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河边舟
“没关系,听不懂也没什么的。等回了家,我有一个天大的消息要告诉你,你且等等吧。”明湘笑了笑,鬓边珠翠摇晃,提着裙摆便上了石阶。
她好像更高兴了,比昨日得知与三少爷的婚事即将要定下还高兴。看着她的目光也极为意味深长。
到了寺里后,老太太便命人做了午间的素斋,她应该是有什么话要叮嘱明湘,就把她打发开了,让她去替家里求一支签:“最好是去祈年殿找慧觉师父,他是寺里的老住持了,行事有章法,看得准些。”
“文德殿近一些,去文德殿不可以吗?”她看着明湘依偎在老太太怀里,皱了皱眉道。
“哪那么多话,去就好了。”
闻言,她还是走出了这间禅房,却还是没去祈年殿。老太太肯定有什么话要跟明湘说,要把她支得远一些罢了,微微叹了口气。
也是正巧了,今日慧觉师父就在文德殿讲经,她求了一支签后就在殿门前静静地等着,想着能等大师讲完经后为她解惑。
经文晦涩,她听不太懂。微微皱着眉。
“你在这儿站着,一会儿太阳就晒进来了。”一道高大的阴影从身后压了下来。
刚好盖住了她。
赵明宜记得这道声音,心里一下子有些发慌,转头一看,只见他穿了一身绣兰花儿的绿色圆领长袍,带着玉冠,身形颀长,站在阳光下好像一下子年轻了许多。
“王大人……”
他看着她捏着那只签,额头有一层薄薄的细汗,脸有些晒红了,浑身散发着健康红润的气息,呼吸间胸脯微微起伏。不是他刻意看的,只是实在……短短一个月,她长高了很多,也多了几许少女的丰润。
介于成熟与青涩之间。
他微微别开头,看向讲经殿的方向:“你要解签?”
“对啊。”她也别过脸去。
其实他们并不熟,只是碰见过两次,他帮她补了一把伞,后来才知道他是哥哥的朋友。又帮了她一回。
“好巧啊,今日是休沐吧……王大人也来解签?”空气有些凝滞,实在是很安静,又不知道说什么,她便开始没话找话。阳光已然晒进来了,打在眼睛上有些刺眼。
她往里站了站。讲经殿声音很大,人多嘈杂,她的耳朵有些嗡嗡的。只听见身旁之人淡淡地说了一句:“也不巧,我是来等你的。”
心底咯噔一下,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茫然地看着他。
“这支签文我给你解吧。”他径直拿过了那支签,她握的不紧,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他便转身走了。
她只能跟上,问道:“你会解签?我知道你会补伞,却是不知道你还会解签?”她笑起来,连日来低沉的情绪一下子散了开来,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这些在长辈眼里都是不务正业啊……”她喃喃道。
“等你做了长辈,自然就不算是不务正业了。”王嗣年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的眉眼终于舒展开来,不像方才那样愁绪深深的样子。
赵明宜笑起来:“对啊,您是长辈……”又疑惑,抬头看他:“那我该随哥哥的辈分唤您一声五哥,还是该随三少爷喊您一声叔父啊?”
好像怎么都没什么大错。三少爷要跟姐姐定亲,那跟她就是同辈了,她该喊一声叔叔。可是哥哥跟他是朋友,这又要怎么论呢?
王嗣年听见那声叔父却是呼吸一滞:“我有那么老吗?”
他忽然停下来,赵明宜没站住脚,忽然就撞了上去。幸而她反应快,立马就回过了神,后退两步:“我,我不是故意的。”闭了闭眼。
王嗣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跟上吧。”
要到哪里去呢。她知道这不合规矩,可是她也不想回禅房看着祖母跟姐姐祖孙慈爱,那太累了。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跟了过去。
她倒是想看看这人是如何神通广大,竟然要给她解签!
王嗣年却是在坐到茶室的那一刻,发现她竟然没把他方才说的话放在心上。他说他在等她,可她根本没注意到这句话。
坐下后,有许久一阵不曾说话。看着桌案上的茶盏,滚烫的茶水冒着热气,乳白的烟雾氤氲而上,他思量了许久,才借了今日这个机会过来。
“你哥哥在辽东……境况不太好。”声音低而且沉。
话闭,他眼见着那姑娘坐下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愣了很久一会儿,又站了起来。她方才是笑着的,白皙的脸上扬起盈盈的笑,却是一下僵硬了:“怎,怎么会呢?”
