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小聂
不欺不骗,也没什么误会,沈偃是喜欢她的。
她蓦然心口浮起一阵酸痛,之前压下的那些微妙,忽而一下子浮起在了心头。今日见到沈偃现身时一丝慌乱,她匆匆掩住手上勒痕,她那些极微妙的别扭,还有突如其来莫名火气。以及,为了刻意刺激沈偃所说的那些荒唐言语。
如此种种,汇于一道。
直到此刻,她仿佛终于察觉到了一个事实。
她是喜欢沈偃的。
就在这万劫不复,什么都被拆穿,已然分崩离析之刻,她却察觉到了这样的事实。
情不知何所起,一开始她只成心利用,哪怕沈偃不肯离弃,她也总觉得沈偃性子温吞,并不合自己胃口。
却不知不觉间,不知何时动了心。
她下意识想,要不要将这份喜欢藏起来?可旋即便想,为什么要藏起来?
她可以恩赐沈偃这个好消息,这样才愈发刻骨铭心,使得这个温厚青年再忘不了自己。
沈偃犹自在说:“可你不应该去亲手杀人,不应该非要取人性命。”
刘婠却有几分不耐了,霍明霜的死算什么?她打断了沈偃的话:“阿偃,杀都杀了,有什么了不起?我与你之间,自然只说我们两人的事。”
她语调放软,也柔了柔:“我信你心中只有我,待旁人绝无私情。你信不信呢,信我喜欢你?”
她口气十分温柔,蓦然又添了几分慌乱。从前她对沈偃一直游刃有余,如今却仿佛有些忐忑。
沈偃没有立刻答,他静了一阵,然后说道:“我从来,便不是第一位的选择。母亲眼里如此,家族选择如此,于你而言亦是如此。既不是第一位,于你而言,定不会将就。”
“也许,你对我会有一些感激,不过,也只是这样。所以,你不必安慰我。”
说是不必安慰我,其实是有让刘婠不要欺骗他。
于此时此地,因为什么目的,再说什么喜欢他。
那是绝无可能之事。
沈偃虽说得十分婉转,却已使得刘婠听明白其中意思。
刘婠蓦然一怔。
她想不到沈偃会这样说,但沈偃这样想也是顺理成章。哪怕,她喜欢上沈偃,沈偃也已绝不会信。
而她亦不能,也不会,去低声下气恳求沈偃相信自己,相信对他动了心。
那缕恼恨涌来,刘婠想说自己不在乎,然而心头却似生出几分钝疼。
她此生此事,仿佛总不能如愿以偿,得不到真正想要的东西。
刘婠只涩声说了声好。
然后她站起身,说道:“容我稍整仪容,再押送去廷尉府。”
她起了身,自去镜前梳理。
镜中女娘容色妍丽,她掏开胭脂盒,挖了一块,送入唇中。
似她这样的人,是绝不能落狱,更不能服刑,也绝不能让人审问。
她至多能忍受与薛凝这样聊一聊,道出
些真情。
刘婠执梳的手掌轻轻发抖,越抖越厉害,乃至于玉梳抖落,坠于地上,竟摔个粉碎!
她身子这样倒了下来。
黑血顺着唇角蜿蜒而落,衬托雪白肌肤,更似触目惊心。
她看着沈偃匆匆的惶急的将自己扯入怀中,满面都是关切惊惶。
她死于最美丽、最狠毒时候,此刻沈偃对她最复杂,最心疼,必然也留下了最深刻印象。她想若过上一两年,沈偃情绪渐渐平复,再得知自己磋磨而死消息。到时候沈偃必然也会黯然神伤一番,但必然不会好似如今这般的强烈。
如此一来,沈偃必不能忘。
可这远远还不够。
刘婠早就想到了死,否则也不会备下药,将毒添在胭脂中。
可她却不会这样说,她只说道:“阿偃,你,你对我咄咄相逼,甚至不信我会喜欢你,如此将你我之间情分视若无物。所以,我才不能活下来啊。这都是因为你的缘故!”
她瞧着沈偃好似透不过气来,哪怕自己五脏六腑疼痛如搅,却也急着乘胜追击。
“你,你知晓你自己错了吗?嗯!”
只要沈偃说一句是他错了,沈偃就是她的了。她死了,沈偃也能被她带走。
刘婠当然也看到一旁薛凝急切得很!可这个薛娘子还能说什么呢?哪怕薛凝开口,也没有用。
此时此刻,是属于自己跟沈偃两个人的。
刘婠呼吸越加急促,她泪水顺着眼角滑落,颤抖着伸手扣住沈偃衣襟:“你还不对我认错?你还在,在记恨我,否定我?”
