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河边舟
第36章 前世
台上唱角粉面桃腮,声如莺语,婉转柔约。
李总兵见这位大人面露愠色,心知自己可能犯了他什么忌讳,摸了摸鼻子,面色讪讪,忙打圆场:“好了好了,不说这个,看戏吃酒吧。赵大人、杨大人,咱们共饮一杯。”说完端了桌案上的酒,邀请过后,自己先干了。
杨贺昌压着脾气陪了一杯。
赵枢却没喝那杯酒。
李总兵面色顿时淡了下来,只抬头望着戏台上的旦角,阖着眼摇晃指尖,跟着哼那唱词。心中却道这位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主,提起辽王殿下与金城公主这段风月事,也不过是为了试探这两人罢了。
杨贺昌讥讽他玩物丧志,看起来是个刚烈有志气的。
姓赵的他却是看不明白,从初至总兵衙门到他府邸下榻,看似都听他的安排,实则四两拨千金,没让他摸出一点底。倒是公主跟王爷这桩风月事让他有了一点了反应。看起来也是厌恶这等不遵纲常的恋情的。
李澧思索了一会儿,试探道:“赵大人家中应该也有妹妹罢?”
“自然是有的。”唱台上词曲未停,赵枢遥遥观赏着,也没看李澧。
“怪道如此,家中有妹妹的人大多都看不得这些……毕竟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李澧衬度着道:“看来那位小姐很得赵大人宠爱了?”
赵枢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他。
杨贺昌:“不管是否亲兄妹,只要一道拜了先皇与如今的太后,那便是同一根藤下顺长的,天地祖宗都看着呢,如何能做出这等违背伦理的事情。戳脊梁骨都是轻的,日后过了黄泉,怕是也要让先祖蒙受羞辱。”
赵枢对此未置一词。
晚宴作罢,李澧让人安排他们到客院歇息。丫鬟正在一旁整理床榻,赵枢在窗边坐着散酒。不过也就喝了两杯,李澧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却也不至于真的醉了。
坐了一会儿,正要解开衣带歇下,不想那已然整理好床铺的丫鬟却立在一旁不曾走。
那丫头站在烛光底下,面色红润,头上插着钗子,穿了绯红的长裙,腰带松松的。他立刻明白这是李澧的意思。
这等人家都有丫头暖床榻的习气。久而久之,铺床的丫头便默认是床上伺候的了,尤其是同僚之间互相招待,这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了。
丫头见他看过来,立时红了脸,走过去欲要给他宽衣。
“你下去吧。”
话音方落,伸出的手孤零零地横在半空,她胸中好像有些发胀。府里的规矩便是伺候了哪位爷,总兵大人就会放了身契让跟着走。她是想离开总兵府的……
无奈只能低头称是,很快离开。
周述真候在门外,眼见着那丫头抹着泪出去。人欲谁都有,他也有,尤其是他们这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丢了命的人,欲望来得会更强烈。他们这样的人,有的自己料理,也有的往青楼楚馆去。
倒是赵大人,这些年官场逢迎,往他身边送胡姬美婢的也有不少。只是不见他真的留哪个。
客院灭了灯。
直至深夜。
夜里寂静得很,夏夜里窗外响起虫鸣声,漆黑又安静,檐上挂着的灯笼摇摇晃晃,有些让人心里发寒。不知为何,今夜总有种让人不安的感觉,他更握紧了腰间的佩刀。
又过了两个时辰,月上中天,树梢上忽然响起一阵惊鸟的声音。十几点黑影从天边咿呀飞过,更添几分诡异。
一侍从道:“今夜怕是要出事。”
周述真看了他一眼:“好好守着就是了。”
话音未落,院落外果真响起阵阵脚步声,仔细听还有盔甲碰撞的声音,火光冲天。
门外守着的侍从一个激灵,周述真立刻反应过来,推门往房中走去。未至里间,却见屏后有一人安静地坐着,根本不需要他来唤。慌慌张张的不成样子,周述真缓了口气,低低地喊了一声:“爷,有人来了。”
院外忽而传来破门声,还有丫头被吓得惊叫的声音,铜盆掉落在地上,砸出扑通一声响。
门外三五人举着手中的长刀,被逼退至房内:“总兵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赵大人是陛下钦定的巡抚,奉命前来辽东,协调辽地军政,与您的地位不相上下。您这样带着士兵持刀入内,是与叛王一伙的吗!”
