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小聂
于沈舟而言,自是可以趁机拉近关系,至少可以多找些共同话题。
但阴陵侯不信,沈舟亦不信。
沈舟总不会做些亏本生意,这样纯粹逐利之人也让薛凝服气。
婚事也好,个人信仰也罢,沈舟皆会权衡利弊,使得自己得到最大利益。但若旁人胜过他去,哪怕是亲兄弟,沈舟也会生出刻骨之恨。
但沈舟这样的人,反倒会成功。
阴陵侯再难讨好,沈舟也博其欢心,使其得阴陵侯之垂青。
如此借势,能借之扶摇而上三千里。
沈偃:“那时节,侯爷对大兄本十分看重,有意栽培,岂料大兄却出了意外。如若不是,掖廷都尉一职怕也轮不着高彦。”
可偏生那时沈舟却是死了。
雨下得越发大了,密雨急急若马蹄,春雨绵绵,原不该下得这样急的。许是将近夏日,不但雨水下得急,还隐隐有风雷之声。
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闪电落下,接下来就是轰隆连绵不绝的雷声。
天气沉沉,哪怕是白日里,光线也黯淡,昏昏如黄昏。
高彦雨里行来,淋了一身雨水。
这时节,高彦也想到了沈舟。他也想到了刘婠,刘婠美貌,且倾心于刘婠的人也极多。高彦确实也心中爱慕,也觉得刘婠死了颇为可惜。一个男人,对一个美貌女子生出爱惜之情是顺理成章。
但除开这些,自还有些别的缘故。
刘婠在阴陵侯跟前颇有些脸面,甚至比他这个义子更亲切些。
可惜啊,刘婠却始终不能领受他,又因薛凝的缘故,早早便故去了。
但现在也不是伤怀美人儿时候了。
今日因刘婠跟薛凝及沈偃发生冲突,此刻高彦想到的却不是薛凝和沈偃,而是根本不在现场的裴无忌。
旁人也罢了,裴无忌却是个护短混不吝的主。
如今又贵为玄隐署署长,大权在握,还不知晓会如何。
但沈偃性子温厚,他又告过罪,裴无忌未必会知晓。而且哪怕知晓,裴无忌如今欲做大事,总不能被些小事绊住身子。
高彦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他定了定神,深深呼吸一口气。
有一桩秘密,高彦暗暗已窥探很久了。
虽窥探良久,却不敢细查。
不过到了如今,高彦亦受了几分刺激,暗暗想着要领这个功劳。
轰隆闷雷声阵阵,闪电不断,雨水急急密打,声声若敲击在高彦心口。
拧转椅柄,粉璧移开,露出密道入口。
高彦略一迟疑,摄手摄足,悄然顺梯而下。
室内并无窗户,却并不觉得气闷,大约另有通风之处。
高彦略觉紧张,掌心微微出汗,蓦然扣紧腰间刀柄。
他已留人在外放哨,若一刻未出,便会传出讯号,然后埋伏在梅园里二十来个人便会一拥而入。
一片漆黑之中,前处却有一点光亮为引。
高彦寻光而去,心中坠坠。
灯火微微,映照着上首四面邪神诡异神像。
亦映在阴陵侯那张苍老、执着的面孔之上,老人眼里流淌着与平素截然不同狂热情愫。
高彦蓦然毛骨悚然,已生退意。
他欲悄然离开,也不惊动什么人,可黑暗中却传来沙沙声,似有什么异物在此。
阴陵侯亦侧过头,不觉淡淡含笑:“你来了?”
李崇俨已死,传闻已脱胎转生,神魂不灭。这两年信徒私下为祭,暗开法坛,阴以血祭。朝廷恐生祸端,便使裴无忌这个新贵探查。
如今阴陵侯将这盏灯举得高些,灯火微微,映着他苍暮面容,以及地上繁复血色阵纹。
高彦这才留意到这竟是一处地下法坛,高彦所踏之处亦绘制邪诡阵纹。
这地下法坛也不止阴陵侯一个人。
灯火举得高了,高彦方才察觉自己四周皆是人,个个以黑袍罩身,亦不言语,他竟闯入这京城邪教徒所聚法会。
薛凝这时正避着雨,看着雨水如线,从檐角滑落。
她听出沈偃言外之意,沈偃有点怀疑高彦。
倒并不是高彦今日当街无礼,而是杀人缘由无非那几样,不是为了情,就是为了钱,再不然就是为了权势。
高彦跟沈舟有利益之争,且不必说这些,高彦亦是个情绪不能自控之人。
薛凝:“但如果是高彦,赵少康不会对他多客气的。”
和沈偃所疑不同,薛凝亦有一个怀疑对象。
她问道:“如今阴陵侯是什么年岁?”
