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漫行
对于沈皎举出的这个例子,潘昶确实无法反驳,但是对于他似乎还颇为有利,元嘉郡主这是把漏洞往他手里送。
“郡主也说,这些女官只是用于内廷,并不参与朝政。”潘昶对着沈皎傲然道:“郡主既然对此事颇有自知之明,也在张博钧张大人门下受教多年,就更应该明白,这参政的官员和内廷的女官所兼的职责,天差地别,不是女子可以胡闹的地方!”
“元嘉正是在老师门下受教多年,才不愿坠了老师的名声。”沈皎听了潘昶的这句话,心中有些厌恶,她喜欢就事论事的,不喜欢这种随意攀扯别人的。
“敢为潘大人,为官者当为何?”出乎很多人的意料,沈皎没有被潘昶最后的话激怒,依旧不乱阵脚,反而对着潘昶反问道。
“为官自当为民请命,为君尽忠,为天下立太平。”潘昶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是也回答了这个没有什么意义的问题。为官为的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为自己的富庶生活,为家族的延续昌盛,还有等等,但是站在这个朝堂上,回答为官者当为何,就只能是为了民,为了君,为了这天下。若不是这个答案,恐怕他就要背着骂名了。
“潘大人说得好,为官自当为民为君为天下。”沈皎对于潘昶的这个答案很是满意,赞扬道。但是随着这句话落后,接着便是反问:“那么是不是只要是做到为民为君为天下便是好官了?”
紧接着,沈皎便对着上首的天和帝道:“陛下,元嘉虽不才,但是自认自己在山东安置章县的百姓,处置受灾后的章县,治理章渠,也是在救治百姓,后回京后,元嘉亦将井灌之事呈于陛下,也是在为君尽忠了。”
“虽然这话说得大言不惭,冒犯之处还请陛下和诸位朝臣担待,但是元嘉只想要表明,元嘉有能力为官。”
“郡主在山东所举皆是在为国为民,才能甚佳,便是在朝为官多年的人都比不上,这点诸位同僚都看在眼中,没有疑义。”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元嘉郡主说完这句话后,出来赞同的居然会是阁臣首辅卫逊。
“多谢卫大人赞誉。”沈皎对着卫逊道谢,随后便对着朝中的重臣一礼,“之前是元嘉心急,轻狂之言,还请诸位大人恕罪。”
“郡主严重,郡主年少,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不过是赤子之言,又都是事实,并无不妥。”随着卫逊说话后,这一次出声的是次辅颜思,元嘉郡主这么一个心思缜密的人,说出为自己表功这样的言语,不过是为了逼着他们认同她的能力。能走出这一步,胆色非凡,又能当众认错,能屈能伸。元嘉郡主,当真是给了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惊艳。
“多谢颜大人不计较元嘉轻狂。”沈皎对着颜思拱手道,随后又将目光放在了潘昶身上:“潘大人之前说,女子为官有违祖训,可是元嘉不记得太祖爷和大齐的历代君王有下过任何不得女子为官的圣命,更不记得哪位先贤说过女子不得为官。”这历朝历代女子不得为官是默认的,却从未有人表述过,至少在她的这个世界没有哪本书上说过“女子不得为官”。
“至于这其他的,。”沈皎看了看潘昶有些铁青的脸色,继续道:“大齐律例中,只有说不允许‘娼,优,隶,皂’及其三代内的子嗣不得参加科举,不得入仕为官,却从未有过不允许女子参加科举,不允许女子入仕的律例。”
第257章 法与礼
之前她在准备这场朝堂答辩的时候, 律法上的这个漏洞是她最大的杀手锏。
大齐的治国之策, 和之前的朝代相同, 都是“内儒外法”的治国方式, 即以儒家重视人, 以人为本为内, 以法家的观念建立政治构架,以法制观念治国。
但是什么是发呢?是写在大齐律上的铭文吗?
是,也不是。
她之前跟随老师张博钧学习时, 才算是彻底明白法家的思想。她的老师虽是当代大儒, 但是对于法家思想也是颇有研究。
法家是以君王为法,法制的本质是服从郡主的指令, 君主才是一切的核心, 。这一点, 从“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而不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可以看出来,王子, 太子等即便是再尊贵,他们也不是君主。
法家服务于君王, 君王的话便是法。而自古以来的君王都是男子,而自汉朝开始“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开始, 君王便基本上都选用儒家的思想来教化百姓,虽然儒家思想不是“男尊女卑”, 但是男尊女卑在儒家思想中随处可见,从最早的《周易·系辞上》中写道:“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再到后来董仲舒提出的“天人感应,三纲五常”,逐渐形成对女子“三从四德”的道德准则。
这样的思想下,作为地位最高的君王,他们历来基本上都是男子,礼教要求女子服从君王,服从丈夫,这在他们的心中已经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遵循“三从四德”的女子中又怎么会出现,或者说是不可能出现,不该出现为官参政的。
所以在这种认知下,身为统治阶级的君王,和身为特权阶级的士大夫们,又怎么会在意律法中会不会明文写上女子不得为官的律例。或者说,不是在不在意,而是忽略了。因为在他们心中,写不写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根本就不可能出现会为官的女子。
但是就是这个他们忽略的漏洞,使得她有了最强有力的支撑。
法以君王为核心,身为天和帝的君王是站在她这一边的,而其余的每个人,即便是礼制也必须遵循法。
沈皎说完后,看着眼前脸色不好的潘昶,继续道:“敢问潘大人,女子为官又不违反大齐律法,张大人举荐元嘉为官又有何不妥?”
