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河边舟
还是她去拿那份和离书罢。她想为母亲再做一点事情。
冯僚方才要张口说的话,立马就咽了回去:“那我跟您去吧,您身边没有人,爷也会不放心的。”冯僚深知刘崇已然占尽先机,他先前弄丢了小姐,保了一条命已经是幸运了。
若再想得到那位的信任,什么法子都不如护住小姐管用。她才是爷的心头肉。
冯僚很快点了护卫,又让人套了车马,等到赵家的时候已然是半个时辰后了。
赵家门头恢弘,她的祖父是先帝的尚书,到了今上治下也依然坐着这个位置,他不喜欢见小辈,就连祖母也不爱见。其实想想,赵家的男人某种程度上还真是相像。
可是大哥还是不一样的。她见过他在下属、同僚面*前,那时候大多是清冷而持重,祖母曾说过他是个十分冷漠的人……可是她不这么觉得。他只是厌恶这个家而已。
很小的时候,娘说这位哥哥更像伯母一些。母亲对那位夫人的形容是远山青竹一样的女子,有一点高傲,却还是温柔的。所以她教导下的兄长也有她身上的气质。
只是他的温柔很少很少,以至于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好似他的温柔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不免对那位夫人更好奇了。
赵家在那座瘟神走后几乎已经乱成了一团。尤其是赵二老爷,他向来是尊崇他那位哥哥的,他能在书画上有所成就都是靠着大老爷的庇护与支持,否则他何以在家族得到优侍,
才听闻大哥中风,他惊得下石阶都差点踩了空。前有妻女离散,后有赵攸怀忽然发病,他心脏都快要疼得发硬了,勉强从床榻上起来,披了衣裳匆匆去见他。
老太太也是差点吓了个半死,急忙派了身边的仆妇去瞧,回来都说是中风了,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她搂着明湘眼皮子不住地跳,说道:“真是流年不利了,也不知道家里这是撞了什么邪,一个接一个的出事,你那六妹前儿我才知道她是底下仆从换回咱们家来的,后脚你叔母就要跟你二叔和离。”
“这都是个什么事儿啊。”老太太连声叹道:“这些日子那些个节宴什么的我都不敢去,就怕旁人问起来,真是天大的丑事。”
“也不知道你六妹找回来没有,实在是作孽啊。好在那天你聪明,躲了起来,否则如今找不见的还不知道是谁呢。”老太太人老了,又爱面子,家里这些事儿旁人问起来,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明湘心理藏着事儿,她千怕万怕,最不希望的就是赵明宜能回来。
“祖母,您说错了,她才不是我妹妹呢。”明湘手都在颤,不断地提醒老太太这件事。只要她提得够多,到时候大家都会忘了府里曾今还有一位六姑娘。
老太太也顺着她:“好好好,你说得对……不过最好还是让林氏找到她罢,也是一个孩子。”她信佛,经年念着慈悲心肠,念着念着心肠不知道何时也软了几分。
到底做过家里的姑娘。
明湘怎会看不明白,心底更慌乱了几分。不知道为什么,她今日眼皮子总跳,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殊不知她千防万防的妹妹此刻已经到了赵家。门前见着人的时候差点吓一跳,府里都传遍了,家里的六姑娘是底下胆大包天的仆从抱来的,就连二夫人都因此要与二爷和离!昨儿个大老爷还忽然中风了,实在让人心惊胆颤。
往年也没出过这么多事儿,今年都赶上了!这些日子底下人都提着心做事儿,生怕惹了府里主子不高兴。
“小,小姐……”管事的打眼儿一瞧,发现这不是六姑娘还能是谁,一时惊了,下意识地喊了从前的称谓。喊出口后又觉着不对,心里‘呸”了两声。
“还请管事引我去见二老爷罢。”她看了一眼头顶的门楣,终于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了。
先不说小姐的身份还未有定论,就说冯僚陪侍在侧,管事就不敢怠慢了,连忙将人请了进去:“姑娘,您这边请。”虚手做了个恭敬的姿势。
赵攸筠这些日子好似犯了头疾一般,不管是坐着还是站着,抑或是躺着,只要人清醒着就头疼。命人去探听赵枢将人接到哪儿去了,底下人也没探出来,他又发好大一通脾气。
以至于门房来报他的女儿过来的时候,他甚至愣了一下,问道:“是蓁蓁么?”还是晗音回来了?
管事还没回,他便瞧见一个穿着缃色衣裙的小姑娘,静静地站在庭院里。
赵攸筠脑子有一瞬间的不转了,心下百转,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叹了一句:“是你啊……”
她瘦了很多,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也长开了些,漂亮得他都认不出来了……如今看来,这个孩子确实长得不像他,也不像林娉。到底是阴差阳错到他膝下的,怨不得她,也怨不得林娉。
“你母亲在哪儿?”
