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廿七
郭琦反问:“双陆好玩吗?”
平安惊奇地看着他,双陆,风靡数百年、老少咸宜的双陆,没玩过?
“我爹说那是博戏,不许碰的。”郭琦道。
平安刚想说,文人喜欢的投壶、射覆、行令都是博戏,有什么不能碰的?
可话还没开口,就见不远处来了一顶绿呢轿子,在对面的胡同口压轿。
郭琦立刻拽起平安,躲在爆肚摊子的炉灶后面。
就见一身葛布道袍的郭恒从轿子上走下来,在长随的陪同下走进胡同。
“对面是什么胡同?”平安问。
“门框胡同。”郭琦道。
平安觉得分外耳熟,才想起刚刚看过的卷宗里,赵福留下的住址正是门框胡同里的一家“大通铺”。
这是一种大城市独有的廉价旅店,三文钱就可以租到一个铺位,往来的客商或许不会住,但他们手下的帮工、脚夫等可以在此休息,有点类似后来的大车店。。
赵福没有返回怀义县,而是在皇城根下找了个大通铺住着,定是要跟杀害女儿的凶手死磕到底了。
“二师祖为什么要来这里?”
“小孩子家家管那么多干嘛,赶紧吃完回家吧。”郭琦道。
一碗爆肚也就也就二两重,当个零嘴吃,几口就下肚了,二师祖却久久没有出来。
平安搁下碗筷起身,往门框胡同走去。
郭琦叫了他一声,没得到回应,赶紧付了钱,追着他的方向去了。
“这是什么新玩法,跟踪?”郭琦兴奋不已。
平安让他别出声,两人故作不经意,目不斜视地沿着胡同往里走。
“大通铺”开在胡同最里面,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都用来住人,只是这时是白天,住店的都上工去了,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就见郭恒的长随守在西厢房门外。
平安指指隔壁的房间,两人趁长随不注意,猫腰溜了进去。
房间里没有人,只有包浆的铺盖凌乱的堆满床铺,空气中混杂着汗臭味和食物腐坏的味道,熏得平安直干呕,别说这一世了,上辈子当孤儿也没来过这种地方。
郭琦也好不到哪去,但他毕竟年纪大些,还能忍住,从桌上拿了两个缺口的粗瓷碗,分给平安一个,叩在墙壁上偷听隔壁的说话。
谁知他们刚摆好姿势,就听郭恒一声令下:“带走。”
便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挣扎声,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被堵上嘴,捆上手,带离了“大通铺”,此人想必就是苦主赵福。
“快走,我爹回家了。”郭琦拉着平安抄小道,总算赶在郭恒到家前赶回家。
不过郭恒没回书房,而是将人关进一间倒座房中。
“杀人犯都已经落网了,二师祖抓苦主干嘛?”平安问。
郭琦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但为了满足好奇心,还是带平安溜进隔壁的一间客房,关起门来听墙根。
“你说是你兄长杀害了赵喜儿,有何凭据?”郭恒问。
“我哥是个酒鬼赌鬼,欠了不少赌债,把自己的亲闺女都卖了,还常常来我家吵闹要钱,前天酒后撒疯,说不给钱就把我闺女扔到山里喂狼,很多乡邻听见了,我当时以为他只是撂狠话,谁知……”
话未说完,已是放声痛哭。
“太可怜了。”郭琦道。
平安也很难过,天杀的人贩子,天杀的赌徒。
却听郭恒道:“你有六个女儿,除了喜儿,还有盼儿、念儿、怀儿、招儿、带儿。”
赵福哭声一停,解释道:“家里爹娘盼孙子心切。”
“六张嘴,家里只有两亩四分地,很不好过吧?”
“嗯,啊……”
“这大通铺每日三文钱,吃饭喝水另算,你已在京城逗留一个月了,家里的麦子收了吗?父母妻儿不用吃饭吗?”
“我,我……”赵福期期艾艾,答不上来。
“赵喜儿是你杀的。”
“不是!”
“孩子太多养不起,你兄长酒后当着邻里胡言乱语,你便趁机杀死女儿嫁祸兄长,一举甩掉两个包袱。”
“没有,我怎会杀我女儿!”
“真是你兄长所杀?”
“是!”
“你看见了?”
“没有。”
“没看见为何这般笃定?”
“他亲口说要弄死我女儿。”
“你有六个女儿,为什么是喜儿?”