沈偃:“也将六十,一甲子的岁数。”
薛凝点点头:“那模样看上去也差不多。因为他是刘娘子义父缘故,故我总以为他只四十多岁。”
这还是将年龄往大里估。
大夏跟现代不同,结婚结得早,故三十来岁有刘婠这么大的女儿也并不稀奇。
可阴陵侯已将六十。
一甲子的岁数,便算要认干亲,刘婠也可以是个干孙女。
之前薛凝听裴无忌说越止八卦,彼时阴陵侯孙子都已九岁,在越止教唆下,于宫中殴打四岁孩童。
而且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
阴陵侯是有孙辈的,他应该有年龄概念。
沈偃也琢磨出几分意思,他亦知晓薛凝心下必已有答案。
沈偃也不追问,只沉着性子听。
薛凝:“我想,阴陵侯不愿意承认自己老了。”
自来名将如美人儿,最怕见白头。韶华转瞬便逝,人间风流几度,美人儿易老,青春易逝。
苍老是人世间最让人难以容忍之事,亦是将老或已老之人最不愿意承认之事。
京城权贵爱以道术养身,认为吐纳修内府,炼金丹,便能缓解身躯衰老,得延青春。
人总是世间最为傲慢之物。
薛凝继续说道:“而且我去查刘娘子欲谋赵少康性命那事,也顺道得知阴陵侯也时常服用天□□,以此温养身躯。刘娘子游说赵少康服药,也是以阴陵侯举例,说既是她义父所用,那自然是上等好物。”
“我那时亦细细查过一番。”
“刘婠并没有说谎,阴陵侯确实是按那方子配药养身,不过刘婠私下暗暗改了几样药分量,又知赵少康不会禁欲,于是那药配出来就是慢性杀人之药。”
“相反,阴陵侯却很会约束自己,平素清心寡欲,无论在女色还是吃喝上,他都十分克制。”
阴陵侯从不用重油大荤,饮食清谈,多为蒸煮,甚至已戒了酒。至于女色一道,阴陵侯也堪称清心寡欲。原配夫人已故去几载,他也无意续取,甚至连侍妾也是一个也没有。刘婠貌美,这义父义女之间偏生也是清清白白绝无半点暧昧。刘婠贴身侍疾,一如真正女儿一般。
那时薛凝捏着玄隐署的调查报告,甚至对阴陵侯生出了几分好感。
可实则一个阉割了所有欲望之人是极可怕的。
和死去的赵少康放纵自己不同,阴陵侯是疯狂养身。
薛凝轻轻说道:“我那时盘问过大夫,其实,阴陵侯有病,也就这几年功夫。
大夫说他心口生了个瘤子,摸得到,却也无法处置,总不能开腔割了。”
阴陵侯,他是有病,而且没几年好活了。
这时地下法坛之中,高彦已被制住,被很多双手按在地上。
他被捆起来,又塞住嘴,眼中满满皆是惊惶之色。
高彦脸贴在地上,眼珠瞪得大大的,石材地面一片冰凉若水,能窥见地面之上一道道的阵纹殷红若血。
高彦已被按至法阵中心。
阴陵侯握着灯,这样子走过来,灯火微微,便这般照在了阴陵侯面上。
他双眼尽数是火热之意,窥之也不似将死之人。
这般火热情切,也不似阴陵侯平素清心寡欲的人设。
汝为鱼肉,已在砧板之上,只看如何下刀,如何开剖。
阴陵侯淡淡说道:“好孩子,打小就这般养尊处优,难怪这般的不知进退,不管不顾。”
他小时候可是比自己这个便宜义子要自律努力。
他从来不知什么是放纵欲望。
他打小就看清楚所谓勋贵之后的本质。先人以军功博了富贵,皇室知恩图报,可也不喜这些勋贵之家永享荣华,也有意削权渐渐边沿化。传上几代,便是个寻常富贵之家,再传几代,说不准就堕入寒门。
小时候苏家已有颓势,故他亦是打小努力,日日想要进步。
今日的自己比昨日更好,明日的自己又比今日更好。
他日日鞭笞自己,不肯光阴虚度。
哪怕每日所积攒不过是微末,长长久久下来,必然也是会让自己很富裕,他亦能从自律中有所获。
他还是少年时,日日长高,一天比一天有力量。
将近四十,他亦小有成就,不但顺利承爵,仕途上亦有积累。
也就是那一年,他亦认识了一个能改变自己前程的贵人。
那年他在益州,与一世家女娘比邻而居,那女娘深居简出,甚为神秘,他亦不以为意并不如何留心。
他亦有自己心魔,男人四十岁是最尴尬年纪,是权欲之心最盛之时,又一眼将未来瞧见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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