那双琉璃一般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类似脆弱的神情。就连声音都是很轻的,不复方才那样的轻快。
“我哥哥……他怎么了。”她胸口好像重重地堵了一块什么。像石头压在心上一样喘不过气来。心中早已涌起滔天巨浪:“他出什么事了吗?”
王嗣年将那支签扣在桌案上:“叛王的兵马围了广宁城,粮草进不去城里……已经很多天了。”
消息一传回奉京,朝野沸腾。整个京城都好像笼罩在阴影里。其实不止这些,广宁被围后,辽阳也失守,叛王已经准备乘船南下了。
陛下让人封锁了消息,所以北直隶各府都不知晓此事。她祖父肯定是知道的,只是可能不会告诉她。
“这就是你给我解的这支签吗?”她喃喃道。
王嗣年抬头看着她,只见那双清透如琉璃的眼睛,眼泪像断了的珠子一样往下落。她的发髻浓黑,头上插了两支玉钗,还有凤尾蝶的珠花。秀气的耳垂上戴了一对儿鲜红的小石榴坠子,摇摇晃晃。
她好像也站不住了,身边的丫头去扶她,她却是推了开来,静静地坐到了椅子上。目光怔怔地,不断地摇着头:“不会的,我相信他。”眼泪还是无声地流了出来。越来越多,她都不擦了,只将头埋在自己胳膊里,轻轻靠着桌案。
也是这时候,梨月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小姐,五姑娘过来了,您快些走吧。”
庭院中果真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高声喊着她。仿佛知道她一定在这里似的。
“我,我先走了。”她擦了擦眼睛,着急忙慌地站了起来:“多谢你,我今天回去会问祖父的,我先走了。”她不能被人看见跟他待在一起。
眼眶擦得发红,她走得匆忙,王嗣年只来得及看她的背影。
出了茶室的门,穿过花障,赵明宜才看见不远处那道淡蓝的身影:“五姐姐……”她声音有些沙哑。
赵明湘才看见她,笑吟吟地走过来,却是目光往里探了探:“你在跟谁说话呢,我怎么听到了男子的声音?到底是谁啊?”她断定有人在里边儿,正要进去看看。
不妨被一道轻巧的力道压住了。赵明宜攥住了她的手,用尽了身上的力气:“姐姐,没有谁,你听错了。”
“是吗?那让我进去看看。”明湘挣脱了她,立刻往里走。小跑着进了茶室,才发现里头空无一人,桌案上连茶杯都没有。
怎么回事?难道她的丫鬟看错了,根本没有什么人?
赵明宜此刻的心,都快要沉到谷底了,才见里间没有人:“姐姐看到了吗?是你看错了。”她眼眶还红着,明湘问得细,她只说迷了眼睛。
“我才不信你说的话,你就是个骗子!你跟你娘都是骗子!”明湘依旧不愿意相信她的话,坚信方才茶室是有人的,心口的气一下子涌到了头顶,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五姐姐,你在胡说什么?”明宜此刻正值无比焦灼,明湘却刻意来找她的麻烦,她也一下子怒了:“我母亲是你的长辈,你说话应该尊重些。”
明湘却是幽幽地笑了笑:“你母亲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你到底是她跟谁生出来的,还不知道呢!”
“赵明湘!”她忍不住了,立时呵斥她。
“你不信吗?不信去问问你娘,她心里有数!”赵明湘等不及回府了,迫不及待地就要扯破这张遮羞布。只是话音未落,她忽而听见庭院里传来一阵尖叫声,还有刀剑划破门窗的声音。
明湘就站在门口,她看到黑衣蒙面的人闯了进来,身体颤抖起来,就在这一刻把赵明宜推了出去:“六妹你别怪我……就怪你命不好。”手打着哆嗦,而后立刻关上了门窗。
“赵明湘,你开门啊!”
“开门啊!”
“啊!”
