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又见时候不早,仙草说道:“我该去延寿宫了,你也快回去吧。对了,我很不入皇上的眼,雪茶公公先前因为跟我多说了两句,给皇上很不待见,以后你最好不要来找我,就算要找我,也要偷偷地,千万别叫人知道。”
紫芝笑道:“你果然跟先前不同了,这若是以前,你哪里会想到这些呢?只怕还欢天喜地的盼着我多找你几次呢。”
仙草看着她熟悉的容貌,眼中又有些潮润,却笑道:“皇上曾骂我,说我的性子跟之前不一样,是不是因为没有人罩着的缘故,想来也有道理。没有人看护着,当然要自己个儿多留点心了。”
紫芝的眼圈泛红,眼中也有泪光闪烁,却转开头说道:“以前也没听你说这么多话,如今一说话,反招人的泪,行了,你快去吧。”
***
且说仙草别了紫芝,一路往延寿宫而行。
乍见了旧人,心中的滋味无法名状,一想到紫芝还是个深情厚谊的,居然心心念念惦记着她徐悯……倒也不愧当初主仆一场。
可是她又在乾清宫当差,跟赵踞那个君心如海的小皇帝近在咫尺,却又有点前途未卜。
自己本来一心想要获得自由,没想到如今又多了一份牵绊。
她思来想去,忍不住抬头看向头顶的天空,长长地吁了口气,像是要将满腹的愁绪散开,又好像是要给自己打气。
不料垂头的时候,突然见前方有一队人正缓缓走来,仙草也算是反应机敏的了,只可惜这会儿左右无路,只有往前这一条,此刻再回身疾走也来不及了。
何况对面那人早就发现了她。
皇帝平日里从不肯乘坐御辇,今日不知怎么了,竟破了例。
他人在高高的銮驾上,看的高也看的远,早在仙草露头的时候,他已经瞧见了。
眼睁睁地看她心不在焉地,一步步靠近,简直像极了“狭路相逢”,又如同“自投罗网”。
赵踞凝视着眼前的人,心中却想起方才去冷宫时候,跟废后张氏见面的情形。
听说张氏的神智越来越糊涂了,但是赵踞一见到她,面前出现的,仍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母后”,有一双极为冷酷锐利的眼睛。
每次无意中撞见这双眼睛,都足以让当时还小的赵踞浑身发冷。
但是徐悯的眼神却恰恰相反,不管她看人的时候多冷漠,赵踞都能从那双眼睛里找到一份奇怪的安全感。
此刻再度相见,赵踞不知道废后还能不能认出自己是谁。
果然,废后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突然站起身来,她走前几步,说道:“皇上,你终于来见臣妾了。”
赵踞一听就知道她把自己误认为先帝了。
废后有些深陷的眼睛里泛出了些许泪光:“皇上,臣妾、臣妾是冤枉的,是被人陷害的!”
赵踞仔细打量着这张脸,在他年纪还小的时候,这张脸一度是他的噩梦,事实上,如果不是那个人……只怕这噩梦就成真了。
赵踞定了定神:“废后张氏,你仔细看看朕是谁?”
张氏愣了愣,认认真真看了赵踞半晌,突然倒退两步:“是你?雍王!”
赵踞淡淡道:“不错,是朕。”
张氏紧紧地盯着赵踞:“你、竟然是你!本宫……真的好恨!”
赵踞问道:“你恨什么?”
张氏咬牙道:“本宫恨当初受了徐悯的蛊惑,没有杀了你!”
赵踞一笑:“是吗,娘娘您也会被人蛊惑?”
“是啊,本宫也都不信竟会着了那贱人的道儿,”张氏仰头大笑,又厉声道:“本宫当初多次想要除掉你,那贱人却说操之过急的话会让皇帝不高兴,容易适得其反,啧啧,她找的理由可真多,有一次竟还说要替我的彤儿积德!后来本宫才明白,她不是在为彤儿积德,只是想要保全你而已!”
赵踞紧闭双唇,无声地咽下一口唾沫。
也许是因为提到了太子,张氏呆呆地看着赵踞,眼中却又极快地涌上泪来:“彤儿,彤儿你终于回来了?让母后好好地看看你……”她神志不清地,扑上来想抱住赵踞。
雪茶忙叫小太监上前拦住。
张氏却仍冲着赵踞叫道:“彤儿,彤儿你过来让母后看看……母后好想你!”
赵踞退后一步。
这里的躁动吸引了其他废妃们的注意力,其中一人跑上前,拉着雪茶道:“公公,小鹿呢?”
雪茶见她居然还记得仙草,便说:“你找她做什么?”
那废妃把手中拿着的笛子举起来,兴高采烈地说道:“我想听她吹曲子了,快让她再吹给我们听。”
雪茶猛然愣住:“你、你说什么?”