周述真的眼神也凌厉起来,刷地一声,拔刀相向。
门外俱是身着盔甲的兵士,高举着火把,李澧被簇拥在中间,笑了笑道:“赵大人,自你跟杨大人到广宁,我可是好酒好菜招待的啊,你便是这样报答我的吗?”挥挥手,士兵隔开一条道来,两个穿着盔甲的兵士压着一人走到了最前面。
周述真一瞧,这赫然不是王仪?
王仪整个人都在颤,高喊道:“大人,蓟州总兵官就在城门外,可是……可是李大人命人布了箭手。”他正是想着偷偷进来想办法,李澧却是快了一步,立马将他抓了起来。
说完,颤着身子抬头,才见屋内屏后终于走出一人来。
“李大人,我只是请蓟州兵官大人过来商讨讨伐叛王事宜罢了,你将他拒在门外又是什么意思呢?”
侍从左右散开,赵枢走到了檐下,定定地看着这一院子的人。王仪好像看到了救星,只是想想眼下的处境,便是赵大人都自身难保,又如何保全他呢……心中不免感到绝望。
李澧大笑了起来:“若是蓟州的兵马真的进了城,我这总兵的位置坐不坐得住,就得另说了。”
“赵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在辽东过得很好,不想打破这种的平静。也希望赵大人不要挡我的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好么?”
李澧说罢,微微笑了笑,挥挥手,两侧的士兵立马将院子团团围住,刀也抽了出来,目露凶光。
王仪闭了闭眼,心道此次真是要栽在这杂碎手里了……
李澧看着檐下立着的人,心中早有八分胜算,正想着究竟是将此人就地处决,还是送给辽王殿下邀功请赏,思索着,抬头间却见赵枢已然下了石阶。
“李大人,还记得筵席上你与我说过什么?”
他缓缓下了石阶,继续道:“辽王殿下与金城公主……似乎颇有情分。”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澧心中一沉。
赵枢笑道:“圣上命我督抚辽东战事,公主的安全自然也在我的职责范围内,在我入广宁之前,便让人去请了她来……若是今日蓟州的兵马进不了城,李大人知道会发生什么的。”
金城公主是前朝遗族,只是养在后宫而已。眼下局势乱得很,死一个公主而已,陛下不会大张旗鼓地命人查。
他只是在赌,赌这位公主在辽王心中的位置。赌李澧敢不敢让这位公主死在广宁城中。
李澧笑起来:“赵大人也未免太自大了些,蓟州的兵马进来还有我的位置么?金城公主又如何,不过是辽王的内帷之宠而已,没了她还有别人。女人么,左不过就那些事儿。”
“是么。”赵枢看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
李澧的刀近在眼前。
周围的士兵见状都警戒起来,只是自家大人未曾发话,也不敢擅自动手。
“赵大人,莫以为我真不敢杀你。”李澧见他越走越近,狠了狠心逼近了他,将刀架上了他的脖子:“我劝你最好把公主交出来,兴许我还能饶你一命。”
赵枢任由他的刀横着。
周述真跟王仪的心都高高地吊了起来,额头冒汗。
只是李澧话音刚落下,院外又是一阵响动,周述真抹了额上的汗水,也跟着看过去,只见之前悄无声息离开的张、刘二人,正挟持着一位雍容华贵,面色惨白的女子走了进来。刘崇高喊道:“李大人,你若不放下手中的刀,那你便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公主先死。”
李澧怎会不认得她。腿下一软,侧头看向赵枢:“你莫要逼我……”
赵枢面色淡淡:“李大人试试。”
李澧的刀又逼近了些。刘崇却是比他更快,女子啊一声,锋利的刀刃将她的脖颈划出一道红痕,鲜红的血流了出来,高喝一声:“李大人,你再动一下试试。”
“你!”李澧手都在抖。
“好,我放人进来!”不知何时掌心已然汗湿,侧头看着赵枢:“只是你记住,辽王殿下与朝廷的纷争与我并无干系,我也没有留下任何把柄……所以不要妄想能向陛下回禀治我的罪。”微微松开了手。
