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寺
明烨一双艳且犀利的眉目霎时便当真染上了杀意,沉清叶不觉,明心却知道, “阿兄。”
她声音柔又无力,每次一听见便要明烨担心,当下什么脾气也没了,只先顾着揽住明心纤瘦的腰,护着人下来。
沉清叶停住脚步,在一侧望着这兄妹两人进门去。
这便是贵女的亲人。
他没有过亲人,虽大体知晓这世间伦.理,但他总是接受不了,不知晓为何贵女总与她的兄长如此亲密。
宣隆对他说过,她们是双生子。
双生子,是从娘胎里开始,便一直在一起的。
沉清叶垂下眼睫,一时之间,心境难以言说,只感觉听着他们一来一去的话音,他眼下的地都有些发晃。
忽见身侧前方,往后探过来一只柔白的手,她的指尖寻觅着牵了一下他的衣袖。
沉清叶微怔,抬起头,明心正被明烨揽着腰身护着往前走,她指尖却往后勾着他的衣袖,只是浅浅的勾了一下,便又放开了。
只露出张莹白的侧脸,似月下秋叶般温婉。
沉清叶冷不丁,一切都好了。
能与贵女一起生下来,那又如何?
他能为贵女陪葬。
贵女亲口要他陪葬。
明烨不想明心接触到这个沉清叶半分,一路护着明心,这盛暑的夜,他又阳气盛,明心都觉得热,不免要推他几下,“今日听闻阿兄与母亲又闹了不和,因为什么?”
“与你的事情无关,你也勿要管了,”明烨愁眉不展,“总之,今日母亲心情不好,你要紧忙认错,若母亲要将他打死,你也定要随了,听见没有?”
明心始终没说话。
待见前头光影幢幢,是到了谢氏的住处,明烨停了脚步。
今日谢氏不想见他,他只能留在远些的地方瞧着,也知道自己这妹妹一向最乖巧听话,出不了差错,所以并未有担心。
顶多,是谢氏罚她几日,因这次确实是明心自长大以来,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大抵会要她罚跪,但有沈玉玹在,她又听话,更不会罚的重了。
明心微抿了下唇,“祖母知道这件事了吗?”
“还不知道,都瞒的紧。”
“好。”
明心点了下头,回头喊了句:“清叶过来。”
便带着沉清叶,往谢氏的住处去了。
*
光影明晃晃。
沈玉玹手中拿着一杯青瓷碗,正轻转品鉴。
“夫人不必因一个奴隶心有怒气,本来便只是些小事,我也一直都没放在心上过,若不是上次乘月给我送饭时带了那男奴过来,我都不知道乘月买了一个男奴的事情。”
谢柔惠早在厅堂内转了几圈步子了。
若换平日,她不知会怎样敛不住怒火,可今日,因有沈玉玹在,她强忍着,甚至因见沈玉玹的缘故,她身上穿着的都是诰命官服,闻听此言,又强摁下心绪,坐回侧位。
“殿下说的是,乘月是被她祖父教坏了,从前未下江南时明明更是乖巧懂事,也不知此次是怎么了,但您万万放心,乘月有分寸,定是看那男奴可怜才施舍相救。”谢柔惠咬紧细牙。
“我知道,乘月心善,被那男奴诱引,千错万错,怪不到乘月身上。”
谢柔惠揣摩着沈玉玹的心绪。
从前她只觉明心入皇家,成那天上的凤凰是早晚之事,如今,却不能十拿九稳了,不禁又想询问宫内皇后如今对明心的意见如何,却见端坐于主座上的青年冷不丁伸出指尖。
他食指上的玉戒在光影下拓出暗淡的亮。
“自幼时开始,好一阵子没来过夫人的居处了,我便说,怎么总觉得这里这样眼熟,”他面上始终牵着笑,“从前我与乘月在此地用篮子与线绳捉过麻雀,只要这样——”
院中,有人影逐渐走进。
他偷偷看过那影子千遍万遍,他知道她的脚步声,知道她走路的姿势,她的一切。
他指尖冷不丁一牵。
人影恰巧行入院中。
“篮子便会砸下来,麻雀会被扣入篮子里。”
少女海棠红色的衣摆踏入院中,她满头的金饰,在月光下映出璀璨的亮。
不论是衣装颜色,还是这亮眼的头饰,都是恪守礼节素雅病弱的明心平日中不会穿戴的。
可她就这么若无其事,挺直脊背踏上台阶,旁侧,便是那穿着家奴粗衫的男奴。
“母亲。”
明心朝坐在侧位谢柔惠问安,身后,沉清叶随她一同跪下。
谢柔惠只望见一眼那男奴肤色如雪的下颚。
她手中拿着戒尺,当即站了起来。
“抬起头来。”
她如此说,先抬起头的却是明心。
但谢柔惠也看清了那男奴的一张脸。
那是张光是看一眼,都会要人发愣的脸。
他脸上似还受了伤,贴了贴布,正是少年人的年纪,定连及冠都没有,他面容精致到没有人气儿,桃花眼却勾着天生的媚,瞳仁清澈,显得清艳至极,望了一眼谢柔惠,“奴给夫人请安。”
谢柔惠近乎五雷轰顶般。
“如此天大的事情,你们便纵着乘月胡来!”
