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河边舟
其实赵明宜不在偏厢,房里太闷了,她便带着那猫儿出来透气,顺道看了眼前些日子她在花圃里栽的两棵文殊兰。这是她在寺庙里挖的,挑了两棵种在了阆山苑,因为这里实在太幽静了,也没有花花草草。
明湘过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样的场景:一人、一猫、一个丫鬟。赵明宜坐在轮椅上给身前的苗圃浇水。
“六妹妹兴致真好,听说伯父打了你,你竟然心还这般大,还有心情浇花。婶娘惯来说你听话乖巧,也不知道是怎么惹了叔父动这么大的怒。”她过来就是存着看笑话的心思的,嘴上也没打算饶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近了,打量了她的轮椅,吃吃地笑了笑。
赵明宜见着她过来,放下了手里的花浇,也笑了笑*:“难道我不侍弄花儿,还要像姐姐那样在房里赏人丫头耳光吗?这也不体面吧。”这还是方才梨月闲话的时候告诉她的。
明湘面色难看了:“那又如何,丫头惹了我不如意,我还不能打么?”她没想到这件事传了出去,咬着唇想回去定要把这人揪出来。
这里也没什么好说的。
坐到了偏厅去。
明湘本来是想把三少爷送给她的玉石给赵明宜看的,希望她能知难而退,眼下却没心情了。她只想知道大哥是不是真的那样护着她……便暗地里打量起来。
这里是内院离前院最近的一处院落,也是最好的,宽敞而且雅致,就算没有精心雕琢,也是极为气派的,从这就能看出兄长在赵家的地位了。
而阆山苑的丫头似乎都是熟识六妹妹的,也都听她的吩咐。方才那个对她冷淡淡的丫鬟现在却在笑着问赵明宜要喝什么!全然没有在意她。
她在荣安堂何时受过这等冷遇!
而另一厢,赵枢却是从瀛海楼先回来了。
前院里,冯僚禀了这几个月的进项,大都是天津卫,真定,保定,扬州府的产业,其中包括当铺,银号,古玩,玉器等等,田产自不必说了。这些光是管理起来便极为耗神,且大多都是他在料理,账务各处管事一份,他这里一份,每三个月呈一次。
赵枢听罢后,翻了翻呈上来的账目,随口道:“别的我便不管了……保定扬州的二十一处银号你找个时间盘查一遍,让定兴、高阳、深泽,束鹿四个县的管事过来向我回话。”账册收支靡常,显然是有问题的。
说罢将账本扔在了桌案上,喝了口茶。
冯僚汗流浃背,将账目小心地捧了过来,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果真看出了问题。这些银号的收支总体是能对上号的,只是细目却出了问题。
这是他的失误。
他只知道大爷几乎不沾手这些,却不想对庶务也是了如指掌。那平日里或许只是不想管而已。
“爷……我”他额头冒汗,有种死到临头的感觉,想解释两句,却不想大爷没有要问罪他的意思。
“行了,你下去吧。管好你手底下的人。”赵枢面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冯僚也知道自己身边的人出了问题,当下便下去处理了。
周述真过来添茶,忽而停见大爷问话:“小姐那里怎么样了,今日可有什么事?”容色疲惫,却还是多问了句。
“别的倒没什么,不过内院来人说,五姑娘傍晚的时候过来了,眼下还没走,应该坐了有一会儿了。”
话必,他茶还未添完,便见大爷已经起了身,淡淡道了句:“罢了,去看看她罢。”复又带上了冯僚不久前送上来的那只红漆嵌螺纹钿锦盒。
过了垂花门,穿过抄手游廊,很快便到了阆山苑。
眼下天快要黑了,府里四处掌了灯,仆妇提着灯笼来来往往,见着他都纷纷停下行礼。等到了苑内,穿着素色褙子的丫鬟小声地道了一句:“五姑娘跟六姑娘在花厅坐着,已经说了一会儿话了。”马上要摆饭,她也不知到到底传几个人的。
赵枢挥挥手,让她下去了。
而后进了内院。
花厅里亮着烛火,远远看见两道身影,一道纤瘦些,端坐在轮椅上,另一人坐得远一些,看不真切。
