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卧扇猫
“阿顷!”
容凌加重了语气:“你不与容濯争,不仅因为他是皇太子,而是因为你清高。你觉得只有当你是一个全然干净的君子,才可以坦然地与容濯争一争,但为何不想想?容濯能强占妹妹妹,不也是弃了良知?”
他不欲再多费口舌:“你我是权势联姻诞下的产物,想得到所想之物也只能靠权势。”
容凌冷淡地离去。
走前他看了眼远处的水上别院。
父王说的没错,情爱误人,良知误人,但二弟却始终不懂。
皇太子不可能不知道,却对容蓁的情意依旧偏执。
容凌一时也好奇。
他当真可以不顾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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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半天,你到底与吴国长公子交换了什么?”
“宁远侯与田相一案中,吴国所涉之事的证据。吴国自以为做得很严密,推出一个宁远侯顶罪便可置身事外,但我还是查到了一些。”
灼玉望向江面:“吴国都自信滴水不漏,你如何查知?”
容濯道:“自是因未卜先知。”
前世他扳倒薛邕时,只查到一切与田相有关,他用了四个月才彻底拔去田家为她报仇。四个月后,他因悲痛导致薛党所下之毒复发而死去。
死前他只查到田党与诸侯国勾结,还不曾查到吴国。
否则当初他不会让妹妹定亲。
吴国行事缜密,几乎天衣无缝,就连昨夜的药酒,也不曾端上吴国自己的船只,而利用了侯府的仆从和楚国世子,是个棘手的对手。
容濯想了太久,抬眸身侧已空无一人。护卫上前:“赵王后来寻翁主,翁主沐浴之后就过去了。”
马车中,赵王后望着迟疑走过来的灼玉欲言又止。
方才她一来到别院便被灼玉拉离:“君母,此处不便说话,我们去别处说吧!”张王后心情复杂,但也二话不说跟她走上了马车。
这厢马车驶离了别院,张王后愈发迟疑,斟酌道:“昨夜祝安称你先后上了楚国和吴国的船,醉了酒被太子殿下带走。今日清晨阿玥身边的侍女又说,昨夜安阳侯府下人弄错了新人的助兴酒,竟端到了楚国公子的船上。阿蓁,你可曾饮了那酒?”
张王后顾及女郎面皮薄,措辞极力委婉,但个中试探之意明显。
灼玉捏了下裙摆,坦然道:“是饮了些,但不多,殿下来得及时,命人给我备了清解汤。”
她不想回忆起容濯侍弄她的一切,趁机提起接触婚约的事。
张王后见她似乎不舍,更觉得容濯不会冒犯妹妹,只当她是因为接触婚约的事而心神不宁。
迷惑了君母,灼玉说笑似再道:“殿下担忧,竟撂下气话,说若是再有人以不正当的手段觊觎我,干脆他娶了我。虽是笑话,可若他真冲动说了这样的话,君母可别听!”
容濯对阿蓁的呵护无需质疑,张王后想怀疑也无从怀疑,只说:“殿下也是护妹心切,可普天之下都认为他与你兄妹情深,若再娶妹妹,岂不是让人说皇太子有悖伦常么?”
灼玉羞耻攥紧袖摆下的手,嬉笑道:“可不是么。”她低声说:“君母,我想,我还是早一些回赵国吧。”
张王后颔首:“阿玥的婚仪既已礼成,后日我便带你回赵国,免得与公子顷碰了面尴尬。”
也省得皇太子为了庇护妹妹而做出些什么荒唐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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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国相国在定陶的宅子中。
陈相国偷偷擦着额上的汗水,前方容濯负着手,正饶有兴致地观赏那价值不菲的盆景。
皇太子瞧上去越是愉悦,陈相国后脊越发凉,担心他和梁国和齐国一样被储君拿来杀鸡儆猴。
正焦灼,外头跑来一护卫,低声与容濯说了句话。
容濯在身后慢叩的长指顿止。
陈相国小心打量,见他清冷眸子顿如黑曜石晦暗。
正担心容濯发难,容濯却没了耐心,淡道:“据称蓬莱位于东海,可孤怎从中窥见吴楚之风?此物贵重,陈相还是留着自己赏玩吧。”
意味深长说了这么一句,容濯玄色衣摆冷淡掠过。
陈相又出了一身冷汗。
陈夫人不解思忖:“主君,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陈相眉目肃然,道:“殿下在提点梁国,莫与别国往来甚密。”
梁国地处要隘,是军事要地,若与别国尤其是强盛的吴国往来甚密,长安岂能放心?
皇太子如此提点并不意外。
真正令陈相胆寒的是,皇太子的眼线连吴国送他盆栽这等小事都能查到,他若真与吴国往来太深,下次可就要被押送长安了!
