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药渣
不过,难受之后,就算要再娶,也要照顾好她的孩子啊。
所以,“替我照顾好他们的话,你惹我生气伤心的事就一笔勾销了。”她在树上喃喃自语,只可惜沈惟铮听不到。
她在树上呆了许久,呆着待着就不由自主的睡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时,整个侯府都挂起了白幡,来来往往的人均面有哀色,姚青知道,这是开始筹备她的丧事了。
白日里她只能待在桃花树上,到了夜晚,她却能出现在自己的棺木旁边。
第一次被迫出现在棺木旁,差点掉进沈惟铮怀里时,她吓了一跳。
已经有段日子没见他,离他近了看人时,她发现他头上的白发更多了,就连本来成熟英俊不显老态的脸似乎都因为守灵熬夜多了许多皱纹,她指尖顺着那些皱纹描摹了一下,想着外面那些中意他的女人们怕是要很心痛,不过恐怕更高兴的是她这么死了就能给人让位了,也不知道日后谁会抢到这个侯夫人的位置。
“你可千万别娶个恶毒的继室,”她坐在他眼前絮絮叨叨,“要是你真的特别喜欢她,想把世子位给她生的孩子,看在这么多年情分上,别太为难澄儿,好歹记得你曾经也做过他的慈父,别有了后娘就做偏心的后爹……”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还有谁比她更清楚没了娘的孩子有多苦呢,她看着沈惟铮那张阴郁瘦削隐含悲怆的脸,语带哽咽,“你是知道没了娘的孩子有多可怜的,你可千万别让他们像你一样……”
话说到半截,说不下去了,她就这么坐在不停烧纸钱的沈惟铮旁边,看着盛装着自己的棺木落泪。
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她也难受她也委屈,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有太多事没有交代没有安排,有太多人舍不得放不下,但她能怎么办呢,谁让她就这么死了。
她的手穿过沈惟铮的脸落在他衣角,用尽力气打的一巴掌也不过没有任何动静,她又气又难受,眼泪无论如何都停不住,就算没人听到还是要放狠话,“你要是对孩子们不好,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只可惜,她除了放狠话,也做不了什么了。
突然,一直默默烧纸钱的沈惟铮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朝她的方向看过来,姚青的哭声停在了嗓子里,和他的视线对上。
如果不是他的眼睛里映不出她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他是能看到她的,只可惜那全都是错觉。
沈惟铮看不到她,只是失神-的盯着她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灵堂明亮的烛火中,姚青看到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如果不是没看到他落泪的话,她会以为这个男人为她哭瞎了眼睛。
只是,那怎么可能呢,她的半辈子,从来只有她为他哭的份儿,他哪会为她掉眼泪,充其量也只是在这场丧事里掉个几滴眼泪尽尽哀思。
姚青就这么跟在沈惟铮身边,看着他们办完丧事,将她送进沈家祖坟。
被埋入祖坟那天,她难得的白天能离开那株野桃树了,只是她也有种预感,自此她恐怕都要消失了,再不能见到这些人。
于是,她跟着他们身后回了家,看了姨父姨母和表姐表弟,看了儿子和女儿,看过心有牵挂的所有人之后,她犹豫了下,还是去了书房。
沈惟铮的书房,从许多年前那件事后她就不怎么喜欢进,如非必要,她并不愿意踏足这里,如今是生死相隔之后的最后一面,她心平气和的像从前一样一步步走进了书房。
书房关着的门对其他人来说是阻隔,于她而言进门却如探囊取物,她脚不沾地的飘进去,看到了安静坐在桌案前的沈惟铮。
她想跟他说,我要走啦,你要照顾好孩子们,照顾好姨父姨母表姐表弟他们,也照顾好你自己……然而话还没出口,就见沈惟铮突然低头趴在了桌案上。
他的手臂挡住了脸颊,姚青刚要靠近,就听到了轻微的哭泣声。
她站在那里满眼茫然的看着,直到许久之后,才意识到发出哭声的是沈惟铮。
他躲在书房,趴在自己的手臂上,挡着脸不让任何人看见,像个孤独脆弱的孩子一样,颤抖着肩膀压抑的轻轻哭出声来。
姚青想,原来她不在了,是让他这么难受的一件事。
于是,她最后仅剩的时间里,就这么看着他陪着他哭了一场。
“抱歉啦,”虽然知道沈惟铮听不到,但她还是想说给他听,“让你这么难受。”
“不过我不是故意的,原谅我吧。”
她隔空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像待孩子们那样,和沈惟铮告了别。
在这段似梦非梦的记忆里,姚青看到了自己死后的许多事情,梦中她是很伤心的,然而等醒来之后,她就忘记了一切。
不记得自己看到过自己的葬礼,也不记得看到过沈惟铮的眼泪,就像春日里迟迟不开突然盛放却又很快凋落的那些桃花一样,随着风伴着雨消失在了泥土中,化为来年再度盛开的养分。
或许有一天,她会同这段记忆再度重逢也未可知呢。
第58章 前世-3
“是你害死她的!”