赵明宜没想到他第二句话竟是问林娉的下落。
抿了抿唇,走进了他的书房,她看着这个喊了十几年父亲的人,若是再算上前世,应该也有二三十年了罢。两个人竟是这样的陌生。
“母亲在大哥那里,您不用再打探了。”她直接了当,并不想再拖延下去,说道:“我今日来,是希望您能将与母亲的和离书给我。”
赵攸筠不知道他们父女再次见面,竟然会落到说这个的地步,一时不免怒了:“什么和离书,这是你能来要的东西么?她要和离我还没有同意,你让她自己来见我!”
“父亲!”赵明宜打断了他,看着他时眼中十分的冷淡:“这是我最后叫您一声父亲……往后你我就再无瓜葛了。今日过后,请您告知几位叔伯将我从族谱除名。”
“至于娘那里,她更不会想见您的。这么久了你还不明白么?”
赵攸筠觉得这个女儿陌生极了。她是看着他说话的,再也没有了从前在闺阁时候的怯弱,说话时也会正视他,声音不算大,却很是坚定。真的变了许多。
可这不代表他能接受她过来向他要和离书。
“我还是那句话,她若想和离,你让她自己过来。”他坐回了桌案旁。
赵明宜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了,却也没有着急,也坐了下来:“其实说到底,您不过也是个可怜人,其实您喜欢母亲的,对吧。”她说话时就好像还如往常一样,只是任谁都能听出语气中的疏离。
赵攸筠最听不得这话,方才她说要和离书他不为所动,眼下却好像让人戳中了什么一般:“这是你该管的事情么!”他一直都觉得林娉跟傅蕴笙藕断丝连。纵使小女儿不是那个人的,那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那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
他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女人。
额头青筋暴起,越想越觉着是如此,她怎么配得到他的喜欢呢,不免向女儿高喝:“你什么都不懂,我的事你也不必来干预……我喜欢她做什么,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罢了,我何必废这个心思!”搭在桌案上的手握了起来,手背青筋都鼓了起来,显然是越想越气。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很难更改了。
赵明宜却忍不得他这样说林娉,眉心一个劲儿的跳,却还是得按捺下来。当前之急是她得拿到和离书。得先激怒他。
“父亲既然不喜欢,跟娘没什么情分,那不如把和离书给我罢……您迟迟不给,我还要以为是您不舍得呢。这样优柔寡断又算什么!”
夏日的风吹在人身上都发烫。走出书房的时候她后背都出汗,却是松了一口。紧紧地捏了袖口的和离书,拿到手上的时候才有了一些实感。
她父亲这样的人是不吃硬的。
他好面子,在她这个曾经的女儿面前也爱端着,自是不敢承认对林娉还有什么情分,那无异于打他的脸。这般最好了,这和离书到底是到了她手上。
往后林娉如何,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赵攸筠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走出去,失神地跌坐在椅子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是不是对的,他自觉对林娉已然仁至义尽……可是那份和离书他写了整整两刻钟。
每一笔都在叩问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了情份。
还是硬逼着自己写完了。
她又去拜见了老夫人。从前她是唤祖母的,如今时过境迁,她也无需再喊出这个称呼了。她心里没什么感觉,却给老太太留下了些震撼。她直接将那份和离书摆在了桌案上,与老太太说明了,又毫不拖沓地去找了明湘。
从前她们是姐妹,可是明湘也没有顾忌什么,在大音寺的时候说把她推出去就推出去了……她们平日里也没什么要命的怨仇。
明湘从听说她过来那一刻便一直在颤抖,她甚至想不到她能回来!连忙喊了连翘过来陪着,殊不知赵明宜已经到她院子外头了。
“连翘……她怎么回来了。”她彼时正坐在窗子底下绣枕套,惊讶地话都说不出来了,心里头更是慌得厉害!
是谁把她救回来的!
赵明宜甫一进来,便见明湘手下的鸳鸯的枕套。绣得很是精细,可见是花了心思的,她对王颂麒应是很满意。可是凭什么她还能心安理得、不慌不燥地备嫁呢!
若是没有人救她,她此刻就是漂泊在异乡的一缕亡魂,抑或是受尽凌辱,不堪地活着。
但凡她不把她推出去,她都不会那么恨她。
“湘姐姐,你这个绣得真漂亮。”她笑着走近了,指尖抚了抚那绣绷,活灵活现的鸳鸯在她手下更显精致了。
明湘忍不住地后退了好几步,胸腔一直起伏,呼吸都不稳了:“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被贼子虏走了吗?”那样凶残的人,杀了好几个寺僧,应当不会放过她的才对!