他尚未进去,便听见里头传来说话的声音:“我听说大哥杖责了二院书房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怎么能这样呢,那到底是叔父的人,叔父是长辈,这样到底不太尊敬……”
明湘话音未落,便见六妹眼睛陡然亮了,目光落向她身后。她连忙转头,正见不远处雕花立柱之后,兄长缓缓走了过来,却是都没看她,径直走向了六妹身边。
想起自己方才说出的话,心下一沉,缩了缩脖子,十分想走。
这些话跟丫头们说说便罢了,她怎么敢在阆山苑说呢,还被大哥听见了。
“可有喝过药。”赵枢却是不太想管明湘,连看都懒得看,只扶了扶赵明宜的轮椅,打量了一眼才问道。
“还没呢,慧觉师父说那药得用过饭才能喝,梨月还未去传饭呢……”她见他过来,开口有些惊喜,眉梢微微上扬,把手里的猫儿摸了又摸:“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几天他好像很忙。
“刚回来。”赵枢捏了捏眉心。明宜见他面露疲惫,又让梨月吩咐厨房煮一碗安神汤。
明湘见大哥都未曾问她一句,委屈得眼睛都红了。她在荣安堂向来都是被捧着的,没人敢冷落她,从来都只有她跟祖母说话,冷落赵明宜的份。
今日却是自己尝到了这滋味。十分的不好受,坐下的石凳冰冰冷冷的。
“大哥,我是来看蓁蓁的……”她诺诺地开口,也不像往常一样直接叫妹妹的名字,而是亲近地喊她的小名。
梨月听见后手上一哆嗦,茶水差点洒出来。却还是面不改色地端上去了。
赵枢点点头,面色却是淡淡的,没有接她的话。
而后才唤周述真进来,将那锦盒给她,温声道:“还有几个月,你便要行笄礼,这个便先给你吧。”却是那对儿点翠青雀,精致小巧,做工精良,跟外头工坊打的不太一样。
明湘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心里一阵震荡……她从祖母那里讨的那支嵌宝石掐金累丝的簪子,跟这个比起来,真是一点光彩都没有了。
她还有什么脸面可言!手里攥着帕子,头略略低了下来,牙齿把下唇都咬破了。
这是点翠啊……赵明宜看到那钗的第一眼,便觉十分贵重:“我及笄还有好久呢,怎么今日便给我了。”她愣愣地接了过来,不忘向兄长道谢:“多谢哥哥。”
翠鸟的羽毛柔软而鲜艳,在灯下泛着淡淡的光泽。雀鸟衔珠,太过精巧了。
明湘觉着自己此番是受得够够地,一点都坐不下去,很快便走了。临走时心里憋了口气,将那苗圃里文竹边的兰花儿给折了。
赵明宜将那青雀拿在手上,借着淡淡的烛火打量起来,似乎隐隐知道大哥为何刚好在这个时候给她。
方才明湘在,显然是气红了眼。
兴许是因为她常在荣安堂被冷落,今天也让她尝尝被人刻意忽视的滋味吧。这很不好受……她记得有一回去给祖母请安,祖母让人做了八宝酥酪,明湘把她的那份直接赏给了丫鬟,说是不知道为什么多了一份。
那份就是给她的,明湘分明知道。见她过来后才仿佛恍然大悟似的,把丫鬟用过一口的酥酪小心翼翼地又端回给她,装模做样地道了个歉。
祖母看见了也只是打圆场,说五姐姐还小,忘性大。
她一直记得……
赵枢见她低着头,叹了口气,忽而起身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他自觉不是什么好人,手上沾过血,也亲手杀过人……就像隆鄂说的,这世上若真的有阴私报应,那他早就是一身业障洗不清了。
赵明宜有一颗绝对柔软的心肠……这样的女孩儿,不该是他养出来的。
“蓁蓁……”他声音低沉。
厅内十分安静,院落里传来低低的虫鸣声。
他身体忽而一僵,一个柔软的身体靠了过来,贴在他怀中,肩膀微微颤抖。
“哥哥,多谢你。”她不知道为什么哭,明明不该哭的。
明灯照长夜,露珠打湿了被折断的那株文殊兰……
第28章 母亲
花厅里响起低低的抽泣声。
赵枢抚了抚她的头。
她真的很柔软,泪湿的小脸埋在他怀中,根本不敢抬头看他。双手用力攥着他腰间的衣裳,肩膀微微抖动……
