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药渣
姚青感受到自己极快的心跳,也看到了自己面上和眼中流露出的情感,她眼皮跳了下,有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马车中的人似是心有所感,慢慢睁开了眼睛,眼中映出她的模样,低低唤了一声,“晚晚。”
那声音极浅极轻,若非近在眼前,怕是根本听不清楚。
当沈惟铮伸出手时,姚青看到自己提着裙摆毫不犹豫的上了马车,车前的门帘被放下,里面传出她的声音,“马车直接从侧门进府,让人去请周太医过来,备好热水与饭菜,为世子和侯爷接风洗尘。”
马车缓缓驶进门,少年亦步亦趋的跟在旁边,既苦恼又担忧。
直到此时,姚青才终于回想起了与此有关的一切,是了,这是澄儿跟着父亲去边关第二年时发生的事情,为了救儿子,他身上又添了一道伤痕。
但她不记得的是,她为他焦心难过的模样,更甚者,若非此刻亲眼目睹,她根本想不起记忆里这许多曾经。
她走在最后,一天天跟在自己身边慢慢的亲眼目睹了许多早已忘却难寻踪迹的事,亲手喂药擦洗,日日夜夜守在身边,为他绞尽脑汁费尽心思下厨,抱着他一起度过被疼痛折磨的每一个夜晚。
姚青看到了太多,然而想起的更多,眼前这点微末犹如海上冰川一角,水底下才是暗潮汹涌。
她从不知道她看沈惟铮的眼神是这样的,也不知道他受伤时她是这副情态,更不知道每次两人吵架闹了矛盾时她会是如此难受。
这一切和她的认知不符,更不是她想象中和记忆中自己该有的模样。
在初冬第一场雪来临时,他同她一起坐在花厅里赏雪吃暖锅,身边坐着两个孩子,快活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她看到沈惟铮认真为她夹菜,挑走她不喜欢吃的冬笋,时不时还要摸一下她的脸和手,生怕她再度发热,毕竟在此之前她吹风染了风寒,已经有几日不适。
那几天,两个孩子被勒令不能靠近她,但是他却是从头到尾待在她身边的,夜里还要醒来几次喂她喝水给她擦汗。
姚青就坐在旁边的栏杆上,看着沈惟铮像呵护珍宝一样这么对她,眼神空茫。
他曾经是这么对她的吗,自她回来之后是真的不记得了,她只记得他有太多太多对她的不好,让她疼让她伤心让她难过,却不记得他待她好的这些。
可是,他曾经似乎确实是这么待她的。
姚青想到晕过去前沈惟铮同她说的那些话,他字字句句都是真的,说得情真意切,说得掏心掏肺。
但那时被告白的她呢,心里其实并不相信,不想也不愿,然而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直到在梦里看到这些过去,这些像是被人蓄意隐藏起来的过去。
她想起他说她不信他那些话,才发现自己确实有些偏颇。
然而,她到现在也还不明白。
雪越下越大,风雪夜里,他们相偎相依,像是世间许许多多的普通夫妻一样,在属于自己的家里得到温暖与慰藉。
新年过后,他又带着儿子出征了,她站在城外的小南山上目送这两人远去,像从前每一次,在他们回头时站在那棵歪脖子槐树旁边等待相交的那一眼。
她看到她的不舍与担忧,更看到那无法被隐藏的爱。
她爱着她的儿子,她在世间的骨肉血亲,或许,也爱着那回头看她的男人。
即便他们此前又因为许多事闹起了矛盾。
但她想,等他回来之后,这件事或许就揭过去了,和从前许多次一样,在时间的打磨下不了了之。
然而,这年的春天来得太晚,她没等到桃花开,也没等到他回来,先他一步离开人世。
她看到长夜里她毒发离世时的痛苦,看到她痛得无法出声时的绝望,更看到她满心满眼的不甘渐渐化为冰凉的眼泪。
最后,她飞到了那株最为喜爱的野桃树上,看尽她死后的一切。
原来,她不记得的死去是如此痛苦绝望,她曾经怨怼的一切早就已经释怀,她放过了自己,也放过了所有人,和再次复生醒来时的她截然不同。
对此,姚青深深的迷惘了,为这奇怪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追平18号日更
写完这本,再写一本牧鹅姑娘,之后渣作者就转型再也不写苦逼剧情了
心累,我要努力向剧情流作者进化_(:з」∠)_
第65章
你为什么不信他爱你?
桃花树下,灵堂边, 书房里, 她看着自己,也看着沈惟铮, 听自己一字一句问——
你为什么不信他爱你?