陈相忙道:“把那收受吴国贿赂的人寻来,让他将此物退回!”
马车上,容濯问祝安:“翁主让你递回来什么话?”
祝安战战兢兢道:“翁主称身子不适,今日以及明日都要留在张王后那,让您别去找。还说……说她不在意贞洁,您若是想用昨夜之事逼她嫁您,同样的事,大不了她……她寻别人再行一遍。”
马车*内静了良久。
随后容濯微愠低笑:“这种事都敢说出口,逼急了她真做得出来,罢了。先回吧。”
祝安刚要驾车,容濯派出的暗卫回来了:“殿下,片刻前翁主去安阳侯府寻玥翁主。更早前,公子顷亦受世子邀约去了侯府。”
结合翁主捎给殿下的话,这二人一前一后便十分耐人寻味。
祝安脸都白了。
哐当!
车内传出类似茶杯的物件被猛地掷向车壁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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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巧。
来的太不巧了。
灼玉原本是跟张王后来给容玥送东西,侍婢通传容玥在园子里,她便往这边过来,竟远远见到容玥和她的新婚夫婿在花丛亲昵。
不止啃在一块,还动手动脚,不止动手动脚,还要扯衣服……
灼玉打算回避,方一转身,就看到一个清雅人影,那人亦匆匆折身回避,二人从不同方向而来,撞见同一场面。双双尴尬地愣住。
原本面对容顷就够难为情了,远处还有暧昧的一幕。尤其昨夜她与容顷险些就那样了。
灼玉硬挤出一个笑。
容顷面色苍白脸容,眼底乌青,正定定看着她。
自责有之,心痛有之。
灼玉便收了虚伪的笑,一个与世无争的人也被卷入权势纷争,多少令人惋惜。婚约已解除,最好从此两不相干,以免带来新的伤害。
灼玉没有因吴国而迁怒于他,平和地对他略见一礼:“公子珍重。”
说罢要离开,容顷忽地伸手无言地将她拉到隐蔽之处。
“灼玉。”
他握着她的腕子,或许是经历情绪挣扎,那双温良的清眸似有了裂痕的美玉脆弱易碎:“你还好么?”
灼玉颔首:“多谢,我很好。”
容顷笑笑:“那就好。”
他维持着风度,朝她略带歉意地欠身,然而走出几步,容顷忽地往回走,再次握住她腕子。
“阿玉。”他从前赧然,很少会这样唤她,“你我离开这里如何?”
灼玉没听懂:“什么?”
容顷看着她,温澈的目光再生希冀,道:“倘若我与你离开这是非之地、云游四海,去过与世无争的日子,是否会再无烦恼?”
他依旧无法认同父兄的野心,可因为亲情,也做不到同朝廷揭发父兄,更不想同流合污。
或许只能离开是非纷争,在一切纷争和矛盾彻底爆发之前。
容顷回想昨夜灼玉被容濯抱走时的抵触,问她:“你可愿与我离开这,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灼玉看着他,无奈地叹息,狠心道:“我不愿。”
这个人曾经多少承载了她对美满婚事的天真想象——夫君温文尔雅,待她亦宽容,往后日子富贵无忧,不涉王位之争,无妻妾争斗。
这样的日子比当卑贱的舞姬优渥,比做尊贵的太子妃清闲。
故她也曾考虑过真的嫁他。
后来见了那贼匪,得知这门她自以为占尽便宜的婚事是被他人有意促成,她才发觉自己太天真。
享受了权势的浇灌,就得面临被卷入洪流的可能。
灼玉温和望着容顷,道:“你描述的日子很好,可我贪恋荣华富贵,这毛病改不了,故而我不会离开。”
她依稀记得自己曾是舞姬许过一个愿望——她要站在高楼之上赏景,而不是做漆盘上的舞姬。
容顷苦笑:“我明白了。”
他很羡慕她,可以坦诚对权势富贵的眷恋,而他不行。
他从小因为是幼子而受父兄宠爱,不必参与权势斗争,这一切造就了他的单纯,也造就他如今的矛盾。
容顷感到茫然,问她:“翁主,我能抱一抱你么?”
就当做是告别。
对过往他天真想象的告别,也对他们曾经毫无芥蒂的情谊告别,下次再相见恐怕彼此已是对立面。
灼玉点了头。
容顷上前轻轻抱住了她,纵容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拥住她。
过后再体面地道别。
深知他如今正经受什么样的挣扎,然而一个人在巨大的洪流面前何其渺小?灼玉无法宽慰,便未立即推开他,两人沉默地相拥。
过了稍许,该是时候推开,她伸出手拍了拍容顷的肩头。手刚触到容顷,树后忽地传出一声低低的笑。
灼玉蓦地推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