确实是金属碰撞的声音,她听得真真的,地上忽然有血流了进来,鲜红色的,染红了她的裙角。她听见了赵明宜绝望的呼喊声,可是就连她也不知道那一刻为什么要把她推出去。几乎就是下意识的。
明湘哆哆嗦嗦地栓了门,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进来的是什么人。只听见一阵吵嚷,足足半刻钟才静下来。
六月中下旬河间发生了一件大事,大音寺不知是哪位香客得罪了什么人,忽然有一伙盗贼模样的人闯了进来。不仅伤了寺里的香客,还杀了三个小沙弥。赵家老太太也吓得不清,连夜就回了府。
就在林娉刚喝完药准备睡下的时候,才听见门外匆匆的脚步声,很是急切。
门哐当一声就开了,她坐在床榻上,抬头便见张妈妈如死寂一般的眼睛:“夫人……小姐不见了。”
声如沉钟。
第40章 想起
建宁十年下了一场大雪,那场雪将驿道都堵塞了。他们在回沧州的路上,两架马车的轮毂压了尖锐的石头,立马裂了开来,她就这样滞留在了永州。
孟蹊还是年轻,在处理刑事上不够狠辣。户部的周大人卷入盐场案后,他没料理干净,周轸出狱后第一个清算的就是他。到底是多年夫妻,她还是心软了一回,想回家里求祖父帮帮她。
其实她想过要不要找哥哥。
他在几年前就已经是赵家实际上的话事人了。即便他从不回那个家。
可是她还是犹豫了。这么多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之间越走越远,越来越疏离,他好像也一直避着她……是觉得她太麻烦,太累赘了吗?
她已经嫁了人,是别人的妻子了。
心里头好像压着什么,一直散不开,钝钝的疼。她看了看车窗外忙碌的家丁,脸在雪中胀红,手也冻僵了。她不忍心,喊了梨月来:“我们在永州歇一晚吧,太冷了,他们受不住的。”
她们自然能暖和地待在马车里,仆妇们也能腾出一架车来挤一挤,可是到底不够,还是有很多人要挨冻。
梨月的脸也冻得红红的,嗳了一声:“夫人,我看过了,那轮子得换新的,这会儿已经不能用了。先去永州城里安置也好。”
她带着仆妇先去清道,一小段路不知道走了多久。梨月先到的城内,却是很快又回来了,高兴地告诉她:“夫人,您猜眼下谁在城里?”她的眼睛不知道多亮,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赵明宜一下子就猜中了:“是哥哥不是?”
梨月点头如捣蒜:“就是大爷!方才我一进城,才见城里盘查得严呢,打听才知道是爷来公办,这会儿下榻在知府大人府里呢。”她顿了顿,思衬道:“您要去看看大人么?”
梨月对他的称呼似乎有些乱。
有时觉得他们是亲近的,多年的兄妹,即便嫁了人那也是亲近的,便还如往常那般喊他大爷。后来又敏锐地感知到夫人与兄长的疏远,便会恭敬地喊大人。或者赵侯爷。
帘子拉了开来,冰冷的风一下子灌了进来。明宜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低声道:“还是见一见吧。”
她在他身边两年,从未分开过。后来真的嫁了人,一年就只有那么一两回能见了。
没有人知道,
她其实很想他……
梨月高兴地让车夫将马车拉进城,帘子微微落下来的那一刻,她好像看见夫人眼眶红了,别过了脸去。
她是知道夫人的,她很怕大爷知道她过得不好。
人总是有一些这样那样的心思。夫人当年嫁了自己喜欢的人,她是最知道她有多高兴的。少女满怀憧憬的眼睛像星子一样亮,任谁都能感受到她的喜欢。大爷亲自筹办的那场婚事,自然是事事看在眼里。
夫人婚后所有的不堪,她最不想让人知道的就是大爷。
叹了口气,去了另一架车上跟别的小丫头挤一挤。没去打扰她。
唯余的两架马车很快进了城。
巧得很,知府大人也姓赵,门房来禀报的时候他还琢磨着自己有哪个妹妹嫁到了云州孟家,想了一圈儿没想出来,倒是管家留了个心神:“是不是下榻在咱们府里的那位大人……”
赵大人神情微凛。
“若真的是那位的亲眷,那还真是怠慢了。”赵知府手忙脚乱,做了这么多年官头一回这么慌张:“快,快请进来,可别冻着了。”
赵明宜很快进了赵家府邸。却是被告知厅中正有热宴,问她要不要去侧厅等一等。那里烧了地龙,会暖和许多。
“也好……”她状似平静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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