她没有不信, 也没有为什么, 只是自然而然的就到了那样一种境地,有了那样一种情绪。
姚青想到了许多年前江州老宅里的自己,软弱无能只知道哭泣的母亲,不会回应她渴望与拥抱的母亲,眼中只有庶子庶女的父亲, 用疏远与冷漠待她的父亲。
面对他们, 她永远是不安与惊恐的,害怕一切变得更糟,害怕眼泪与斥责, 他们让她觉得, 她总是那么糟糕, 否则为什么会这样对她?
那时候, 她多么羡慕和她一起长大的海棠啊,憨厚疼爱-女儿的父亲,泼辣护着女儿的母亲,用心照顾妹妹的哥哥,她知道,那样的家才是正常的, 然而,她没办法改变她不正常的家。
她的心里总是充满了恐惧与忧虑,总在担心自己做错事情,害怕挨饿受罚,也害怕来自父亲的失望眼神与训斥,还有其他人落井下石的欺辱。
看到那样弱小无依的自己,姚青才发觉她一直是患得患失的,和亲人之间可以依靠血缘与亲情维系,可另外一种像父亲与母亲之间那样缥缈与不可靠的感情呢,她不知道。
她恐惧担忧,她小心翼翼,她戒备谨慎,她患得患失,同样,她也斤斤计较。
姚青看到了一个糟糕的自己,和沈惟铮不相上下的糟糕,然后沉默无言。
这一刻,她清楚的知道,她和沈惟铮都是有错的,谁都不比谁更好。
他们两个一样的笨拙愚蠢,像两条蒙着眼睛在鱼缸里四处碰壁的游鱼,跌跌撞撞,摸索前行。
可惜,他们都是失败的。
颓废低落的情绪彻底席卷了她,她甚至打不起精神去关注此后发生的一切,当然,或许也是因为她能看到的越来越少。
梦中之境仿佛一日千里,太多模糊画面闪过眼前,等她能明白看清楚眼前之景时,姚青感受到了同此前一模一样的茫然与疑惑。
不知哪里山上的老旧道观,沈惟铮一袭朴素灰衣盘腿坐在神像前的蒲团上,模样比她之前最后一次看到时要苍老许多,但一双眼睛里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异样神采。
她站在他身旁,看着坐在他对面不修边幅一脸神神叨叨扶乩的老道士,满心疑惑。
沈惟铮从不是笃信鬼神之人,毕竟他身为武将,杀伐之气甚重,若非姚青坚持每年向佛寺道观捐献大笔香油钱,他们家同佛道可谓是全无干系。
如今在这样一个场景中看到将期望寄托在鬼神上的沈惟铮,姚青沉默无言,已经不知该如何做想。
她安静的飘在两人身边,许久后,那胡子拉碴的老道士终于停下了手中动作,口中念念有词,在沈惟铮越来越亮的眼神里将一个乌木制成的小木偶放到了地面上那个线条错综复杂的阵图中。
那以鲜红朱砂绘制的阵图在姚青看来十分刺眼,看得久了,甚至有种心惊肉跳之感,她退到了沈惟铮身后,即便知道他此时绝对不可能听见,也忍不住说了一句,“不要!”
她总觉得眼前这幅场景可怖又阴邪,甚至那个本来尚算慈眉善目的老道士看起来也更像传闻中的妖道,当乌木小人被放进朱砂阵图中时,那殷-红似血仿佛开始流动的线条让姚青怕得不敢靠近半分。
那边两人还在说话,她却听得不甚清楚。
“心有不甘”、“怀怨而生”、“复生”等语句隐隐约约传来,姚青听得心弦紧绷寒毛直竖,等沈惟铮割开手腕将淋漓的鲜血滴入阵图时,她神思开始恍惚,脑海中似有黄钟大吕之音响彻。
这样的异常持续了许久,等她缓缓平复时,终于能听清那妖道所说之言。
“只要用大人心血持续浇灌七七四十九天,此后连续做法九九八十一日,您自然能得偿所愿。”
妖道捋着胡须,手中拂尘轻甩,神情与语气愈发妖邪,看得姚青眼睛与胸口砰砰直跳。
“我只要万无一失。”放完血的沈惟铮面色比之前苍白许多,他捂着还在渗血的伤口,看向妖道,“一点纰漏都绝不能有。”
“大人,过犹不及。”妖道居然还摆出了一副谆谆教导循循善诱的模样,看得姚青气急不已,若真要劝,何必搞出这些神神鬼鬼阵仗,早该在沈惟铮异想天开之前就劝阻他。
然而她的心思传达不到两人那里,在沈惟铮的要求乃至逼-迫之下,那妖道只得照他所说,又辛辛苦苦的搞了个大阵仗。
这下子,沈惟铮整个人都入了阵中,姚青尝试几次都没办法靠近,只能在旁边神情焦急的看他。
她以为沈惟铮后半辈子就算不是最好也不会过得太差,谁知道居然笃信鬼神沉迷妖道妖言惑众,做下这等从前嗤之以鼻的荒谬事来,她某一刻甚至都不敢确信这个人是她的丈夫了。
