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小聂
这一月间,北地郡的形势也发生翻天覆地之变化。
长孙安跟北蛮王庭多有勾连,朝廷禁了边贸,草原上的北胡人连煮肉的铁锅都没有。日子如此艰难,长孙安便许以重利,结为联盟。
不过大夏朝廷也不安歇,早安插暗探,派出暗使,带了金珠财帛收买北蛮贵族。夏使唆使之下,有北蛮皇族杀死老王自立,在大夏扶持之下登为汗王。然后两方再修和书,开设边贸。
先断外援,再除内贼。
裴无忌从前任职北地,已多拢人心,形势不利之下,军中附和长孙安的也并不多。
短短月余,彼此战了几场,长孙安皆大败。
士气崩溃,军心已散,长孙安无可奈何,也只得匆匆收拾残部逃走。
越止如影随形,仍安顺和长孙安一道,倒似不离不弃。
春色已深,已有几分初夏炎气。
长孙安流窜于赤丹山,而今已十分的狼狈。
他大口喘气,只觉得天气格外的燥热,自己亦不免心烦意乱!
随行士兵不过几百,大都战意已疲,人人面上都有几分倦色。若非长孙安颇有手段,又素日凶狠,只怕早就引起了哗变。
沦落至此,长孙安也颇为恼恨。
他不敌裴无忌,但他对手不单单是裴无忌。这么些年,朝廷早对北胡人下了功夫,拉拢跟北蛮王不对付的反动势力也不止一日两日。
朝廷新修了太学,京城及各地又多设纳贤榜,哪怕寒门子也可凭一篇策论获得举荐。
出路一多,留在边郡侍奉藩郡郡守也不是唯一选择。
再来就是两年前裴无忌到来,在裴氏许诺之下,自己手底下人心动摇。
长孙安蓦然举起了水囊,狠狠往自己口里灌了水。
虽给自己喂了水,但长孙安心头燥意仍是极浓,未曾疏解。
然后长孙安目光落在了越止之色。
旁人皆面露疲累之色,反倒是越止,却是一派安宁从容。他一身素衣,衣服角绣了几枝翠竹,鲜润欲滴,更让他瞧着好似竹林雅士,观之风度翩翩。
无论发生什么事,越止都好似极为从容,绝不会有半分怯态。
故他虽是一派秀雅文士之姿,但那些粗鲁兵士绝不敢对越止无礼。
长孙安瞧在眼里,心里却是想要冷笑,越止不过是故作姿态罢了!
他知晓越止为何仍要跟着自己,越止与裴无忌素日里不和,说来出身也步行,又沾染了前太子。
无论哪一桩,越止都没有别的出路,只能这么跟着长孙安。
然而长孙安心里却是颇为烦躁,隐隐生出了几分厌意。
这越郎君名声在外,听说在废太子手下时颇有手腕,可实则也不过如此。
越止并没有给他出什么极精妙计策,用处也没长孙安想象那么大。
长孙安当然是迁怒,因为朝廷布局也非朝夕,什么聪慧绝伦的人也不能跟小说话本里那样几句话就能点拨时局。
可而今长孙安已然败落,心浮气躁,故不免有几分迁怒之意。
人倒霉时便会念及玄学,他便想大约是越止有些克他。
这越郎君是个不吉利的人,生来便克父克母,而后克了太子,如今更克了自己。
他也是倒霉透顶,竟招惹了这样货色。
长孙安这样想是,心底便生出了点儿杀意。他本来心情郁郁,心忖无妨杀了越止,然后再说他是朝廷奸细,也能威吓下属。
长孙安眼皮轻轻一跳,面上却流转几分和色:“越郎君——”
越止向前,行至长孙安跟前,容色恭顺。
长孙安口中说道:“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这样说时,他暗暗以手扣住刀柄。他忽而想越止生性阴狠,确实应当杀了他。裴后将他起复,可因越止跟裴无忌不和,越止便私通款曲。这有些人生来爱背叛,如今自己落魄,指不定什么时候会被越止背叛。
谁都不能信一个阴狠小人。
想到此处,长孙安亦越发的理直气壮。
他将要挥刀之时,越止已经抬起头手臂,阳光之下,照着越止袖口掠出一缕金属光辉。
伴随嗖嗖破空之声,三枚袖箭借着机簧之力,夺夺夺齐齐射中
了长孙安的心口。
为策万全,越止还是个体贴仔细之人,还在箭头之上细细抹过了毒药。
越止微微笑了笑。
他想起从前,他的乳母芸娘对他十分照拂,爱惜有加,只是芸娘的亲儿子苏尧不大乐意。
越止会花钱,又不愿意做事,苏尧也是不堪重负,家里闹矛盾通常便是钱上面的缘故,于是时时有争执。
越止也觉得自己颇为命苦,只是他尽力容忍就是。
不过这样扭曲、寄生的家庭关系,曾也有迎来过一缕曙光。
那年苏尧离去大半年,芸娘都以为他不会回来了,越止倒是颇不在意,只令芸娘为他四下举债以供日常花销。
好在苏尧并不是断线的风筝,他到底还是回来了。
