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小聂
伴随雪亮剑光一闪,冯晋所乘之马双膝被齐齐斩断,冯晋一惊,飞快掠起,往后一退。他顺利落地,虽未摔倒,情态却十分狼狈。
可冯晋也顾不得许多了,他抬头望去,马儿摇摇晃晃已倒下,血花飞舞间有一道冷峻身影。
裴无忌身着绯衣,面色略沉,他轻轻抬眸时,眸中不觉掠动一模雪光。
冯晋下意识间咬紧唇瓣,胸中十分
恼恨,隐隐已是不安。
他不自禁瞧向裴无忌身后女子。
那女子摘了面纱,露出一张俏丽面容,杏眼生辉,模样也年轻,十多岁模样。
冯晋忽而意识到自己为何不安。
他与惠娘亲好,那女娘虽遮住了面容,身量却比惠娘要瘦些。
冯晋认得裴无忌,那裴署长身后女娘身份也是呼之欲出。
与此同时,原本埋伏此地的玄隐卫士纷纷掠出,对冯晋等人实行合围之势。
冯晋瞪大了眼珠子,面色极恼。
他来此处是赵昭招供,赵昭最后的招认竟将他引入彀中。
冯晋蓦然口干舌燥。
他亦听着薛凝说道:“冯三郎,你可知你与惠娘行事,谋害临江王,究竟又是哪里露出破绽。”
虽已入彀,冯晋面上亦不觉透出几分讥讽之色。
便算是垂死挣扎,他也没那般容易罢休。
“裴少君打这个埋伏,无非是为替裴家洗清罪名,故将许多事栽赃在我身上。至于这薛娘子,一则是裴氏费心提拔,再来又与裴少君有私,自然说什么是什么。”
薛凝:“冯三郎何出此言,你与惠娘合谋,在临江王饮食之中添了类似水银朱砂等物,引其内脏损坏,神智癫乱,早早身亡。”
冯晋冷声:“胡言乱语,难道还能将临江王棺材板给掀开了,由着薛娘子验尸不成?”
他困兽犹斗,可一颗心却不断往下沉。
这些私密之事必然是惠娘招认,那妇人到底出卖了他。
他虽因不愿意信惠娘而欲杀人灭口,但若真听着惠娘出卖自己时,又生出极大恼恨。
那年他欲谋害萧圭,与惠娘合谋。别看惠娘平素不吭声,一旦为冯晋着想,还真想出了个主意。
在萧圭汤酒里添了水银,喂萧圭服食之中,引得萧圭内腹血崩而亡。
其实杀人倒也不难,难的是善后。
不过就像惠娘预想那样,萧圭身死,最后是惠娘替萧圭验身,于是自可遮掩过去。
再然后,萧圭无论下葬还是不下葬,尸首都会进行一些防腐处理。那棺椁之中塞了防腐香料且不提,还要将朱砂水银等物灌入尸首肠胃之中。如此一来,更可毁去尸首之中证据。
一切进行得很顺,可称天衣无缝。就好似上天眷顾一样,一切竟真如计划里一般实行,步步不差。
于是冯晋每每回味,也隐隐有些得意。
他当然没想到,过去这么些时日了,这些旧事竟又被扯了出来。
为什么?怎会如此?他心里也一直都疑,赵昭为何会察觉,然后这位薛娘子又嗅着味儿凑过来。
薛凝此刻则说道:“临江王不止受宫中太医调养身体,还会去青云观求药,每隔三日必会服食一丸丹药。其实这些丹药亦以朱砂、水银等原料炼制而成,原本亦有毒,只不过分量不重,食之不会暴毙。”
大夏贵族对朱砂等物颇为追捧,明知其有毒,但却认定不过分量极用法不对。小儿用的安神汤里有朱砂,大夫又认定此物能安神镇魂。贵族们更笃定由方士炮制后做成丹药能摒除丹毒,固身成仙。
道士们大约也不过是掌握了长期下毒办法,这世上哪有什么飞升成神丹药。
薛凝穿来前,也看过一个类似案例。封建王朝母强子弱,太后摄政,其母故去不过半日,其子亦暴毙。野史众说纷纭,又说其子大约是流连风月场所染上的花柳病,也未必是被其母毒杀。
后掘出儿子尸首,对其验尸,那尸首虽已腐坏,却从其头发中验出生前服食过砒、霜。虽如此,亦不能马上定论,亦有学者提出当时皇宫之中亦有以此入药习惯。后借头发验出是短时间内大量摄毒,方才证明这个小皇帝乃是被毒杀。
故大夏贵族包括临江王萧圭日常也会服食一些慢性毒物,也就是丹药。
“临江王三日服食一颗丹药,案发当日,他正好服下一粒。按青云观道士所言,他服丹药需守规矩,过午不食。到晚上腹内食物已排空,临江王再居于静室,着宽衣,服丹药。”
“等临江王身死,此刻以银针刺入检查。哪怕未服食毒药,因临江王服食丹药关系,银针必然会变颜色。可根据档案记在,检验时银针却并无异色。”
“那便是替临江王验身之人说谎作假,就是那位医女惠娘。”
“那便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惠娘在说谎。”
“本该有的东西却是没有,惠娘如此遮掩,只能说明她心虚,说明她和这件事有关。”
瞄准惠娘之后,查案方向变化,能问出东西便多了。
譬如之前,查案只排查跟太子有矛盾之嫌疑人。而今问及惠娘,问惠娘私底下如何。便有人提及惠娘私生活,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亦有人留心八卦,留意惠娘的私生活。
惠娘私下跟一男子来往,有人见惠娘面颊红粉绯绯离开书室,再后来现身的却是冯三郎。
冯晋厉声:“牵强之极!”