然而沈惟铮打定主意的事,无人能阻拦,且在这里除了个纵容他胡来的妖邪道士,根本没有其他人。
老道士换了身华丽的法衣,步罡踏斗,嘴里唱诵着神秘而古老的咒语,手持法器,若非做的事情太过邪门,看起来甚至有几分肃穆神圣之感。
姚青就看着沈惟铮在阵中流血,之前还只是手腕,现在就连眼耳口鼻都渗出-血来,衣衫上血迹更是迅速洇开,蔓延成大-片刺眼暗色。
这幅场景怪异可怖却又让她心如刀绞,如果她还活着,肯定会毫不客气的给沈惟铮一个响亮耳光,好打醒他不知被什么糊了的脑子。
等做法终于结束时,姚青已经和阵中的沈惟铮一般虚弱凄惨。
“大人,应您之前所求,这次的法术我能确保万无一失,”老道士同样面色虚白,显见是耗费了大力气,“只是,我需得提醒您,照这般做法,夫人就算复生,也会怨气缠身,且这怨气皆系于您一身。”
老道眼含悲悯,语调唏嘘,“虽然能同您续上前缘,但这缘却绝非良缘,且日后波折重重,您,好自为之吧。”
语毕,老道士飘然而去,终于有了几分世外高人的缥缈。
天色很快暗下来,一场暴雨就那样顷刻而至,姚青站在雨中,看着坐在阵中失神低头的沈惟铮,心中早已一片空白。
至此,她终于明白他在做些什么了。
笃信鬼神,偏信妖道,行巫蛊之事,居然是求一个荒谬且不切实际的死而复生。
姚青很想和沈惟铮说,人死不能复生,死的人死了,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还要好好活,否则死去的人于心何忍。
然而,她想到一半,就发现这些说不通,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死而复生这种荒谬之事是如何平淡无奇的发生在她身上了。
阵中,沈惟铮低低的开了口,“怨我没关系,越怨我恨我才能好好回来,晚晚,我等你回来。”
这些话让姚青从头凉到了脚,她终于知道真-相,知道自己复生的缘由,诸多此前说不通的地方也终于有了解释,为何她只记得他待她的不好,她极力平复却从来不曾释然的种种伤痛,以及她那些平息不了的计较与怨怼……
暴雨始终未停,姚青看着沈惟铮带着一身斑斑血迹在破旧道观里过夜,他拿着那个乌木人偶翻来覆去的看,似是倾尽了无尽爱意。
姚青终于看清,那人偶是她年少时的模样,一眉一眼间皆是温柔笑意。
等沈一带着许多家仆来迎人回府时,暴雨终于变成了小雨,不知名的山巅上,沈惟铮就这样踏着夜雨慢慢离开了她的视线。
在这样一个奇诡的梦境里,姚青终于没了自由,她站在道观里等到雨停,等到红日东升,等到日落月升,等到满天繁星,在八十一天之后,神智全无,不知所踪。
梦里的最后一天下了大雨,伴随着耳边连绵不绝的雨声,姚青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昏暗,仅能看见幔帐上大-片大-片的异色花纹,身边是平缓的呼吸声,她很清楚那是谁。
紧挨在身边的人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强硬姿态握着她的手,若是之前,她醒来第一件事只怕就是甩开他的手逃离他,现在却能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坦然待他。
她想了想,此刻的心情大概就像当年死后一样释然平静,那时候的她不怪他不恨他也不怨他,记得他们之间曾有的矛盾与龌龊,也从未忘记他们彼此有过的陪伴体贴与温情。
因为想起这些,她突然间有了种想要仔细看他的冲动,从她当年复生到他记起前事,她竟然不记得自己是否有好好的用一双不含怨的眼睛看过他。
此时,在昏暗的床帐里,姚青侧身看向了沈惟铮。
他沉沉睡着,眉间是忧愁凝聚而成的痕迹,眼下是深色的阴影,借着幔帐外的飘摇烛光,她甚至在他发间看到了闪光的银丝。
姚青盯着那根白发看了许久,想起梦里神色孤苦容颜苍老的那个男人,伸手抚上了他的脸。
和那时候的他比起来,现在的沈惟铮面容似乎很是年轻,然而在姚青眼里,这两个人的神情却是别无二致的。
上一篇:神秘山里汉,甜宠小农妻
下一篇:穿越之民国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