苏尧潜伏于北胡之地为间谍,身上受了三道刀伤,险些死了,不过斩了北胡大将阿乎蛮的首级。他以为自己定得厚赏,人也轻快许多。他对越止也没什么好脸色,只说以后换了新府邸,越止单独住一院,最好是少少说话,不可泄露出身。
苏尧话语很是凶狠,不过越止只是笑笑,并不理会。
有些人模样再凶狠,到底还是眼巴巴的让家里人吸血的。
芸娘虽嫌儿子说话不够尊重小主人,但还是颇为欢喜高兴。儿子肯出钱供养小主人,矛盾自然解决,别的也不必多说了。
可惜啊,苏尧费了这些苦心,却并无功劳。
那年长孙安得了阿乎蛮首级,笔一提,就将这桩功劳记在长孙昭头上。
至于苏尧,长孙安赏赐了些财帛,又画了大饼,也便这么打发了。
越止性子稳,风雨不动,也谈不上如何失望。可苏尧却像是抽去了精魂,一下子没了生气儿,整个已然不好。
不过那时,苏尧也不过是日日酗酒,颓废度日。
后来朝廷果有封赏,赏赐了官职。长孙昭却嫌六百石的赤翼校尉官小,便推脱要在父亲跟前尽孝,故而推脱之。
长孙昭拒官,可推拒的官职也落不到苏尧头上。
郡守公子瞧不上眼的东西,对于旁人却是救命稻草。
得知此事后,苏尧便喝尽了酒,这样举剑自尽。
人生就是如此,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芸娘哭得死去活来。
她还求上了越止:“少主人的聪慧心机天下无双,我们母子奉养你多年,你替尧儿报仇,好不好?以你手腕,必然能让长孙昭生不如死!你有这个本事的!你做得到的!”
芸娘跪下,手掌死死攥住了越止的衣服角。
越止看她哭哭啼啼的,又求又闹,心里也很不耐烦。
不过不耐法之余,越止又觉得有点儿好笑:“乳娘不是说我天性淡漠,性子有些不好,所以要学会克制、容忍,不要由着自己性子?”
“你觉得我是生了一种病,故我再如何自以为是,自私自利,故你也不见怪,反倒尽力感化我。”
“你这样教导我、拯救我,好正义,好了不起。”
“但而今你亲生儿子死了,你便恨不得我就是个变态,杀人也好,别的什么也好,都可以去做,你也不理会了是不是?”
越止一下子就说中了芸娘的心思。
那时候芸娘瞪大眼睛看着越止,任由自己眼睛里流淌眼泪,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越止缓缓的,将自己衣服角从芸娘手里扯出来。
芸娘本来攥紧的手掌也已经没了力气。
越止说道:“从前儿子还在时,你待我这个少主人比对亲儿子好。等亲儿子死了,你倒是痛不欲生,是不是还悔不当初?乳娘,你这是何必呢?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贱。”
“你怎么是这种人?”
他这样说着芸娘,芸娘瞪大眼睛看着她,好似看到什么怪物。
二十多年前,芸娘也是个鲜润活泼少女,可而今已然见老了。
她死了亲儿子,跪在地上,散着发髻,头发里有一根根的白头发。
但越止却不理会,也不伤心,更不在意。
芸娘蓦然尖叫了一声,这般站起来,喘着气,跌跌撞撞离开。
她入了自己房,掩住门,在房间里叫。
越止大度,也不计较芸娘极恶意的想要利用自己的事。
他略一犹豫,觉得有些话到底还是要说清楚才好。
于是越止立于门前,说道:“你高看我了,我什么都没有,怎么向长孙郡守父子复仇?再者人生轻松些难道不好?我也不想背那样的包袱,使得自己很是为难。”
“乳母你高看我了,你心里竟觉得我那般有能耐。不过父母总归会高看自己孩子,所以我也不会见怪于你。哎,苏尧死了便死了,报个仇,难道死人能活过来?乳娘你还是看开些,不必为某些改变不了的事自苦。”
“我不怪你,你也别怪我。”
越止想着明日的早食,想着要吃碗汤饼,要多多浇头。
若是平时,越止也会让芸娘去准备,可而今,他也知晓芸娘没这份心情。
他只得说道:“明日我的早食,你亦不必费心了,好生歇息。”
到了次日清晨,越止自己吃了汤饼,买了些蒸饼,倒想着给芸娘送过去。
他打开房门时,却已看着芸娘自缢而亡。
那尸首吊在横梁之上,因越止开了门,便有风吹进来。
那悬梁上身躯却是摇摇晃晃。
于是越止便知晓从此以后,他便要靠自己谋生了。
小时候,他倒是有过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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