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竹叶西风
两个儿媳妇,一个孙子,都躺在床上呢,她们都说是不行了,就把他们放在一张床上了。
这进屋一看,可不得了,来的那个小媳妇在干啥?
这是往嘴里灌什么呢?
“呔,你这是干啥呢?这么大一股子醋味儿,是不是想害死我孙子!”
李明言一抬眼,手上动作不停,继续往嘴里倒醋,还指挥打磕巴的男人,“别愣着啊,继续。”
然后对那个状若疯妇的老婆子说道:“不想让你孙子死,就闭上嘴好好在旁边呆着!”
这话镇住了所有人,一时之间也没有人在那里叽叽歪歪的了。
李明言往下灌醋的效率也高了好多,醋是酸,而土豆中的毒素是龙葵碱,两者一中和,能够缓解很多的毒性,中毒者症状较轻的可以自愈,但是症状较重的就一定要采取一定的措施了。
两个大人毕竟身体壮实些,吃的也不多,很快悠悠醒转,这二人醒来之后招来婆婆的怒目而视。
“两个懒婆娘,就是知道偷吃,我说家里的米缸怎么一天天的见底儿的少呢,原来是出了家贼了。”
被婆娘这么一说,两位妇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都是当妈的人了,被婆婆这么的说着,还是当着四邻的面,以后可怎么做人呐,很长一段时间,她们两人都要受到那些长舌妇的指点了,虽然以前她们也是长舌妇之间的一员。
不过这种情形没有持续多久,李明海很快就叫了二人出去,说是有事情要审讯。
两个女人的孩子,三个小女孩,一溜儿的女孩子,站成一排,从高到矮都是一样的瘦小,看来在家里也没有什么好待遇。对于母亲被穿军装的领走,睁着惊恐的大眼睛,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明言见她们可怜,生在这个家里,就连自己的母亲都不看重自己生的女儿,也幸亏如此,才没有叫着三个女孩子都中毒。
她拿出三个糖果给她人一人一个,安慰她们道:“没事的,只是找你们娘出去问话,一会儿就回来了。”
几个孩子抓着,并不舍得吃,而是拿着去看自己奶奶的脸色。
赖孩奶看李明言,觉得这是个好说话的主儿,腆着脸笑道:“大闺女啊,你看躺着的还有一个孩子呢,这是我大孙子,可听话了,长的还俊,还机灵,要不也给他一个糖甜甜嘴,孩子躺了一天了,可遭了大罪了。”
李明言又拿出一颗递给她,朝着看热闹的邻里说道:“大家别以为吃了发绿的土豆,喝了醋就没事了,这可说不准的,别看两个大人是醒了,可是孩子还在这里躺着,不一定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呢,体质因人而异,千万不要觉的自己是侥幸的哪一个。”
赖孩奶的脸不其然的绿了,心疼的抱住床上的大孙子,“我们老白家的独苗苗哦,三家里就成了这一颗,怎么就折了进去啊,都怪这毒妇,自己嘴馋还连累我孙儿。”
看这人的德行,李明言亲手给三个小姑娘剥了糖纸,然后将糖块儿塞进小姑娘的嘴里。
拍拍手,其实事情也没有这么严重,小孩体征平稳,应该能够自我消解毒素,多喝水几泡尿也就排出去了,她过来也就是这个目的,现在没有她什么事儿了,就挑了个干净的床脚坐下。
这个家连个板凳都没有,不知道非得要一个男孩子有什么用,要继承这个家徒四壁的家吗。
被称作赖孩奶的年过半百的女人絮絮叨叨的,“就知道吃吃吃,连前头老大家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撺掇完这个撺掇那个,撺掇出来大祸了,要是真把老白家的根儿给断了,我回来也要把她给撵回娘家去。”
***
另一边,赖孩娘坐在队里的粮仓里头,被一群当兵的围着,饶是在家里威风八面,心里还是有些怯,一个个神色严峻,跟个夜修罗刹一样。
“军官,我这是犯了什么罪啊?”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你犯了什么错,你自己心里清楚啊?”李明海故意这样说,吓一吓她。
赖孩娘说:“我可没有偷土豆啊,都是白杏那个小丫头偷的,她还想拉着我闺女白桃去,还是我说她,你自己去偷公家的东西也就算了,怎么还带着你妹妹一块儿去呢,我还不叫她去偷呢军官。”
“我不是军官,我们咱们公社的民警。”李明海说明了他自己的身份,这个生产队的驻兵把他叫来,明显是不想掺和太多,又想多管闲事,于是把他给拉来。“土豆饭食谁做的,谁烧的火,谁下的锅,谁盛的碗,你给我细细的说清楚。”
不明白民警想知道这些干什么,不过她还是一样一样的说明白了,在她昏睡前发生的事情,中间只隔了一觉,所以她还是印象深刻。
“家里都是婆婆摸面缸,我来这么多年,也没有摸得着缸沿儿,弟妹烧火,我只管择菜。今天早上,白杏儿挖回来的土豆,我洗了几个,全给了婆婆拿去蒸了,盛饭一向都是婆婆盛的,三个男人都是五个菜团子再一碗稀饭,就赖孩,蒸出来的土豆全部都给了他吃。我和弟妹是三个菜团子,几个女孩是一人一个。白杏儿是半个。”
李明海问道:“赖孩是你的儿子,你知道土豆有毒吗?”