他口里说牵强之极,心内却知晓自己已然跑不掉。
冯晋眼里亦禁不住流淌一缕的凶意。
他虽是第一次见到薛凝,却观察得很仔细。薛凝长得挺漂亮,又透出一股子聪明劲儿,也许正因如此,裴无忌十分喜爱这位薛娘子。
冯晋跟薛凝不熟,可认识裴无忌却有些日子了,知晓裴无忌幸喜张扬,是个爱出风头性子。可裴无忌却容得薛凝分析案情,他自己一边不吭声,没抢这个风头。
那便是顾着薛凝意思。
冯晋眼底恼意中添了几分讥讽。
若他当着裴无忌面,杀了这薛娘子如何?
落得如此困局,冯晋也恨不得添个垫背,恼得不得了。
他蓦然提刀向前,想以迅雷不及掩耳将薛凝杀之!不过裴无忌话虽不多,却时刻将冯晋留意,此刻亦毫不客气迎上。
触及裴无忌俊美脸蛋之上肃色,冯晋蓦然浮起几分嫉意。
搁几年前,裴家也只裴无忌最招眼,而他这个冯三郎也名声在外。
裴家未起势前,裴无忌跟冯晋名声也算旗鼓相当。
两人一个南,一个北,说年轻一辈中怕是这两个最为出挑。
可再之后,裴后上位,于是别人口中冯晋就远远不如裴无忌了。
也许这才是冯晋内心深处不能接受太子失势原因。
他只觉得裴无忌十分可恨,夺了自己气运。冯晋曾做过梦,好大一个白日梦,梦里溧阳公主造反成功,裴无忌身死,而自己也博了功劳,步步高升。但梦毕竟是梦,梦外头家里三番五次申令,让冯晋不可沾染溧阳公主。
冯
晋恼恨得想要将裴无忌千刀万剐!
随他而来的冯府死士更顾不得许多,趁势困兽犹斗,想要搏一搏。
冯晋恶狠狠相拼时,自然留意不到一旁一双柔柔双眸含着泪水看着他。
就算冯晋看见,怕也是认不得了。
当初冯晋与惠娘私通时,惠娘虽已过三十,可也是个丰腴美人儿。
可而今,惠娘却变得很憔悴。不仅仅因又过去了几年痴长了年岁,还因惠娘被那桩亲手犯下的恶事所扰,日日不得安宁,夜夜合不上上眼。
和冯晋沾沾自喜不同,惠娘良心难安。
受此折磨,惠娘老得也快。
她样子看上去憔悴、愁苦,也生出了一根根的白头发。因为这样的缘故,她宁死也不会再见冯晋。因为她其实也知晓冯晋的刻薄,知晓他的无情,她怕看到年岁比自己小很多情郎眼里的嫌弃。
既如此,她宁可自己在冯晋心里留下一个成熟美貌样子。
她很爱冯晋。
当初两人相好时,冯晋像只凶猛的恶犬,邪恶而生猛,让她不觉心醉神迷。
于是她甘犯重罪,与冯晋共赴无间。
可萧圭真死了,她却发痴一样浑身发抖,整个都呆住了。
杀人不用见血,惠娘却似能嗅到自己十根手指头上血腥味儿。而她虽拼命搓洗,指头上的血腥味却似久久未散。
在她近乎崩溃时,冯晋却强势将她搂入怀中,用帕子擦去她指头上水珠子。
冯晋一点也不怕,他脸蛋红扑扑的,是欢喜,是兴奋,总归不是怕。
他放肆哈哈大笑,哄惠娘时嗓音倒是低了下来,只说道:“惠娘,你怕什么?你是个非凡女子,这计划你想得多缜密,多悄无声息。你这样女子,才配是我同谋。你与我一块儿犯下这桩案子,有着同样秘密,以后无论我有多少女人,你总归是不同的。”
她总归是不同的?
那时惠娘鬼使神差,抚摸了冯晋脸颊一下。
她已被恶鬼蛊惑,万劫不复。
可而今,惠娘好似被泼了一盆凉水,一下子便醒了。
方才她也瞧得很清楚,冯晋以为薛娘子是自己,赶着要杀人。
冯晋,他是要杀人灭口啊!
被强行带回京城,惠娘惧怕被用刑,却想着为了冯晋能不能熬一熬——
而冯晋呢,居然要杀了她。
惠娘蓦然扑哧一笑,泪水却禁不住流出来。
这可真是太好笑了。
她真的非常非常可笑。
忽而间,惠娘想起从前老师跟她说的话。
惠娘师从徐医女,徐医女品德很高尚,将医女这个职业瞧得很崇高,认为是很神圣东西。惠娘也很尊敬自己老师,心里很佩服她。
虽很佩服,惠娘却做不到和徐医女一样。
说到底,做医女也不过是份职业。惠娘没什么很高尚想法,她觉得这份职业跟其他职业一样,无非用以谋生,换得三餐食宿。她觉得病人通常很无聊,有时候还会有很讨厌讲不通道理的病人。
她甚至也奇怪,徐医女为何对行医有如此热情。
那些心思不够高尚,惠娘也不会宣之于口。
直到后来有一日,徐医女不眠不休半月生生累病,惠娘赶去照顾时,终于忍不住说了真心话:“老师何须如此?我大约就只知晓顾惜自己,自私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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