱着翅膀,咯咯声此起彼伏。
到了河滩,高顺才知道为什么有人带着鸡了。
整片滩涂上人头攒动,锄头与木铲此起彼落。大人跪在泥地里,仔细拨开土层,寻到蝗卵就扔到陶罐中,小儿提着陶罐,每发现一团蝗卵便欢呼雀跃。待人群犁过一遍,再纷纷打开竹笼,肥硕的大鸡争先恐后钻出,再把地翻找一遍,将零散的虫卵都吃干净。
人和鸡都已经轻车熟路了。这事都不知道是从哪里开的头,仿佛就是忽然有一天,有人发现鸡比人更擅长找虫卵,而且母鸡吃了蝗卵之后生蛋更多更大了,于是家中有大鸡的百姓就纷纷带着鸡来滩涂吃自助餐。
蝗卵可比草籽贴膘多了。唯一的顾虑也就是会不会有人趁乱偷鸡,毕竟现在人人都饿肚子,后来有人就找根绳子捆在鸡翅膀上溜鸡,可也难免有防不住的时候……
吕玲绮叉腰叹气:“这就是要咱们巡逻的事了。把鸡看好,别让饿极了眼的混账玩意摸走;看到争夺虫卵打架的庶民就过去把人拉开,判明谁是谁非。”
她堂堂昭明军一方大将,现在就只能管这些真·偷鸡摸狗的小事。
“可不就是大材小用。”吕玲绮长叹一声。
一只竹筒”咕噜噜”滚到吕玲绮战靴前。抬眼望去,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女正局促地绞着衣角。她脸上覆着大片枫叶状的赤红胎记,格外显眼。
吕玲绮眉毛都没动一下,脚尖轻巧地勾起竹筒上的麻绳,使了个巧劲轻轻一甩,竹筒就不偏不倚飞向那半大女郎。
“多谢将军!”范桃手忙脚乱地抱住竹筒,脸颊烧得通红。
半月前书院就完工了,比范桃预估还快上一月。没活可干的范桃惊慌失措以为自己就要带着一双弟妹流落街头饿死的时候,监工官吏手持告示,宣读昭侯之命:凡流民皆可暂居草棚,若能掘得蝗卵,每日可换三合大豆。
范桃就带着一双弟妹来河滩挖掘虫卵了,挖掘虫卵这活不重,只是耽误时间。范桃就只能边挖掘虫卵边默背,背到记不起来的地方就从怀里掏出书页看一眼。
方才她一边捡拾虫卵一边在小声背诵昨夜看过的书本,入了神,连竹筒什么时候从身上掉下去都不知道。
“嗯。”吕玲绮高冷颔首,抱着长戟站在原地,眉如利剑斜飞入鬓,眸若寒星冷冽逼人,朱唇紧抿,英气灼灼,惹得远处几个小姑娘侧目偷看。
察觉到那些偷看她的眼神,吕玲绮腰挺得更直了。
高顺轻笑一声。
几年过去了,自家女公子这个好面子的毛病还是一如既往。
一队马车停在不远处的官道上,前头马上坐着个英气勃发的少年郎,后头却是个半大少年,怀里还抱着个垂髫稚子。那个领头的俊朗少年从领头马背上翻身下马,走到几人边上。
那俊朗少年翻身下马,步履生风地走到近前,对着高顺拱手道:”这位将军请了,在下孙伯符,欲往冀州州牧府上拜谒,还望指点迷津。”
正是前来冀州借兵的孙策。
高顺抬眼细看,想起在虎牢关外见过此人跟在昭侯身后,神色放缓了些,细细给孙策一行人指明了路。
孙策抱拳谢了一声,转身风风火火走了。
吕玲绮见其他人都离远了,立刻恢复了懒散模样,把长戟往地里一插立住,自己打了个哈欠。
“这家伙来找主公借兵,给他爹报仇。”吕玲绮懒洋洋道,“早晚都是咱们同僚。”
她家主公帐门准进不准出,狗来了都得学着炒两个菜。
——帐门似海深千尺,进来容易出去难。
吕玲绮指指点点,已经很有昭明军老人的风范了。
“我认得此人。”高顺平静道,“在虎牢关外,他就已经追随昭侯了。”
吕玲绮:“???”