“谁说的,我只是病了而已,在庄子上修养,怎么就被掳走了呢。我看姐姐也病了罢,说话都糊涂了。”她坐在了明湘方才坐过的位置上,挑起那枚针线,又绣了两针,低声道:“姐姐还记得那天的事吗?那天就我们两姐妹,兴许还没有旁人知道罢。”
说完又摇摇头,看向一旁吓傻了的连翘:“不对,你的丫头应该也是知道的。”
“你推我出去的时候,一点犹豫都没有。”她不是个记仇的人,可是这件事她是真的记恨上了。恐怕要记一辈子的。
明湘‘啊’地叫唤了一声,连翘哆哆嗦嗦地看了她一眼,她吼了一句:“看什么看,还不快滚出去!”都是来看她笑话的,没一个好东西!
“姐姐这么激动做什么。”她坐在小杌上绣着那鸳鸯,也是好好绣的,只是明湘越看越心慌,牙齿都在颤,将那绣绷抢了过来,高声道:“是!是我推你出去的又怎么样!我那只是自保而已,怨不得任何人。”
她看见这个妹妹碰她的绣绷,那种不安感更强烈了几分。
赵明宜看她紧紧护着那枕套,心下了然:“姐姐在意这门婚事罢。”她不擅长报复谁,或者让谁不好过。可是她记得大哥说过的,谁怎么对她,她就原模原样的还回去就可以了。
“姐姐你说,若是三少爷知道你做过什么,会怎么看你呢?”
明湘知道终于还是来了,眼眶都红了,恶狠狠地道:“你若是敢告诉他,我不会让你好过的。你又不是我们家的姑娘,你也没有亲兄弟,谁能给你撑腰!你不要自讨苦吃!”
赵明宜也不想听她说那么多,只是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是吗?那姐姐等一等罢,看我究竟会不会说出去。”
“其实你何必这么害怕呢……就算我说出去了又能怎么样,他若在意你,必不会信这些的。怎么,姐姐心心念念的亲事,却是不相信他对你的心吗?”
这话说得平平淡淡,明湘的心里却像针扎了似的:“滚!我不要听你说这些……离开我家!”
她像疯了似的赶人,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了。冯僚立刻命人进来接她,却是很快离开了这座宅邸。
赵宅门外的空气都是清新的。她深呼了一口气,手里拿着那张和离书,心里忽然松了一下。有了这个,林娉就是真的没有羁绊了,她去哪儿都好,甚至可以不再回这个伤心之地。
那她呢。
她未来又会在哪里呢?
巨大的迷茫与不安袭上心头,她自从上马车开始便是闷闷不乐的。
冯僚知道她此行究竟是为了什么,明明小姐已经拿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可是为什么看起来还是不怎么高兴。
马车驶离了这条街巷。
冯僚是个文人,却不太会做哄人的活计,只将马车停在了四合巷口,吩咐底下人去给她卖巷道另一头的蓼花糖。姑娘家都喜欢吃这个,他想着小姐兴许也会喜欢。
赵明宜以为他有什么事才停下来,也没有问。
等他捧着甜丝丝的蓼花糖,递到她手里那一刻,她忽而笑起来:“怎么给我买这个,多谢先生!”她可能心情不好,可是也是个很好哄的姑娘,就像这个时候,她不高兴,有人给她买了糖,很快就哄好了。
冯僚笑了笑。
方才还苦大仇深的姑娘,这会儿就高兴起来了。到底年轻,还是个小女孩儿呢。
马车匆匆回了四合巷。
却是不知门前还停着一架马车,赵明宜听见冯僚让她等等,门前有人,他得去问问。心中起了疑惑,微微掀了帘子,才见一道清瘦而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前,似乎也是才到。
是王璟。
他穿了身藏蓝的直裰,风尘仆仆,她望了一眼,本来还不觉有什么,兴许也就是来找赵枢的。可是就在她要放下车帘的那一刻,她瞳孔忽而放大了,心下一震,头脑嗡嗡的。
“先生……那是谁?”她语气甚至有些颤抖。
冯僚刚巧问完回来,回道:“是王大人在路上遇见的一个举子,很合得来,便带在身边了,也是碰巧遇见的。带来给大人瞧瞧……谁知时候不会,大人去奉京了,可能下午才回来呢。”
她右手颤抖着抓着车帘,都让她揪成一团了,唇瓣也发白,假装平淡地说了句:“原来是这样。”
那人穿了与王璟相似颜色的襕衫,两个人站在一处,竟是很有几分相像。只是那个人年轻很多很多,身材瘦雅,她只看一眼便知道那是谁……
她心慌意乱,正要让冯僚从西角门进去,却是帘子放得不及时,那的年轻一些的男子朝这边望了过来。
手都在颤,她手一下子就松了。
马车内顿时暗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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