“是你害死她的!”
“是你害死她的!”
当沈惟铮又一次大汗淋漓的从噩梦中醒来时,他如同往常许多次一样, 没了睡意。
这年的春天来得很早, 他出来院子时,发现昨天尚且打着花苞的那株野桃树上瞬间开满了半树花。
他走到树下, 夜风中桃花香气馥郁, 让他想起从前她站在桃花旁朝他笑的日子。
她走的那年, 也是这样的春天,只是那年的桃花开得很晚,他后来想,她那么喜欢这棵树,一定很遗憾那年没能看到它开花。
不过没关系, 她喜欢的重视的东西他都替她照顾得很好, 她心爱的孩子,她喜欢的桃花,她在意的亲人, 都照顾得妥妥当当。
然而, 她却从来不曾入他的梦, 沈惟铮想, 一定是因为她走之前还在生他的气,他反反复复的想,为什么那次要和她生气呢,明明不是她的错。
被人喜欢不是她的错,心里还有谢真的影子,没有那么喜欢他, 也不是她的错……
然而,这些都太迟了,她在的时候他总是那么容易冲动,被嫉妒这种情绪掌控,在她面前每每暴露出丑陋的一面。
“晚晚,我控制不住自己。”他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儿,却依旧一次次轻易被情绪主宰理智……
他明白的,自己总是失控的缘由。
人这种东西,往往对越是亲近的人越苛刻,对于外人,反而没那么在乎。
理智上,他知道没有无条件的爱,然而越想要得到爱,就越会不停地去试探,被贪婪主宰的心是没有清醒与理智可言的。
他无法自控的去刺探她,伤害她,看她在乎他,只有用疼痛证明了彼此之间存在的感情与羁绊,他才觉得自己是被爱着被重视着的。
她对他付出的感情太吝啬了,吝啬到他怎么都无法满足,希望她爱自己,在乎自己,越在乎越好,那样才有被抚慰的满足。
大概正是因为他得到她的方式过于卑鄙,知道她心中始终有另一个人存在,所以他即便得到了她的人,心底深处也一直不安。
只要她稍微表露出异样,他就像是被踩了痛脚,非要和她针锋相对用伤害来验证彼此存在着的感情,他才能多上那么一丝丝安全感,即便他很快就会后悔。
然而,一次又一次的错误示范已经让他走进了死胡同,除了她没人能把他拉回来,而她却是完全不在意的。
她只想尽职尽责做个好妻子与好母亲,可那又能满足谁呢?
沈惟铮扶着树干,揉了揉晕眩闷痛的额头,这几年他的头风症比从前更严重了,不用大夫诊断,他也知道自己情况差得很,只是,他依旧懒得医治,治好了又如何呢,充其量也不过是多挨几年日子,他对此兴趣缺缺。
夜风吹来,桃树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有朵花不堪重负的从枝头落下,恰巧掉到他前襟。
沈惟铮捻起那朵桃花,在指尖转了转,桃花春风依旧,最喜欢它的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
就像这个家这个院子,即便他努力保留下了她的所有痕迹,却也没办法真正像她还在时那样。
可就算是自欺欺人,他也必须有这么一点慰藉,否则就太过痛苦了。
毫无睡意的沈惟铮看着手上的桃花,心情陡然恶劣下来,既然他不高兴,那就去找一件事做吧。
于是,夜半时分,和人换了值夜时间的沈一再次跟着自家主子去了京郊别庄。
他知道郊外别庄上关着什么人,也知道自家主子心情不好时会去那里,只是近些日子世子对此已经颇有微词,几番打探不成,疑心越发重了。
不过此时主子心情正差,他就算想要劝阻,也不能是这么个时间,至少要等他回来之后心情平静些再说。
京郊的别庄除了夫人去的那年大动过,这些年都没怎么变样,许多地方都还留着夫人从前来这边时的喜欢的布置。
越过大半夜诚惶诚恐前来问安的层层奴仆,沈一跟在主子身后去了正房,看着他进了密室,自己守在外面护卫。
主子不喜欢有人陪着,他也就佯装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了什么。
沈惟铮端着一盏油灯走过重重密道,在尽头处的黑牢前停下来。
蜡烛的光并不亮,但还是刺激到了半个身子浸在水中的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满身狼藉的头颤巍巍抬起头,带着满眼惊恐开始咿咿呀呀的挣扎起来。
这明显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然而她舌头已经被剪掉,除了发出惊恐的呜呜声,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只有手腕上的锁链在挣扎中发出哗啦啦的清脆声响。
