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元月月半
薛理:“没有这笔支出,陛下会认为丰庆楼掌柜清廉。殊不知掌柜的想多了。各州府衙门的奏章都看不完,陛下哪有时间留意丰庆楼的账簿。”
户部郎中:“他这笔账岂不是白做了?”
薛理微微摇头,“不会白做!好比这次查账,要是查不出问题,陛下询问大理寺卿,大理寺卿上报陛下,陛下会不会认为丰庆楼掌柜的是个忠心耿耿的清官?”
户部郎中:“就怕确实没有这笔开支。”
薛理:“这么热的天,素不相识的泥瓦匠去你家修房子,你都会叫奴仆送上一碗井凉水。那些伙计厨子跟掌柜的朝夕相处,掌柜的看着他们汗流浃背无动于衷,不会因此感到羞愧?”
户部郎中设身处地思索片刻,认为薛理言之有理:“通明认定有这笔支出,想必分摊在——”
“我知道那笔支出在哪儿。”主管京师税收的户部主事起身,他把手中账簿递给郎中,“丰庆楼应该有两份账簿,一份真实的,一份是应付我们的。你看,这里小鸡一只九十文,可是没有写几斤几两。这只鸡可能是一斤半,也有可能是两斤。若是我们询问怎么没有几斤几两,他们会说每天用量极大,菜市场杂乱,没法详细记录,只能记总价和总数。”
户部郎中:“九十文一只鸡,最少有四斤吧?丰庆楼的鸡有这么大?”
京师主事:“只有两斤也无妨。账上没写找谁买。若是我们追根究底,他可以说在山上买的。听说喝着山泉水吃着虫子瓜果的鸡比较贵。”
薛理顿时觉得他的这番话满是糟点,以至于脸色有些微妙。
京师主事朝薛理看去:“通明有话不妨直说。”
薛理:“农家养鸡也是放养啊。在院里院外吃着虫子野菜长大的鸡和山上的鸡并无不同。也许有细微区别。可是我们都不是老饕,谁吃的出来?”
京师主事:“我们吃不出来,跟他的说辞并不冲突!”
户部郎中点头:“不过还有一点,山上野兽极多,就说秦岭,时常有百姓来报,野猪下山祸害,请京兆尹派弓箭手过去射杀。在山上养鸡,养不大啊。”
京师主事:“正是因为难养,价格才贵。”
薛理:“不怕我们亲自过去查证?”
京师主事:“户部掌管天下税收,哪有时间为了一笔微不足道的支出大费周章。若是我们同他死磕,他也不怕。他敢这样记录,说明有后手,比如叫住在山边的亲戚围一块地,养几只鸡做做样子。”
薛理点头。
京师主事指着郎中手中的账本:“后面还有羊肉记录。他可以说丰庆楼的羊来自祁连山,不腥不膻。实则渭南的羊肉就以汤清肉烂而闻名。祁连山的羊肉到京师,每斤最少百文。渭南的羊肉到京师,若是活羊拉过来,每斤最多二十文。”
户部郎中不禁说:“单看一只羊或者一只鸡,丰庆楼掌柜的只能贪百文或者几文,可是丰庆楼每日用量极大,一个月下来至少有百贯。”
薛理忍不住说:“有时间费心研究这些,还不如多研究几道菜!”
户部郎中:“丰庆楼生意再好,每月赚的再多,他的俸禄都是三十贯啊。”
薛理忘了,丰庆楼掌柜的不拿分红。以丰庆楼掌柜的性子,即便给他分红,他也会像现在这样搂钱。
京师主事叹气:“可惜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
薛理因为想到分红,想起仁和楼众人很担心林知了再招人,他因此想到一件事:“丰庆楼如今有多少人?”
户部郎中很是疑惑,“通明想说什么?”
薛理:“查丰庆楼有多少人!”
年轻小吏明白过来:“如果账簿上写着百人,实则可能只有八十人。”
户部郎中:“多出的二十人是假的?”
薛理:“不会!是真人。比如洗碗工每月五千,他拿出一千给花楼的洗碗工,花楼的洗碗工不用去对面丰庆楼做事就白得一千,一定会帮掌柜的隐瞒。剩下四千自然是掌柜、账房等人分了。即便只多十人,每月就是四十贯!”
户部主事:“比他每月俸禄还多十贯?”
薛理点点头:“只怕大理寺打草惊蛇,真实的账簿已经被烧。”
户部郎中:“大理寺以前应该遇到过真假两种账簿的案子,这次的事又是大理寺卿亲自出面,不会出这么大纰漏吧?”
出自农家的张孝同在户部的时间不长,只比薛理早半年,他不懂经济,只会核算,听了这番话忍不住问:“为何要留着真账?”