赵踞本已经走到冷宫门口,闻言慢慢回过头来。
第37章
徐悯会唱曲,会吹笛,还会弹琴。
赵踞没听过她唱,也没见过她弹,唯有笛音是听过两回的。
有一次是在初春夜晚,经过紫麟宫的时候,听到里头有曲声萦绕,大胆跑到宫门口看了眼。
却见在紫麟宫正殿前那一棵偌大的杏花树下,坐着一道身着素色衣裳的身影,她眉眼低垂,长发如瀑。
月华浅淡,照在花影之上,竟是花面相交融,随着那阵阵悠扬的曲声,叫人疑心是误入了广寒天宫。
除了徐悯身边蹲着的并不是一只玲珑可爱的玉兔,而是一头肥硕凶悍的小鹿。
那一刻,赵踞突然想起自己先前读过的一首词: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他记得那曲子,甚至后来一连数日都在心中萦绕不退,梦中都隐隐地有那清亮的笛音旋绕,似从天上而来,可以荡涤世间所有的烦愁。
赵踞曾听人说起过,先帝赞扬徐悯“蕙质兰心”,他一直无法想象是怎么个蕙质兰心法儿,但是只凭这一曲笛音,已经是强似解语花了,还更要什么其他蕙啊兰的。
此刻,人在銮舆上的皇帝居高临下斜睨着前方的仙草,忽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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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中。
赵踞捏着那小玉狮子,瞥着面前的仙草道:“看样子宝琳宫里闲得很,由得你野狗似的满宫里乱窜。”
仙草心中暗骂了声小狗崽子,面上却毕恭毕敬的:“回皇上,是、是罗婕妤先前忘了手帕,奴婢回去取的。”
赵踞道:“你身边的人都死绝了,不指使她们,反而是你多走一趟?”
仙草咳嗽了声:“奴婢因为近来吃胖了些,所以有意走走跑跑。”
赵踞抬眸:“那敢情好,朕就让你围着这御书房跑上百八十圈,你觉着怎么样?”
“不不不,多谢皇上好意。”仙草立刻拒绝,有了上回在宝琳宫内三天三夜的前车之鉴,她很知道小皇帝是能做出来的,当下乖乖地回答:“奴婢其实并不胖,以后也会少吃点东西的。”
赵踞嘴角一扬,却又忍住。
手中的玉狮子往旁边一搁,赵踞抬手从抽屉里拿出一根笛子。
望着手中泪渍斑驳的湘妃竹笛,皇帝自怀中掏出一方丝帕擦了擦,放在唇边,竟自顾自地吹了起来。
仙草本是低着头的,听到乐声才蓦地抬头。
皇帝吹了两声便停了下来,虽然曲音有些断续,但还算能入耳。
那曲调是熟悉的,仙草有些发怔。
赵踞将笛子放下:“听出这是什么曲子吗?”
“不……奴婢不知道。”仙草回答,又低下头去。
这一低头,便错过了雪茶向自己使的眼神。
赵踞轻描淡写地说道:“怎么这会儿不知道了,之前在冷宫里吹的不是挺欢的么。”
仙草浑身一震,突然间想起来,怪不得觉着皇帝的御驾来的方向古怪,只是仓促间没有细想,现在回想,岂不是正从冷宫方向来的?
抬头的瞬间,才对上雪茶无奈的眼神。
仙草喉头有些发干,过了片刻才说道:“皇上……难道又去了冷宫吗?”
赵踞说道:“你很意外?”
“那种地方,不是皇上万金之躯能去的。”仙草讪讪的。
“只要朕愿意,天下皆可去的,”赵踞淡淡的,“回答朕的问题。”
仙草咽了口唾沫。
“说,”赵踞淡淡道:“先前在冷宫内吹笛子的明明是你,当时朕问,你为何不敢承认。”
仙草深深吸气:“奴婢不敢说谎,其实、当时的确是奴婢吹的,可是奴婢怕皇上怪罪,又加上笛子给人捡走了,所以不敢承认。”
“朕怪罪你什么。”
仙草道:“怕皇上怪奴婢人在冷宫还不守规矩。”
赵踞凝视着她:“朕在意的是,你不是粗粗笨笨,不懂这些的吗?怎么又懂了?”
仙草笑了笑:“虽然奴婢笨拙,可是……之前太妃私下里指点过,教了奴婢一阵子,所以才、才会的。”
“你的秘密倒真是挺多的,朕若是不追问,你就藏着不说了?”
“皇上恕罪,奴婢只是觉着……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
赵踞问道:“那你觉着朕方才吹的怎么样?”
“奴婢觉着,十分悦耳,吹的很好。”
雪茶在旁边一直听到这里,忍不住挑了挑眉:这马屁拍的可真硬啊。
连他都听出皇帝的曲声一般,仙草却是敢说。
赵踞一笑:“朕自忖不是笨人,但是练习了许久,才只得如此,可是听你吹的,却怎么如同练习了十几二十年的呢。”
“皇上过誉了。”仙草忙摆手,“奴婢也是胡吹乱奏。”
赵踞将笛子往旁边一撩。
雪茶立刻会意上来接着:“皇上……”
赵踞道:“给她。让她吹。”
雪茶捧着笛子来到仙草身边,仙草满面苦色不肯接,仙草戳了她一下,最后不由分说塞在了她的手里。
仙草看着手中这支才给皇帝亲近过的竹笛,为难地看向赵踞。
赵踞的脸色平常,无喜无怒,口吻也是云淡风轻:“你只管像是那天一样,给朕再吹一曲,好好吹,别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