“不对吧,我都没在军中见过他。”吕玲绮忽然站直了身体,满面狐疑。
高顺道:“孙伯符是孙坚之子,兴许是各路诸侯讨伐董卓之时他暗投了昭侯。听闻昭侯对他十分器重,为留下孙伯符还借了不少粮草给孙坚。”
高顺说的笃定,那时候两军对峙,各自不知敌营中派了多少探子。这事在诸侯联军中也不是什么秘密,一打听就能知晓。
“听闻当时名不经传的赵云将军还曾亲自教导过孙伯符。”高顺给吕玲绮补了最后一刀。
吕玲绮悲愤道:“怎么可能!我才是主公和子龙最喜欢的将领啊!”
“太卑鄙了,这个孙策居然还带着弟妹一起过来讨好主公,可恶,我爹娘怎么就生了我一个啊……”吕玲绮悲愤欲绝,连巡逻的心思都没了,让裨将领着士卒巡逻,自己则毫不犹豫转身就往邺城走。
分明擒袁绍时,主公还在三军面前夸她”玲绮勇猛,世所罕见”来着!
“……不是说‘年少莽撞,不受昭侯信任,同僚排挤’?”高顺愣在原地,嘴中喃喃。
怎么女公子忽然又成了“昭侯和大将军最喜欢的将领”了?
*
“伯符,多日不见,身体可好?”陈昭迎了出来,面上没有喜色,反而满是悲伤。
她拉住孙策,垂泪道:“我已听闻了文台兄英年早逝的噩耗,当年齐心讨董之时,文台兄何其勇猛……唉,天不假年。”
孙策注意到陈昭衣着淡雅,显然是顾及自己兄妹丧父。与整日吃喝享乐的袁术相比,从未得父亲效忠过一日的昭侯竟更有情谊。
孙策鼻头一酸,哽咽道:“父亲在天之灵知道有昭侯为其悲伤,定会宽慰。”
“唉,我与文台兄投机至此,当年文台兄自请为前锋之时,我与他把酒言欢,他醉后还曾说过‘若坚讨董身亡,还望熙宁能照顾我家中妻儿’。”
陈昭悲伤得仿佛真和孙坚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一样,她以袖掩面,嘴里没有一句实话道:“谁知我等斩杀了董卓,兄长却被黄祖那等无名小卒暗害。”
作者有话要说:
顺所将七百余兵,号为千人,铠甲斗具皆精练齐整,每所攻击无不破者,名为‘陷阵营’。——《三国志·吕布传》裴松之注引
《中国生物防治技术》(农业出版社)指出,鸡群对蝗虫卵的捕食率可达30%-50%,是生态治蝗的重要手段之一。
第161章
孙策被陈昭拽着手腕往厅堂里走时,脑中仍混沌一片。
父亲当真在洛阳时,便说过要将妻儿托付给昭侯吗?
有吗?……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孙策想起父亲向昭侯借粮,还将他送到昭侯麾下的往事。他还曾怀疑过他爹把他扔到昭侯麾下是为了磨砺他,可到了昭侯麾下,他却过得十分顺心,丝毫未受排挤。
定是父亲与昭侯交情深厚,方才将自己托付给昭侯!
孙策恍然大悟,下意识把他挨的那顿揍抛诸脑后,自动脑补出他爹和陈昭那深厚的“异父异母亲兄妹”情谊。
“兄长被贼人所害,我亦痛心疾首,夜夜不能安寝。”陈昭将蜜水一饮而尽,双目赤红紧咬牙根。
她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案上茶盏叮当作响,凤眼圆睁,眸中怒火灼灼:“我已备好三千精兵,连带三万石粮草,一并拨给伯符,伯符速行,为我兄报仇!”
“昭侯——”孙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对父亲与昭侯的深情厚谊更加深信不疑。
若非情义深重,昭侯怎会借兵与他,甚至连粮草都备得如此周全?
他孙伯符不过一介丧父孤子,又有何值得昭侯图谋之处?
“唉。”陈昭忽然长叹一声,落寞道,“伯符当年被公台兄带走之时,并未辞去我帐下官职。我将伯符视为腹心,伯符今日这一声昭侯,实在见外。”
话罢,陈昭又勉强笑了笑,只是面上是掩不住的落寞。
郭嘉斜倚在席间,眼中含笑,瞧着自家主公作戏。见火候正好,便悠悠添了把柴:”主公常念叨伯符,与袁绍交战时还说‘若策儿在此,定要抢着披甲上阵’。”
这话自然也是信口拈河,有其主必有其臣,郭嘉撒起谎来脸皮都不红。
孙策如今还只是父亲初丧的少年,人情冷暖刚感受到一点,心眼还没来得及长出来。
“主公恕罪,策实在是……”孙策急的额头都冒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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