薛理:“没有真账作参考,如何把假账做的跟真的一样?假账写好就把真账烧了,等到下个月发月钱,他那么忙,如何记得谁是真洗碗工,谁是假洗碗工?若是我的猜测属实,他手里必然留有一份名单。再说,就算他想烧,账房也会偷偷留一份。否则被我们查出来,他推给账房,死的就是账房这个从犯!人这辈子只有一次,能活着谁都不想死。”
户部郎中:“这些账目不用看了。”
薛理:“还是要看。我们把异常的地方圈出来,回头大理寺才好按照我们圈的一一查证。这样可以节省很多时间。”
户部郎中点点头,“那就继续。”指着年轻的小吏,“你腿脚快,速去大理寺把我们的猜测告诉大理寺卿!”
大理寺诸人一看账目那么干净,跟仁和楼的账目就像两个极端,就意识到账目不对。主抓此事的少卿当下叫人乔装打扮盯着丰庆楼。人手不够就找刑部亦或者金吾卫借人。
三天过去,丰庆楼掌柜的和账房没有任何异常,大理寺评事怀疑是不是少卿想多了,丰庆楼的账目就是那么干净。
休沐日当晚,丰庆楼生意极好,四更天才打烊。盯了一天神色疲惫的大理寺评事很想放弃,账房先生出来了。
评事见他神色坦荡,叹了一口气,慢慢跟上去。
这几日大理寺已经弄清楚掌柜、账房等人家庭地址,跟到东市路口评事就想回去。因为前两日金吾卫以搜查刺客的名义把账房家翻个底朝天,老鼠洞里都没放过,什么也没找到。所以没有必要跟上去。
然而,就在评事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账房停下。两个评事赶忙躲起来。过了片刻,账房从他们面前的路口折回去,然后往南去。
跟到平康坊南边的宣阳坊,账房钻进巷子里。二人看看路线,从另一边绕过去,然后看到账房拿出一把钥匙开门。
大理寺去县衙查过账房名下房屋,他只有两处,都在东市东边,想来这边的房子是他租的。
二人看看墙头不高,就悄悄翻进去。移到门边,听到里面翻箱倒柜的声音,接着听到火镰的声音,二人踹门进去,账房面如土色。
此前薛理的同僚张孝同认为,假账做好完全没有必要留着真账。实则丰庆楼掌柜的也是这样想的。可是看到仁和楼前账房被砍头,丰庆楼账房怕死,就偷偷抄一份。不敢放在家里,就在外面租了房子。
先前被烧的账目,账房是记得多少写下多少。
丰庆楼被查,掌柜的没有一丝惧怕,正是因为他认为万无一失。账房这几天很是紧张,掌柜的也以为他胆小。要知道他留着真账,怕是账房早在三天前就被街上受惊的马踩死。
话说回来,两位评事把人带去大理寺,司直连夜突审,结果令众人意外。账目上的蔬菜瓜果鸡鱼肉蛋价格是真的!
不过账房也说明显高于市场价,他怀疑采买得了小贩的好处。评事就问记不记得找谁买的,账房只记得几个。评事连夜拿人。小贩高呼冤枉,还说如果有得选,他不想同丰庆楼做生意。
评事愈发奇怪,就把其他小贩带下去,独留声音最大,卖活鸡的小贩,问他为何有钱不赚。
鸡贩子说起丰庆楼就一肚子牢骚——
丰庆楼晌午开业,照理说可以早上采买,上午备菜。丰庆楼也确实早上采买,比如鸡鸭,买回去就做炙烤或者卤烧。可是别的酒楼买活鸡活鸭,丰庆楼要清理干净。
虽然价格高,可是小贩请人花的钱也不少,只因是半夜把人叫起来脱鸡毛,钱给少了人不干。鸡毛收拾干净,还要把鸡爪剁掉。鸡杂鸡血那些东西,有的时候丰庆楼要,有的时候不要。他要等丰庆楼挑完才能卖。等丰庆楼挑拣好,别的酒楼都买齐了。他只能贱卖给坊间百姓。
卖活鸡的小贩可怜兮兮地说:“我家人吃鸡杂都吃吐了。可是又不舍得扔。幸好最近遇到个爱吃鸡爪的,每次过来都全要了,我家人才不用啃鸡爪。”
评事问他有没有账簿。
鸡贩子连连点头,说丰庆楼只有一个优点,从不赊账。
评事叫人陪鸡贩子回家拿账簿。继续审羊贩子。贩卖活羊的小贩也抱怨丰庆楼事多,别的酒楼是买一块肉。像丰庆楼那么大的酒楼应该买宰杀好的整羊。可他不,只要羊身上某块肉,还要他们先挑。
往常是谁先到谁挑。像丰庆楼这么强势的买家还是第一次遇到。丰庆楼是皇家酒楼,管理屠宰场的小吏都不敢开罪他,何况小商小贩。羊贩子故意抬高价格,说好肉都被丰庆楼挑走,余下的不好卖。
丰庆楼采买也不还价,要多少给多少。实则京师百姓爱吃羊肉,就是羊杂羊头每天都不愁卖。也就全是毛又没什么肉的羊蹄销量不好。不过也不会剩下来,买不起羊肉的百姓又想喝羊汤就会选羊蹄。
其他小贩也是这般说辞。
几个评事面面相觑,白忙活一场。
记录审讯过程的评事突然想起什么,翻出记录丰庆楼人员薪资的账簿,问同僚:“既然鸡鸭羊都是收拾好的,为何还需要几十名洗菜工?”