刘崇见状立即带着人走了过来。
李澧也收了院里的士兵。
他一开始便没有掺和辽王殿下的事,只不过也不想剿灭叛兵,只想在这块风水宝地好好待着,没想到一朝城门失火。反正金城公主是不能死在他这里的……没有比他更清楚公主在那位王爷心里的地位。
“赵大人,算你赢了一回。我却是不知你还有这样的本事……”李澧冷哼一声。
赵枢道:“还要多谢李大人……”
李澧拂袖而去。
女子看了赵枢一眼,忽而松了口气。
离开总兵府。
蓟州的兵也很快进了城,接管了军务衙门,赵枢见了蓟州总兵官后,夜已经很深很深了。张、刘二人去处理剩余事宜,把金城公主安置在了衙门里的值房。
“爷,公主说要见您。”
赵枢刚出了正厅,便见周述真行色匆匆地过来。
这么晚了,公主又是寡居,显然是不妥,他思衬道:“可有说何事?”
周述真摇摇头。
还是去了。
衙门值房不比总兵府内宅,总是简陋许多。这里是临时收拾出来的,所有的东西也都找来得匆忙,就连烛火都无比昏暗。这样的陋室,却不能损伤这位公主丝毫美丽,精致的眉眼,华贵雍容的盘发,织金撒花长裙。给这间值房增色许多。
金城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静静地转了过来,亲自斟了一盏茶给他。
赵枢没有推却。
“今日要多谢公主了。”他将杯盏放在桌案上,挑了一张不近不远的椅子坐下。公主依然坐在上首。
她微微垂着眸,玉白的脸在烛光下更漂亮了,一双眼睛像盛了清泉,眉间微蹙,好像有很多愁绪:“赵大人这是说什么话,我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各得其所而已。没什么谢不谢的。”
那双如烟如雾的眼睛看过来:“李澧只知道他离不开我,却不知道我想他死罢了。”
赵枢不解:“王爷似乎很在乎公主。”
金城看起来是个柔和又优雅的女人,此刻却是冷冷地哼了一声:“我倒希望我不曾遇见过他,也没喊过他一声兄长……他若真的在乎我,就应该离我远一些。”
“赵大人,你不是女人,你不懂……那些流言蜚语压在我身上有多重。”她每每想到辽王把她压在身下,就会无比地想吐,为什么要对她这样,为什么要她一个弱女子承受这些:“他对我做的那些事,世人知道只会说他一句风流,可是落到我身上,就成了自甘下贱,目无廉耻,从小就会勾引自己的哥哥。”
“我变成了整个辽地的谈资……”她微微低了头,眼眶红了起来。
赵枢静静地听着,忽而想起李澧夜宴的时候,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笑话说给他听。公主纵然只有一个封号,却也比太多人尊贵,可是落到李澧眼里,就只是个自带艳色可以拿来随意调笑几句的风流女子。
他默了一会儿,沉声道:“所以公主恨辽王?”
金城目光顿时凌厉起来,方才的温婉雍容一下子变成了刺,恨恨地道:“我当然恨他,我本该有平静的生活,有爱我夫君……他口口声声说在乎我,可是又何曾真的知道我想要什么?”
“为什么不能放过我呢。”她低低地哭了起来,转头看向堂中眉目清冷的男子:“赵大人,我想知道,像你这样的男人会如何做?也会让自己爱的人这样痛苦么?”
“公主,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的。”赵枢淡淡地道。
“希望你有一天,不要像我这样痛苦。”金城见他不答,面色更白了,转过头去。
赵枢很快离开了值房,吩咐周述真明日送她回辽阳的公主府。
“公主不是厌恶王爷么?怎么还要回去?”周述真疑惑。只要回了辽阳,叛王想找她就方便了,这般还不如让她待在军务衙门。
赵枢看了他一眼:“是她自己想要的。”
周述真更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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