“郡主这是诡辩,臣无话可说。”随后,潘昶脸色铁青地向天和帝进言道:“陛下,虽然女子为官不违反大齐律法,但是礼教宗法也是不允许的。”
“潘大人这话就更好笑了。”沈皎说道这嫣然一笑,她知道潘昶已经被她反驳地无话可说,只能紧紧地抓住礼教宗法来说事了。
“自古以来,可有哪位圣贤说过女子不得为官的话。潘大人莫不是读错了圣贤书,还是……以为圣贤的话都应该照您的意思理解,您比诸位先贤还要圣明?”
沈皎的这句话刚落,一旁的潘昶就跪了下来,对着天和帝着急道:“陛下,郡主这是污蔑臣啊,这都是诛心之言啊。”
“臣绝不敢自比先贤啊!”潘昶慌张地为自己辩解道:“陛下,臣冤枉啊,臣绝对没有这样的心思啊。”
众人看着跪在地上的潘昶,和依旧挺值地站在中间的元嘉郡主,如今他们算是真正地领教了这位郡主的厉害,经过这一年多,这位郡主的嘴比之前更厉害了。他们扪心自问,若是自己和元嘉郡主换个位置,绝对做不到这个地步。
他们亦是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如潘昶一般着急地跳出来反对,不然如今这样类似诛心之言的话便落在他们身上了,到时悔之晚矣。
沈皎却是没有管潘昶的叫冤,而是继续道:“便是再是礼教宗法也是要遵从于大齐律之下,还是说再潘大人心中,家族宗法要大过国法了吗?”所为礼教,在大齐便基本上只得是儒家的治国之道,先贤之道。而“家国”二字,在有些人看来家族要比国更为重要,特别是在一些士族眼中,他们存在的时间比一个朝代还要久远,朝代要更迭再正常不过,家族才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所以,家法有时真的比国法还要有约束力,更有威严。
但是这样的想法,若是敢在这朝堂上说出来,便是抄家灭族之罪。
沈皎看着跪在地上,一直叫唤着自己是诛心之言的潘昶,没有任何触动。她和潘昶从她踏入这太极殿开始,便是政敌。政治比战争更加可怕,也更加残忍,这是一场无比血腥又没有硝烟的战争。若今日她不能彻底将潘昶的话全部堵住,那么一旦让他有空抓住自己的把柄,她就有可能再也踏不进这太极殿的门。
沈皎看着之前一直附和潘昶的一些人,也都已经低头不再言语,她就知道,一旦她将领头的潘昶解决了,剩下的那些人就基本上不是问题了。
对于潘昶在这件事情上这么踊跃的原因,她也能够猜出一二,除了潘昶个人对女子的看低外,便是潘昶急于立功了,为争取礼部尚书的位置努力。现在的礼部尚书苏弘,已经被天和帝批准在明年入阁了,于是,礼部尚书的职位便自然而然地空缺下来了。
原本的礼部的两个侍郎,右侍郎因为得到晋王的支持,所以基本上众人觉得下任的礼部尚书便是这位了,但是如今这位已经倒台,左侍郎又在礼部多年,颇得威望。新上任的潘昶想要得到这个位置,除非立下大功,享有极高地威望,所以潘昶觉得这会是个机会。
但是显然他预估错了,这对他来说不是个机会,反而是个灾难。他以为朝堂上的官员都会发对自己入朝为官,但是事实恰恰想法,那些阁臣重臣,根本就是一直在持观望的态度,和着稀泥,从不表态。
在她看来,潘昶只有小聪明,而没有一个政客的智慧。同是礼教拥护者,礼部尚书苏弘和左侍郎杨立便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和他们一样的,还有那些个阁臣重臣。沈皎知道,自己只有得到这些人的首肯,她的这个官位才会做得稳。
第258章 入朝
这朝中的阁臣和重臣, 每一个都是标准的士大夫, 更是政客, 这些人除了极少数为君王服务的寒门子弟外, 更多的是由世家大族培养的士族子弟。
每一个王朝都不可避免的存在着两种最根本的争斗, 一种是君权和相权之间的争斗, 另一种是帝王和世家之间的博弈。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虽然这句话是按照对个人能力增长所对应的要求来排的顺序,但是在很多士族子弟心中, 家族真的比国重要的多。他们凭借着自身的能力, 在朝堂上为家族谋求着最大的利益,这种利益有时可以不顾国家的危亡。
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 更会选择联合, 联合起来对付政敌。在这些人心中, 没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想法,君臣大义,“君为臣纲”, 在这些人心中更是一条可有可无的话,没有人去遵守, 在他们的心目中,即便是君王也不能侵犯他们的利益。
可是,自古以来, 君王和臣子之间的利益,特别是君王和权臣之间的利益, 怎么可能不起冲突。权利是最为诱人的,每个人都对其充满者欲望,而这种欲望却很少有人能够克制住。当君王和权臣双方都不能克制住时,双方之间必然会发生冲突。君王想要做到真正的主宰天下,控制最高的权利,就必然会和想要更多利益的权臣发生冲突,这便是帝王和世家这千百年来一直争斗的结果。
而现在的这个朝堂上,这个时刻,她能否不如朝堂,也是一场君王和世家,和相权之间的搏斗。
这些权臣心中想得首先不是她进入朝堂,是否符合礼教,女子是否为官这些问题,他们想得是自己进入朝堂后会给整个朝局带来怎样的变化,而这个变化,会不会给各自的家族利益带来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