司直叫人把账房带上了询问:“既然蔬菜价格都是真的,为何要两个账簿?”
账房说出有一笔是假的,丰庆楼众人每月赏钱被他抹去了。掌柜的希望他日陛下看到丰庆楼的账簿认为他清正廉洁。
司直张口结舌。
难道多出这笔赏钱就是中饱私囊?那他们每月都领在职补贴和油盐酱醋茶以及布的算什么,贪官污吏吗?
司直叫他详细交代每月多少赏钱。待他交代完,司直问丰庆楼瓜果蔬菜都是精挑细选的很好清洗,为何还要那么多人。
账房连最大的隐瞒都交代了,也不差这一点,老实坦白,后厨许多人是掌柜的亲戚。若不是怕狗咬到人,掌柜的能把他儿子养的狗牵过来看门,给狗发一笔狗粮。
司直无语了。过了许久才问:“多少人是只拿钱不干事,或者说有多少人一天只洗半个时辰菜,每月就能拿五贯?”
账房因为眼红此事,还真算过,有零有整:“三十一人!”
司直倒吸一口气!
账房又说:“洗碗工十三个,伙计当中有七个,其实他家亲戚有十个,另外三个真干事,是他家远房亲戚,担心不干活被掌柜的换掉。后厨切菜配菜的学徒还有几个,采买当中也有几个。帮我算账的也有两个。其实不会用算盘,就会写自己的名字!”
司直沉默许久,憋出一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评事:“这怎么回啊?”
司直:“叫他画押。怎么上报陛下,那时少卿该烦心的事。”
翌日清晨,薛理到部里就听说了此事,他和他的同僚们久久不能回魂。
户部侍郎带着大理寺的人进来就看到一屋子呆头鹅。
今天来的大理寺司直昨天休息,今早到大理寺听说了案件过程也跟户部众人一样。户部侍郎拍拍手,众人回过神来,大理寺司直搬过来一箱子账簿。
薛理无法淡定:“还有?”
“这是少府的。这次的账簿一目了然。请诸位帮忙是因为太多,我们看不过来。”司直说着话向众人作揖,“拜托诸位!”
与此同时,太子也拿到审案结果,他不信,叫少卿把账簿送去东宫。真假账簿对照,确实同账房说的一样。不过太子注意到公使钱,每顿饭的人均消费在五百钱以上。
太子第一反应,等我登上帝位——耳边响起薛理的话,“该哭哭该闹闹,你委屈求全,不一定能换得陛下心疼。”
太子带着账簿面圣,还是那么句话,没被贪官污吏贪去,也被这些朝臣吃干净!
皇帝看到公使费,语重心长地说:“太子,只是吃吃喝喝,又不是被他们贪去。你身为太子,不能这么小肚鸡肠。要想马儿跑得快,就要叫马儿吃得饱。”
太子 :“今天父皇忙不忙?”
皇帝看看奏章:“不忙。”
太子:“儿臣想请父皇吃顿饭。”
皇帝叹气:“去仁和楼?叫朕看看一顿饭多少钱?你都说了,仁和楼卖猪肉,点心极小,饭菜便宜实属正常。”
太子其实早就想去仁和楼,可是东宫外的暗哨让他心烦。他皇帝爹自以为暗哨藏的好,可他也不傻。卖的东西不好吃,还能日日出来摆摊,不是脑子有病,就是家里有钱,吃饱了撑的摆着玩。然而那些人的气质可不像混吃等死的人。
要是皇帝老子跟他一起去,那些人定不会再像跟屁虫似的盯着他不放!
太子盯着皇帝:“你去不去?”
皇帝张张口,想问他的礼数呢。考虑到丰庆楼的结果令太子很失望,他心里不痛快,皇帝不跟他计较,“去去去!朕去换衣服!”
到仁和楼,正好饭点,店里熙熙攘攘,里面充斥着各种味道,皇帝进去就皱眉。忙着迎来送往的伙计下意识问:“几位?”抬起头惊呆了。
魏公公朝他身上一巴掌:“有没有厢房?”
“有,有,楼上应该有。”伙计同手同脚上楼。
皇帝看到他这样,低声问太子:“你的人?”
太子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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