“怎么就哭了呢……”他叹了一息,只能拍着她的肩膀。
她很少哭,从小就是那样软绵绵的性子,躲到他书房里来也会刻意压低自己的存在感,让他几乎感觉不到书房里多了谁。可是他怎么会看不到她呢,小心翼翼地躲在他屏风后面,小心翼翼地在他书房占了一角。
很快命人传了饭。
“哥哥不用吗?”赵明宜坐在八仙桌前,看着自己面前各色的菜式,有荷叶饭、烧香菇、长寿菜、酥油鲍螺,还有油煎鸡。油煎鸡细细地撇去了油,放了许多生姜和花椒,这样就没有腥味了。
她对肉的腥味很敏感,入口便会吐,所以她也不爱吃肉。或许她身体不够好也有这个原因。
这其实不好,一场大病便能轻易让她倒下。
赵枢见她饿了,也只看着她:“你先用吧。”过了一会儿便先回了正房。
等他再回到厅中的时候,赵明宜已经吃完了,丫鬟正端了铜盆给她净手,她抬头见才发现大哥换了身衣裳。绫白柔软的襕衫,没有束腰,看起来很日常,却是从未见他穿过。应该只是在自己院里穿的,身上还有清淡的薄荷香气。
大哥是去沐浴了吗。
梨月给她擦了手,赵枢让她住在阆山苑:“你这样也不方便走。”他看了看她的脚,眉头微微皱起来,又添了一句:“我今夜去前院,你不用担心。”
“那怎么行……”赵明宜觉得不太妥,总不能她过来了,让苑里的主人给她腾位置吧。
赵枢却是不容她反驳:“你就睡偏厢,等你母亲回来再送你回去。”
赵明宜还在思索着母亲什么时候回来,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腾空而起,被人抱了起来,她连忙抓住他的衣裳。
她知道他为什么抱她。偏厢那里有一段石阶,轮椅根本走不过去,可是明明苑里的丫头也能背她过去啊……或者是大哥觉得她太沉了,丫头抱不动她!
赵枢走到了廊下,才发现这姑娘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腕瞧:“你在看什么?”
“我是不是长胖了?”赵明宜缩回了手,忽然问了一句。
不然为什么不让丫头抱她回去。这样的小事怎么能劳动哥哥呢……
赵枢未置一言。
赵明宜愈发觉得如此。
阆山苑四处都掌了灯,他们走在廊下,赵明宜忽然就不再想她是不是胖了这件事。因为她闻见一股很凛冽的味道,干净而有些微微的湿气,沉稳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地在她耳边回响。
他很高,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微微俯视的感觉。
他跟王颂麒一点都不一样。
这个时候,她才有点意识到,兄长年长她十岁,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他的胸膛硌得她生疼。
腿弯和后背有些发麻……
她正说想让丫头带她回偏厢,抬眸间却远远瞧见竹篱花障后淡淡的火光,脚步声也随之而来,是有人提着灯笼往这边走了。梨月也往那边看去,带一行人走近了,看见那抹清淡的湖色裙衫,柔和的面庞,才高兴地惊呼一声:“是夫人……夫人竟连夜回来了。”
想必是有人快马去报了夫人,夫人听了些什么才回来的。只是没想到竟这么快!
赵明宜寻着声音望去,才见丫头提着灯笼,引着林氏进来。她笑起来,喊了一声:“母亲。”
赵枢却是面色淡淡的。
林氏也望向这边,脚步匆匆,很快便到了廊下,眉目间并不舒展,似乎是隐含怒气,却不是朝着女儿的,而是因着二老爷。她压下一路上的愠怒,看见女儿在阆山苑好好的,这才放下心来。
“母亲您怎么今天就回来了……”赵明宜想给她行礼,却忽而发现自己不太方便,看了看自己的裙衫下,有些讪讪:“母亲我踩着了碎瓷片,不能走了。”
林氏睨了她一眼:“你倒是出息了,敢跟你爹对着干……”
她缩了缩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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