“我咋知道啊,那,那当兵的就说一嘴,谁知道咋恁严重呢,我的儿子,我儿醒过来了吗?都怪那个老虔婆,还专门多多的给我儿子吃了土豆,只当是什么好东西呢,警察同志啊,你看见我儿子了嘛,是醒了吧,不会出事吧?”
女人一拍大腿,这才想到自己的儿子。
李明海道:“这就要怪你婆婆了,怎么都不肯让连营长去救治你们,说你们吃了他们种的土豆记恨还来不及,怎么也不会帮他们的,耽误了最佳时机。”
赖孩娘看着围成一圈的战士们,傻了眼,原来婆婆是这个想法,现在她把什么都抖搂出来了,婆婆要是知道了免不了说嘴的。
她闭上嘴不说话了。
反正李明海想要知道的已经问到了,以免反悔,就让她再记录下来的纸张上面按了一个手印。
夜里九点,天上的月亮又大又亮,庄子里出的这件大事让很多人都不愿意入睡,连狗都在跑来跑去的。
与这事有关的白家人都被集中到院子里来,白杏儿依然得到了家里女人们的白眼。
李明海站在院子里的一个烂磨盘上,在夜色下发表最终讲话:“白杏事件,经过我的调查,白杏涉嫌偷生产队种子,且数额不小,有十斤左右,按照队里的情况,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
最后一句是朝生产队队长说的,队长接收到信号,点点头。
可是不是说白杏是投毒的人吗,怎么只偷东西了,偷生产队粮食可是很正常的,在场的各位谁没有偷过?玉米刚上浆,就下地去掰棒子,啃的满嘴浆水。
点花生种的时候,拌了红药的花生种吃的舌苔都是红的。
李明海继续说下去:“刘燕麦同志,也就是赖孩奶,涉嫌投毒,证据确凿,如果能被家属谅解,派出所可以不追究。”
这下白庄看热闹的人炸了,要说会给赖孩投毒的,亲娘有可能,这个奶奶绝对不可能,她一向以自己生了三个儿子为傲,对于几个儿媳妇生的都是丫头片子满是嫌弃,对赖孩更加的上心,那就是她的宝贝疙瘩。
一颗炸弹投入水里的效果差不多,刘燕麦多久没有听过人们喊她的大名了,这些年她的称呼大多是婶子大娘,或者赖孩奶,突然自己的名字对应上赖孩奶这个称呼,有些新奇。
然后就听到这个,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一拍大腿,啪嗒坐地下哭喊:“我的娘啊,俺会下毒害自己亲孙子,嘴上没毛的瞎断案,合该老天爷替我下一场大雪,我那个冤枉呐。”
“家里的饭都是你盛?对不对?你两个儿媳妇都是这么说的,家里吃饭多少,吃什么饭,都是由你分配的。”
这个没有什么分辨的,刘燕麦女士一向以掌握自家的财政大权为荣,她想让谁吃多少就让谁吃多少,一大家子都得听她的话讨好她。
她还给邻里炫耀过持家有道。
“我盛的饭就说我投的毒了?我要是知道那土豆有毒,我咋着也不会给赖孩吃!”
“是你亲自把有毒的东西偷放倒赖孩的碗里的,这一点没有疑问,那不是你投的毒,还能是谁投的毒?白杏说她知道这东西有毒,还跟你说过,你家邻居证明白杏因为说地里的土豆种子有毒,被你在门前罚跪。”
然后李明海指着那些驻军:“他们的宣传也是讲了土豆的吃法,明确说了带青土豆不能吃,要求生产队长宣传到位,队长,你宣传到位了吗?”
不待赖孩奶挣扎些什么,队长立马说道:“到位了,绝对到位了。”
第79章
赖孩的奶奶再横,也不敢说什么别的话去反驳队长,她的横仅限于在妇女们面前,对于她来说,生产队队长手里握着的权利已经叫她忌惮了。
何况队长的确是说了的,就说了一句,谁也没有当回事。
这个庄子上肯定是不知她们一家吃了土豆,只是她家的中毒了闹了出来,其他都掩盖着罢了。
万般委屈的闭上嘴,听着最后的宣判。
“刘燕麦涉嫌投毒,派出所拘留五日,受害人可以索要赔偿,还有诬告白杏儿的问题,现在事情查明了,刘燕麦最好对白杏儿赔礼道歉。”
这下刘燕麦是怎么制都制不住了,她瞠目结舌,重点都放在了最后一句上,“让我这个活了五六十年的老婆子给白杏儿道歉?我是她奶奶也不怕折了她的寿!走到哪儿都没有这个理儿!”
