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小聂
马车车帘放下时,裴无忌忍不住一笑。
唇角扬起时,裴无忌亦觉得自己这样仿佛有些怪,故又轻轻将这笑意压下。
这时车帘又被重新撩开,一道婀娜身影这般挤上来。
裴无忌并不奇怪。
薛凝本要和灵昌公主共乘一车,却被裴无忌邀上来。
春日里薛凝衣衫薄些,今日也未着男装,作裙装打扮。她着烟青曲裾深衣,不过仍图方便,故裁去广袖,改作窄襦,襟口银线绣着棠梨花。
少女那乌鸦鸦头发梳成青春俏丽的双环髻,斜插竹节玉笄。
裙叠作春水色,每道褶痕里都藏了零落的棠梨花瓣,裙摆轻掩翘头丝履。别看薛凝整日跟凶案尸首打交道,鞋面上却绣了两只小兔,样式十分可爱。
平日里见惯了血腥人性,却不妨碍薛凝喜爱一些可爱的东西。
上了车,薛凝目光情不自禁的落在了裴无忌膝头狸奴上。
伴随裴无忌手掌轻抚,狸奴喉咙里发出了咕咕声。
裴无忌心里微微一动,心忖薛凝虽非绝色,却也出落得十分灵秀。
若不是自己所阻,说不定薛凝已经和沈偃定下亲事。
然后裴无忌心下否认,哪怕自己不阻,薛凝也不会和沈偃一道。
且不说沈偃心里如何想,薛凝自己是个有主意的人,不会随便说个亲她便会应。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思量这些,耳边听着薛凝问:“不知裴少君想和我说些什么?”
裴无忌回过神,眸微垂:“这几个月来,你似与那位越郎君往来甚密。”
薛凝已经打算不大和越止接触,不过听着裴无忌这样说,她亦隐隐觉得有些怪,也不大想应承。
说到底,那毕竟是薛凝自己私人之事,故并不愿意旁人管束。
同时薛凝也觉得有点儿怪。
这不是裴无忌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这桩事了。
算上去年冬日那次聊天,这是第三次。
裴无忌实在问得太密。
薛凝心里早便酝酿一些话,也想说一说。
她只是恐怕裴无忌会觉得自己自作多情。
犹豫一番,薛凝斟酌词汇,还是开了口:“承蒙裴少君厚爱,我已经心中有数。”
她一咬牙,说得飞快:“裴少君可是对我有意?”
话一说出口,薛凝双颊发热,面颊微微发红。
车里倒是静了静。
裴无忌手掌也顿了顿。
气氛很有些尬,但薛凝话都说了,也鼓足勇气抬头。
她看出裴无忌眉宇间泛起一缕恼意,裴无忌好似不知晓说什么才好。
薛凝:“毕竟裴郎君平素事也多,总是去管不相干的事,管束我的私事。”
裴无忌压低嗓音,克制说道:“简之胡言乱语!”
他恼色更浓,分辩极快:“我不欲灵昌跟那林衍一道,便是喜爱她?我不喜刘婠,更不乐意阿偃跟她搅一道,难不成还说我喜欢沈少卿?”
他不知晓薛凝为什么这样想。
薛凝,怎么会有这样奇怪念头?简之不可理喻!