暴怒无法控制,谢柔惠将手中的戒尺砸上宋嬷嬷的头顶,戒尺飞砸出去,磕破了宋嬷嬷的头。
“夫人息怒!”
宋嬷嬷等一众别府家奴急忙跪在地上。
明心却径直站了起来,“母亲!此事是我一意孤行!与宋嬷嬷她们无丝毫干系!”
“你是怎么敢的?崇明坊的男奴,你敢买下来带到身侧!?”谢柔惠天旋地转,早已顾念不上外人在,下意识抬起手便要扇明心一巴掌,却被旁侧伸来的一双手紧紧摁住了胳膊。
继而,将她一把推开。
“清叶!”
明心被沉清叶护到身后,她没想到沉清叶竟敢动手去推谢柔惠,吓得面色苍白,却见沉清叶更是被吓到了,他紧紧护着明心,“您怎么能对贵女动手?”
他似是完全不理解,护着明心的手都在发颤,“千错万错皆为奴一人之错,要打要杀奴绝无丝毫怨言,您怎能对贵女动手?!”
明心几乎从未听沉清叶用如此惊惶的话语说过话。
哪怕是之前沈玉玹故意刺激他,他也从未这样惊慌过。
这不仅是担忧她的安危,更是他从未想过有人竟敢舍得对明心动手。
好似痴狂的信徒看到对自己的神佛做出大不敬之举的罪人一般,沉清叶紧紧护着明心,也不再跪了,谢柔惠被旁侧的家奴扶住,一时间,甚至没回过神来。
她竟险些被一个奴隶推倒了。
“荒唐。”
端坐于上首正位的沈玉玹忽然缓声道,盛夏的夜间,他穿丁香紫色的圆领锦衣,手中正拿一把镶金折扇,满头墨发低垂,仅发尾用一条白色发带绑着,浑身上下,是一种淡漠奢贵的俊美。
他以折扇遮半面,一张不沾世俗的脸,凤眼却在烛光之下显出阴怨的笑,指尖一勾,他身侧的侍从便上前,径直给了沉清叶一巴掌。
扇偏了少年的脸。
“你——”
明心只觉心猛猛揪起,却觉他牵着她的手更加用力,几乎是死死摁着。
“我与乘月亲为一家,你是乘月买下的奴隶,便是我的奴隶,从前我纵你容你,无非是心觉你能为乘月带来欢乐,所以众人说你什么,我全然不在乎。”沈玉玹走下主座,闲庭漫步般走到沉清叶身边。
只是,笑意微滞。
这少年已将要与他一般高了。
“只是如今,我不能再继续留你了,乘月宠你太盛,要你竟敢对谢夫人动手。”他将一张帕子递给暴怒之中面色通红的谢柔惠,对谢柔惠浅笑了一声。
谢柔惠牙齿微颤:“来人,将这贱奴拖出去打死!”
“不是。”
却听这少年话音冷静。
他依旧护在明心的身前,紧紧攥着她的手,不想要她说一句话。
他字字用力,明家的家奴来拖他拽他,他面朝沈玉玹:“我不是你的奴隶!我只是贵女一个人的,你与我无一丝一毫的关系——!”
“清叶......秦伯,还请您住手!”
明心硬是扯开沉清叶紧攥着她的手,双手死死扣住为首家奴的胳膊,明心是品行高洁的贵女,不论是谁都尊之爱之,家奴们又受她太多恩惠,眼见她身有不适,再无一人敢有其他动作。
“二娘子,您没事吧?”
听从谢柔惠话语的秦伯与宋嬷嬷等人忙要扶住明心,却被沉清叶抢先,他忙摁住明心穴位,扶住明心的胳膊,谢柔惠更是怒极气极,“贱奴还不快快放手!你们为何不动!?还不来人速砍断他的手!乘月你怎能要我失望——!”
“我看谁敢。”
她话音含着虚弱的颤,却极为坚定,牵住沉清叶的手硬是让自己挺直脊背。
她从不敢面对谢柔惠。
不论谢柔惠对她有多严苛的要求,她的琴棋书画,女子四书,她的行步,音律,此世间对女子提出的一切苛刻要求,她都尽数做到。
只因她心觉自身病弱,她不想谢柔惠再对她有任何不喜,对此,她耿耿于怀,小心翼翼,每时每刻都惊恐不安,揣测着谢柔惠的心思,这么多年,已然凭借压抑自身,成为盛京贵女之中的女子典范。
“母亲,您对我失望了吗?”
没人想到明心开口,竟是询问这个。
沈玉玹原本便注视在她脸上的视线都变得更加专注。
看她那双天性柔和的杏眼,微抿起的唇,那么一张柔和病弱到似水柔情的脸,偏偏偶尔,总会显现出强硬的倔强。
尤其此时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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