连营长站出来,给李明海一个赞赏的眼神:“你跟派出所说什么理?派出所是讲法的地方!”
驻队干部这么一出声,气势上立刻又不一样,赖孩奶不再挣扎,只留满眼的泪花子。
她可算知道白杏儿是什么滋味,却不想想自己大儿子留下的唯一的女儿被推出去,撵出去,无依无靠的时候却是如何的惶恐。
白杏儿满脸仰慕的看着说话的李明海,感激都要从眼里溢出来。
李明言没有注意到这姑娘的眼神,无聊的看着这场闹剧,她以前接送小孙女上学平日里无聊也看过许多的普法栏目剧还有伦理剧,这些都是小意思。
说什么法理都是枉然,这是一个比拼谁的声音比较大的地方,之前是刘燕麦扯着嗓子嚎,她的声音最大,看起来最有道理。
反正这里就是比拼谁的嗓门大,谁的声音大谁就是道理。
现在位置颠倒,有人替白杏儿发声,不管事实如何,道理已经站在了白杏儿这边。白庄的村民本来就觉的白家待白杏儿甚是苛刻,只是别人家的事,没有管的道理。
毕竟打眼一看就知道的事情,赖孩奶指使白杏儿去偷土豆,因为心疼孙子,秉承着好东西都是孙子的原则,把土豆都给了自己的孙子,儿媳妇肯定是觉的好东西不能亏待了自己,也偷偷吃了,中招了呗。
以往每每听白婆子炫耀,她们都在暗地里撇嘴,持家不正,立家不严,以后老了,干不动了,有遭媳妇嫌弃的日子。
现在看着说法,却觉得这惩罚有些太重了些,进过派出所的就是劳改犯,这在老实本分的农民眼里,当过劳改犯的那就是二流子一类的人了。
一时之间,白庄的人都求情,可惜李明海都不为所动。只看着刘燕麦,什么话都不说。
刘燕麦慌了神,“这也不能全怪在俺身上,就是白杏儿挖回来的,儿媳妇洗的,怎么能全怪我,我一个老婆子你还要拉我去劳改,我不活了算了。”
“不去劳改也行,给公社干活儿,不算公分,干够五天,再给你孙女道个歉,。队长你看咋样?”
刘燕麦立刻把期盼的眼神看向了自己生产队的老队长,只要不让她去派出所劳改,干啥都行。
队长一看,这还有啥说的,他一向可怜白杏儿,可怜在家过的什么日子,就是他一个队长,不好去插手管人家的家务事,落人口实。
这下好了,他清了清喉咙,说:“行吧,反正赖孩也没啥事,那个叫李明言的闺女说明天早上肯定能醒,就是以后可别指使白杏儿干那缺德事了,铁锤留下的一个闺女把她教成啥样了?出了事儿还赖她,要是铁锤看到自己闺女受这罪,心里该多难受。”
这话队长以前也不是没有说过,只是刘燕麦向来不以为然,都是白杏儿克死的她儿子,她记仇着呢。
现在大会上人家民警都说是她自己的错了,她也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故意蒙在眼前的门帘子被揭去,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下去。
看着白杏儿瘦消漏出骨头的小脸,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一向认为的孙女克死儿子儿媳妇的执念也动摇了些许,如果真能克死她们,何必还弄来土豆来毒一家人?
这才恍惚记起,是她听说土豆多么好吃,多么美味,起了心思,这才引起的这一场灾祸。
握住孙女长满冻疮,没有一处是好的手,道歉也有些真心实意:“是奶奶冤枉了你,你原谅我吧。”
白杏儿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就注定了还相信亲情以及这片刻的温情会持久。
两眼都泛出泪花:“没事的奶奶,也不全怪你,我要是死命劝住你就好了,罚你的队上的活儿,我去干。”
这姑娘没救了。
……
了了这一桩事情,李明言就和大哥要回家去了,月亮已经爬到了天空的正中央,也说不准是个什么点儿。
连营长特意过来,跟李明海道别以及感谢,握住李明海的手不放:“谢谢你们的帮忙,村民比较排外,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们。这件事情你办的很好,救了一家子人啊,事情闹大,死了人,我们也免不了吃挂落。”
李明海点头微笑,对这些当兵的很是亲切,庄重的敬了一个礼。
然后就是告别。
白杏儿在一旁等了许久,终于只剩自己的恩人,连忙走上前去。
“李大哥!谢谢你今天帮了我,你是山东头李家庄的吗,现在我也没有什么好报答你的,等我以后有能力了,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白杏儿有些羞涩,她觉得就是这个男人拯救她于水火之中的。
不过李明海显然不认为如此。
他拉过站在他身后无聊的抬头看天的李明言,“也是我媳妇把你两个婶婶还有弟弟救起来,你奶才那么容易松口,还是我媳妇的功劳比较大。”