因为不喜自己干涉她跟越止?裴无忌想想竟更觉生气。
薛凝面颊也泛起赭色,吞吞吐吐说道:“裴少君耻于承认也好,又或者,真没这样的心思。无论,无论哪一样。阿凝怕是要辜负裴少君厚爱——”
“所谓齐大非偶,我,我难以应承。再来便是,我与裴少君性子并不相投。这,说不上几句话,老是吵。”
薛凝言语又利落说得飞快了:“当然若只是朋友,那也挺好。”
裴无忌只觉句句打自己脸。
就好似自己非要强取豪夺,逼迫个无依无靠小女娘似的。
他不欲自己嗓音太高,除了怕吓坏怀中狸奴,也是若让旁人听见自己当真是颜面无存了。
裴无忌也不是拙于口舌之人,可此刻憋了半天,才说道:“你大可对自己十分放心。”
他胸口轻轻起伏,深深呼吸几口气,方才说道:“你安全得很,裴氏绝不会对你加以逼迫。”
薛凝也不知晓说什么才好,不合时宜笑起来,亦不知该摆出个什么情绪,语调倒是亢奋欣喜:“那,那太好了,说清楚便是很好。”
她故作轻松笑笑,又忽觉这笑容似也不合时宜。
薛凝又慌忙分辨:“其实裴郎君也挺好,也就脾气差些,我也不是嫌你——”
话一出口,薛凝也忍不住想要咬自己舌头。
她这说的话也是哪哪儿都不对。
裴无忌忍不住举起手指,凑到唇前,轻轻嘘了一声,满眼皆是恼色。
不会说话便不要说。
薛凝亦凑手指嘘一下,表示明白了解收到。
薛凝小小声:“我不会乱说,裴少君放心,你是什么人,不会传出些你求而不得的话,坠了你的威风。”
裴无忌又恼着嘘了一声,哑着嗓子
低低说道:“你什么心思,我已尽数明白,再也不必解释了。薛娘子,你真是赢了,以后你和越止我不敢置喙半句。”
“我只求你现在饶了我,再不要多说一句。”
薛凝跟小鸡啄米似飞快点点头,做了个把嘴上拉链拉住动作,以示自己再不会如何言语。
旋即她又想到裴无忌看不懂这个动作,于是又嘘一声。
她一张嘴估计裴无忌肯定会应激,故而把手比成小人,两根手指跟腿似往外走,再挤眉弄眼作了个眼神。
言下之意就是裴无忌可还有其他事,她能不能下车?
眼前少女纤弱秀美,人畜无害,落在裴无忌眼里却是个不能直视大杀器。
他也手比成个小人儿,做成了走的姿势,示意薛凝可以下车。
薛凝如蒙大赦,得了旨意,飞快喊停马车下去。
留下裴无忌一个人在车上发僵。
狸奴皮毛油光水滑,这样懒洋洋在裴无忌身上翻滚,甚至露出了肚皮。
裴无忌却是僵得不能再僵。
他脑内一片乱糟糟,只想如今薛凝可算明白了,自己对她并无意思,不必这般战战兢兢。
过了好大一会儿,裴无忌又想,这薛娘子居然以为自己喜欢他。
裴无忌只觉得口干舌燥。
他吃力想,薛凝实是误会了,以为正是这样的缘故,自己方才这般多管闲事。
其实他并没有这个意思。
从去年冬日到今年开春,他心里其实一直有点儿计较,计较薛凝有点儿避着裴家。
既如此,他亦无妨拉开距离。
他心里一直有些不高兴。
可薛凝却一直未曾察觉到他的那点儿不高兴。
薛凝仍跟从前一样,跟沈偃办办案子,做自己的事,小日子倒是过得很充实。
再后来,因为尹芳娘的死,薛凝方才来寻自己。
既然彼此间已划清界限,那么玄隐署办的案子也跟薛凝无关,更何况这些崇俨法师的余孽还十分凶残。
裴无忌当时是想这么拒之的,可又觉得自己想法显得小气了点儿。
又过了好一阵,裴无忌才发涩想,也许我真有点儿喜欢她。
那念头浮起时,裴无忌胸口好似被咚咚重重打了两拳。
他脑里满是薛凝俏生生的影子,使他心口酸酸涩涩,起起伏伏。
想着薛凝欢喜的样子,生气的样子,还有第一次见面薛凝提着裙子跑得飞快的影子。
生气时背影也显得气鼓鼓。
他喜欢上了一个人。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季节,于明媚春光里,他喜欢上一个姑娘,于是搅乱一池春水。
裴无忌呼吸亦忍不住急起来,胸口轻轻起伏。
他虽年纪轻,却经历过杀伐之事,便是生死之事,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却从无一刻似此刻这般慌乱,竟仿佛生出几分濒死之感。
然后裴无忌便想到,就在刚刚,他才斩钉截铁告诉薛凝是她误会了,自己并不喜欢她,千千万万不可自作多情。
裴无忌好似被梆梆打了两拳。
薛娘子说,她并不喜欢自己。
除了不喜欢,薛凝之所以挑明,是觉得自己打搅她跟越止来往,日日跟越止愈发亲密。
裴无忌挨的拳头仿佛更重了。
他暗暗咬着后槽牙,想的却是——
是越止把薛凝给纠缠住了。
若不是越止纠缠,薛凝未必愿意搭理他。
这当然是裴无忌一贯以来的想法,沈偃和刘婠之间肯定是刘婠不好,灵昌和林衍纠缠,那便是林衍使手段把人给勾坏了。
薛娘子人品十分清白正直,她总跟越止一道,自然便是越止纠缠不休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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