沈偃好似呼吸不过来,刘婠眼前渐渐模糊,却听着沈偃说道:“我,不该太由着你。哪怕你做错事,总不忍责备你,或者不敢,因为你会不喜欢。”
刘婠心却渐渐凉了。
这不是她想听的话。
她想看到沈偃悔不当初,后悔待自己不够好,不够顺,反省态度太硬,乃至于伤了自己心。
她想听沈偃说,只要自己活着,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什么公理正义,法度规矩,他统统不想理会。
可是这个温吞、端方男人,却在这儿反省!
她苦涩想,沈偃,真是不出意料让人失望。
她喃喃说道:“赵少康,骗了我,他,他该死啊。”
沈偃飞快:“他虽未真正动手,但杀人未遂,做了种种准备,必然也要付出代价。我不会让他逃脱,更不会使他好过。”
这当然并非刘婠想要听到的话,沈偃应该全她临死前心愿,为她杀了赵少康。
刘婠自然也并不指望了,如今只说道:“你,你可想要知晓,你的兄长是怎么死了?”
第98章 那枚钗散发淡淡的血腥气……
刘婠眼底闪烁奇异光彩。
濒死之际,刘婠却似容光焕发。
她问沈偃可想知晓沈舟是怎样死的,沈偃说了声是。
虽知晓沈偃一定会答是,但刘婠心内却并不如何的痛快。
沈偃,还是这样温吞性子,还是并未失去理智。
她发了疯,泄了恨,失了理智,于无边痛楚中去品爱恨情仇。
可沈偃却不会跟她共坠无间。
这般温润性情,实是可恨,也并不是刘婠所喜之性。
刘婠不会就这么算了!
她垂死的面颊透出了一缕光华,一双眸子透出异色!
她说了一声好!
“沈郎,你如此待我,我自然应该好好的,回报你。”
“那便如你所愿。”
刘婠发着颤,从袖中取出一枚发钗,这样举起来,轻轻插在沈偃发间。
她柔柔说道:“自打相识以来,我还未送过你什么,我想着,要送你件什么。”
刘婠指尖儿沾染些呕出黑血,染上了玉润钗头,她亦飞快擦拭过。
刘婠用吩咐口气说道:“你好好戴着,不许摘下来,那么,便会如愿以偿。”
在这之前,刘婠也曾给沈舟送过钗。
那时刘婠已经起了杀心,那不过是一件标物,是赵少康需取来证明其杀了沈舟凭证。
如今濒死之际,刘婠居然也给沈偃送了礼物。
如此对照,竟有几分令人不寒而栗。
刘婠吃力给沈偃端端正正戴好这枚钗,她手指滑过了沈偃脸颊,抚及沈偃下巴,似有几分流连。
不知怎的,刘婠想起些许久前的事了。
那时她还与沈舟相好,有一次撞见了沈偃。彼时沈偃静静的望向她,看得很认真。刘婠很了然男女间拉扯,一下子就明白了沈偃的喜欢。
如今泪水从沈偃的眼内淌落,润湿了刘婠指尖。
刘婠接着这样泪水,说道:“阿偃,不要忘了我。”
她这样说时,就像一朵艳丽的花,一下子却枯萎了,失去了全部的生机和活力。
然后刘婠的手指亦不觉垂下来,轻轻的晃下。
她已经气绝身亡了,沈偃泪水也不觉滴落在刘婠的脸上。
这时节,却有人推门而入,陈氏匆匆赶来,却已慌了神!
陈氏来时,已知不妙,一路上亦盘算了许多。
阿婠只是一时糊涂!
沈家大郎那件事,是赵少康争风吃醋杀了人,趁阿婠惊恐害羞,以此要挟。女儿只是纤纤女娘,于此无关。至于霍明霜,是那霍娘子不依不饶,勾引沈舟,才勾动女儿气性。故哪怕刘婠有罪,罪不至死。
陈氏甚至盘算着求至阴陵侯跟前,将刘婠保一保。
刘婠在侯爷跟前十分得宠,又素来孝顺,被阴陵侯视为亲生女儿一般。这般情分,先保刘婠不死,再徐徐图之。
可陈氏到时,却见着如此一幕。
刘婠性烈,不堪受辱,竟服毒身亡!
陈氏眼前发黑,蓦然阵阵晕眩。若不是身边婢子扶住,说不准便倒了下去。
几个儿女之中,刘婠虽非最有出息,却一直留在京城,陪在她这个阿母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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