“喜儿口舌伶俐,最不听话。”赵福顿了顿,又补充道:“总顶撞他。”
“为什么要杀人呢?为什么不卖到窑子里去?”
“窑子里不收……”赵福的话音戛然而止。
一墙之隔,两人惊讶地看着对方,平安通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因为京城的青楼妓馆都在官府有备案,不收百姓家里的孩子。”
又是一阵沉默。
郭恒冷哼一声:“赵福,今年六月在县城与人博戏,欠下高利贷,企图卖女抵债,朝廷严禁典卖儿女,半个月后涨到了一百零七两,你便将女儿送给了债主,谁料赵喜儿竟在途中跳车摔死,还被路过的驿足发现送到顺天府衙。”
“恰好你兄长也是十足的混账,曾到你家中大放厥词,被邻居听见,拉你博戏的那伙人便给了你一笔钱,雇你来顺天府状告你兄长,把这个官司做死,是也不是?”
“……”
良久没有声响。
“不是,大人,人是我兄长杀的,是我兄长杀的,他是个十足混蛋,亲戚邻居都能作证!我欠下的赌债自己会还,不会拿我闺女抵债的!”
“拿给他看。”郭恒道。
便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大抵是什么确凿的证据被摆在了赵福面前。
赵福再没有说话,只余唏嘘啜泣声。
平安刚刚紧张地忘了呼吸,这时才喘出一口气来。
“赵福,这个案子捅到天上去了,我是唯一能救你的人,是万劫不复还是一笔勾销,全在老夫一念之间。”
平安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又被郭恒一句话弄得紧张起来。
二师祖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大人,大人救我!”
“只要你愿意跟我合作,我保你平安无事。”
“我愿意,我愿意!”
平安手脚冰凉,半晌没回过神来。
二师祖要干什么?为什么要跟害死女儿的赌徒合作?为什么明知赵柱有冤,却要替赵福隐瞒真相?
他现在没有任何想法,只想赶紧从郭家跑出去找他爹,可是老爹远在外地,他没人去说,而且也不敢就这么跑掉。
正二品吏部尚书,掌握百官的升迁任免,居于六部之首,与内阁首辅不分轩轾,所以叫“天官”。
他的权势太大,绝非杨贯可比,他也太有城府,更非杨贯可比,他还是老爹的座师,绑在一条船上的人……
平安正在愣神,被人一把拽走。
郭琦拽着他一路回到书房,红着眼眶警告他:“今天听到的一切,不许对外人说。”
“外人?”平安反问。
郭琦这才想起,相比于人家亲爹而言,他们父子才是外人。
“反正你不能说出去,否则,否则……”郭琦否则了半天,也没否则出个所以然来,急的眼眶更红了。
“你放心,我不会那么冲动的。”
他都七岁了,不是年轻人了,早已过了冲动的年纪。
郭琦松下一口气,自己宽慰自己:“我爹这么做一定有他的原因,一定是的。”
平安咕咚咚灌下一杯茶,迫使自己也冷静下来。
他也希望如此啊。
二师祖虽然笑起来不好看,但他对老爹和自己都很好,最关键的一点,他总是阻碍老爹升官,如果他都不是好人,还有谁是好人?
第67章 让你儿子离我远点。
平安再次回想起《奸臣录》中的描述,陈琰在座师徐谟的提携之下升官很快,庶常馆散馆授编修,不到一年开坊,任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此后平步青云,四年内连升七级,官至兵部右侍郎兼詹事府少詹事,将兵部侍郎杨贯踢出京城后,他主持“改土归流”,稳住了西南局势,接着转迁礼部,三十一岁由礼部左侍郎廷推入阁,成为整个大雍最年轻的阁臣。
按理说,内阁论资排辈,陈琰入阁时排在第五,距首辅之位差得很远,怎么都要熬个十年八年。
这时更离谱的事发生了。
两年之内,首辅致仕,次辅病倒,老三老四相继丁忧,不知情的还以为陈琰把人家父母怎么着了。
不管他有没有动人家父母,他都已经是首辅了。
而立之年位居首辅,堪称本朝之最,却也是临深履薄的开始。
所以二师祖一直压着老爹晋升的速度,让平安很有安全感。
如果郭恒有私心,应该像原书中的徐谟那样,一心提拔自己的学生,壮大自己在朝中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