“我又来看你了。”
沈惟铮坐在了黑牢前专门摆放的圈椅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让那人更加胆寒的声音。
她太清楚了,每当这个人这样做时,迎接她的就是更加残酷的折磨,然而她无法出声求饶,更无法自杀去死,只能一日日的被迫承受着这漫无止境的折磨与不见天日的残酷生活。
明明她是身份高贵的公主……
“你看起来很痛。”沈惟铮道,他看着那人的视线格外仔细,像是要认认真真的欣赏她每一分痛苦才能满意,然后像以往那样轻声说了一句,“这样才好,毕竟我的晚晚当时也很痛。”
听到“晚晚”两个字,女人身子极大的颤抖了一下,她眼中顷刻间布满了怨毒,然而在碰到沈惟铮的视线时又立时全部化为了恐惧,颤巍巍的低下了头。
“晚晚是被我害死的。”沈惟铮喃喃道,“也是被你害死的。”
“如果不是你,她不会到现在都不原谅我,不肯入我的梦,你说我怎么能放过你呢,”他掩住视线,低声自语,“毕竟,我那么爱她。”
黑牢中的女人又开始挣扎喊叫,支吾声和锁链声混杂在一起,发出渗人的动静。
沈惟铮这个疯子!如果从前她知道这个男人是这样一个疯子,她绝对不会动手,然而再多的后悔现在都是空谈,她这一生都毁在这个人手里了。
对沈惟铮来说,面前这个女人的反应如何并不重要,他只要知道,她必须为她曾经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只是,再多的折磨都无法改变过去,晚晚终究是被她害死了。
“你说,晚晚为什么不肯入梦来见我呢?”他问,但并不需要谁来回答,只是需要开口而已,“我那么想她,她却一次都不肯来见我。”
“晚晚,晚晚,晚晚……”头又开始疼了,沈惟铮捂着额头,一迭声的唤她,如果她还在,他用这种声音唤她,她一定不舍得他这么痛苦的。
只是,再多的呼唤都是徒劳无功,毕竟人已经不在。
许久后,他终于停了下来,抬头看向黑牢中的女人,用一种阴戾森然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道,“都怪你,是你的错,是你害了我的晚晚。”
女人知道这人又开始发疯了,而她也将迎来新一轮更为残酷的折磨,她嘶声嚎叫着,再度开始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生。
沈惟铮从密室中出来时,沈一注意到他情绪并未好转,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同主子说世子的事,对方就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怎么了,你有事想说?”在保持正常的时候,沈惟铮还像从前一样敏锐,很容易就察觉到心腹那点儿异样。
沈一不再犹豫直接道,“对于您总是来别庄这件事,世子心有疑虑,他怀疑——”
沈一看了自家主子一眼,不太确定要不要直接说,他有预感这会触到自家主子逆鳞。
沈惟铮看着衣袖上沾染的丁点儿血迹,漫不经心道,“怀疑什么?”
沈一垂下了头,声音略低,“怀疑您在别庄上养了女人。”以世子的态度来看,比起父亲身边多了女人,更难接受的恐怕是主子被外室勾得行迹鬼祟。
只是,世子的怀疑也没错,主子确实在这里养了个不能见人的女人,只是目的和意义出人意料。
“女人,”沈惟铮低声重复了一遍,似是想到什么,对着沈一道,“既然澄儿怀疑了,人也不用留着了,找个时间弄死吧,尸体扔去乱葬岗喂野狗,然后挫骨扬灰,我要她永世不得超生。”
虽然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沈一却有些不寒而栗,他应下主子的吩咐,盘算着要怎么在世子有动作之前尽快处理好这件事。
外面天色已大亮,沈惟铮回房换衣洗漱,沈一则开始着手安排黑牢里那个女人的事。
他已经有很久没见过这个人,虽然当年是他同主子亲手把人抓来这里的,但这么多年过去,眼前这个几乎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早已没了曾经的娇纵跋扈与趾高气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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